小晚的脖子被越掐越緊,曾經的一切衝破黑暗浮現在眼前,許氏虐待她毒打她,毫無理由地折騰她這個無辜的孩子,她哀求過逃跑過,換來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惡毒的對待。
“晚晚……”氣息微弱的瞬間,小晚聽見了相公的呼喚。
“只要好好活着,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我從前一心想死掉了就解脫了,真是太傻了。如果再活一遍,我哪怕用鐮刀劈死許氏,也不能等有一天被她活活打死,或是叫她賣了。相公,命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對不對?”
她想起了去海邊的路上,她對凌朝風說的話,她不能死在許氏的手裡,不能被她折磨了十幾年,最後還死在她的手裡。
此刻,霈兒俯身衝下來,幻作金龍仙體,張開大口,卻是一剎那,母親的周身金光閃耀,霈兒竟也被刺目得睜不開眼睛。
他伸手一擋,再睜開眼時,只見父親向前摔倒在地上,是阻擋他的結界忽然消失,而他及時沒收住力氣。但他迅速爬起來,衝到妻子身邊,霈兒亦俯衝而下,不惜想要渡一口仙氣給孃親爲她續命。
但是小晚沒死,在凌朝風的懷裡悠悠醒轉,緩過一口氣,咳嗽了幾聲,對丈夫軟綿綿地笑:“相公,我沒事……”
小晚舉起左手,手中緊緊握着那支蓮花玉簪,是凌朝風從京城帶來給她的,皇后娘娘所賜的禮物。
小晚很喜歡,時常佩戴,而方纔生死一線時,雖然她根本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壓在身上,但求生的本能,讓她摘下了玉簪,向身上的“東西”刺去。
那一道金光,小晚自己和凌朝風都沒看見,只怕連幾位道長都無緣相見。
只有霈兒看見了。
孃親在地藏王菩薩跟前重生時,菩薩曾將開在孃親身邊的一朵蓮花戴在她的髮鬢上,也許那朵蓮花,就成了眼前的簪子,足以刺死成妖的生魂,菩薩慈悲,早就預料到來日的艱險,爲孃親賜下救命的寶物。
妖氣散去,許氏的生魂早已在小晚手中灰飛煙滅,其他小妖陰魂便好對付,道長們紛紛施法除妖驅邪,凝聚在白沙鎮上空的陰雲散去。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那些被生魂妖孽害死的無辜百姓,竟然都重新活了過來。
霈兒擡頭看天,東邊一道紫光遠去,不知哪一路神仙來干預了這件事,他們總算幹些正經事了。
凌朝風攙扶小晚起身,霈兒一路護送,鎮上的百姓見雲開霧散,紛紛上街慶祝,幾位道長受到了擁戴,而他們在來時,小晚就說好,若能解決這件事,知縣大人和道長,都別對人說,是因爲她的緣故。
雖然有了最好的結果,可小晚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激,凌朝風亦如是。
這日傍晚,知縣大人和帶着一位道長來到,客棧,年輕的父母官對小晚很是感激,道長也贈送了小晚一串念珠和平安福,保佑她順利安產。
他們更是互相承諾,會保守這個秘密。畢竟小晚這樣柔弱的小娘子能對抗妖魔,她的上輩子興許有什麼來歷。
道長說,天機不可泄露,有些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不懂的事,千萬別去追究。
另有一件事,知縣大人順便告訴了小晚,便是道長說,許氏因生魂灰飛煙滅,她的本體將永久地昏迷,所以衙門決定讓穆工頭把人接回去。
待知縣與道長離去,彪叔做好了晚飯,張羅大家來吃,一家子人靜靜地圍坐在八仙桌邊,張嬸最先拿起勺子來盛湯,對衆人說:“這事兒,就當做了一場夢,明兒一早起來,咱們都忘了吧。”
小晚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做的,我只是拿簪子一刺。你們千萬不要以爲,我有什麼特別的本事,我……”
素素在邊上笑道:“你若有特別的本事,還會被她打得半死嗎?叫我說,興許是肚子裡的娃娃有些來歷呢,是孩子保護了你呢?”
小晚連連點頭:“一定是的。”
凌朝風道:“不論是不是,嬸子說得對,就當是一場夢,明早醒了,我們都忘了吧。”他夾起大雞腿,卻是送到了霈兒的碗裡。
道長對他說,小孩子眼睛乾淨,興許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所以他纔會表現的古怪。
凌朝風聽得這樣的話,心中對兒子更加愧疚,那一巴掌,夠他後悔一輩子了。
“哇……”霈兒歡喜極了,但假模假樣地舉着大雞腿,把家裡人問了一圈,大人們都讓着他,他才美滋滋地大快朵頤起來。
凌朝風當着家人的面,對兒子說:“霈兒,爹錯怪你,還打你,你不要生爹的氣可好?”
霈兒愣了愣,腮幫子鼓鼓地咀嚼着雞肉,提防地看着親爹,他還是比較習慣父親兇他訓他的模樣。
凌朝風卻笑眯眯地,做出慈愛的模樣,看得霈兒毛骨悚然,往小晚懷裡鑽,惹得家人大笑。
一場風波過去,霈兒再三確認,認定白沙鎮“乾淨”了,這天晚上就沒纏着爹孃睡覺,乖巧地在他自己屋裡睡了。
但小晚還是在兒子屋裡將他哄睡着,蓋嚴實棉被,用板凳擋着牀,怕他半夜滾下來,一切妥當後,才悄悄地離開。
凌朝風早就等在門外,含笑嗔道:“你太寵着他了,就算從牀上滾下來,疼兩回,他睡覺就老實了。”
小晚卻說:“我從小沒人寵,我就要寵着霈兒,把我沒享受過的,統統給他。”
凌朝風笑問:“那肚子裡這個呢,你寵得過來嗎?”
小晚笑:“我寵哥哥,哥哥寵弟弟妹妹,不就行了。”
他們回到房間,小晚摘下蓮花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底下。
這一天真是驚心動魄,但是跟着相公已經經歷過很多事,小晚的膽子越來越大,眼界越來越寬闊,縱然今天生死一線,回想起來,也不過是一聲嘆息。
凌朝風摸了摸小晚的脖子,問她疼不疼,因是被妖孽所扼,連淤痕都沒有留下,而相比那些死去的人能復生,這都不算什麼了。
知縣大人告訴鎮上的百姓,那是菩薩顯靈,神仙相助,百姓們各自回家酬神謝佛便是足夠了。
“新來的大人,真是好人,竟然爲了百姓,還給我們下跪。”小晚唏噓不已,“瞧瞧前頭那個壞人,竟然還敢搶我家相公的娘子。”
凌朝風見小晚神情篤然,很是欣慰,忍不住將她親了幾口,小娘子嚶嚀婉轉:“相公你忍一忍,等我生了孩子,我們再好好的。”
躺下就要睡着時,小晚忽然說:“相公,明天你送我回家一趟可好。”
凌朝風看向她:“爲了許氏的事?”
小晚嗯了聲,但什麼也沒說。
隔天一早,將素素等來上工後,凌朝風便帶着小晚和霈兒一道出門了,到了村裡,果然好些人圍在穆工頭家外,見到他們來,都嚷嚷着:“穆大哥,你家大女婿來了。”
穆工頭出來,見到孩子門,嘆了一聲,問小晚:“你孃的事,你也知道了?”
小晚淡淡:“爹,我娘早死了,她不是我娘。”
穆工頭尷尬地一笑,讓孩子們進門,霈兒則拿着帶來的糖果點心,去找小姨和小舅舅。
許氏躺在屋裡,她已經被洗乾淨了,穆工頭掀開被子給他們看,只見昏迷不醒的女人遍體鱗傷,乾瘦如柴。
“她在大牢裡天天捱打,怕是被打成這樣的。”不知情的穆工頭說,“我請了大夫來看,說是不中用,就等着嚥氣了。”
想到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惡行毫無悔意,更怨念深重地要殺了自己,小晚心底一片寒涼,生不出半分同情心。
她冷漠地說:“我今天來,是想勸爹想開些,早些把她發送火化了的好。”
“可是……”穆工頭愣住了。
“自然隨你,但話我是這麼說了。”小晚道,“久了便是你的拖累,爹想明白些,早些發送她,爲她請廟裡的師傅來念經超度,也算對得起她。”
穆工頭爲難道:“就怕還有得救,若是活過來了,豈不是成了我殺人?”
小晚道:“那您就等着唄,若是活過來了,千萬記得找衙門的人來收她走,她的牢還沒坐完。”
見女兒如此冷酷無情,穆工頭再沒話說,一時半刻叫他就這麼把人發送了,他還真做不出來,可是總這麼放在家裡,天天看在眼睛裡,心裡發憷,家都沒個家的樣子。
“文保和文娟,怕是捨不得親孃,他們……”
“爹,她從前打我時,你看着我滿身都是傷的時候,你考慮過這麼多事兒嗎?”小晚問,“你想過要救救我嗎?”
穆工頭被問住了,小晚淡淡一笑,看了眼凌朝風,等相公放下一袋銀子後,便帶着她走了。
“霈兒,我們回了。”小晚招呼着兒子,霈兒歡喜地跑來,嚷嚷着,“去放風箏,放風箏。”
村民們和穆工頭看着馬車遠去,有人說:“小晚怎麼這麼好心,還回來看一眼,我要是小晚,恨不得趁機掐死了這婆娘。穆大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家閨女和婆娘,就是最好的應證。”
穆工頭咬着脣握着拳,他心裡也想,或許照着女兒的說法,早些把人發送了的好。
凌朝風帶着妻兒到河邊,都說春天放風箏,這寒冬臘月,誰叫凌朝風隨口一說要給兒子買風箏,如今也只能陪着他玩耍。
望着飛得很高很高的風箏,小晚歡喜地笑着,凌朝風走來攙扶她說:“小心仰着脖子,頭暈了。”
小晚笑道:“我沒事,等我能跑能跳了,我也想玩。”
但凌朝風卻說:“剛纔的事,我沒想到,你回家一趟,是要岳父把許氏下葬。”
小晚頷首:“我怕她又變成什麼來害我。”
凌朝風便道:“既然你有這個心願,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就快過年了,等過了年,我就想法子,讓岳父火化她。”
小晚道:“只怕一兩個月,他們就煩得夠了。到時候,要求着你來幫忙。”
凌朝風嘆道:“別人家的親人若病着,哪怕傾家蕩產,哪怕一輩子守着活死人都要守着,便是去世了,也會被親人惦記一生。可許氏那樣的人,來人世一場,究竟圖什麼。”
小晚搖頭:“和我不相干了,從今往後,真正是清淨了。她活該,便是死了,我也不會原諒她。”
“那就不想了。”凌朝風摟過小晚的腰肢,“咱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過年前我再出一趟門,就要過了元宵才忙,天天陪着你。”
那之後,凌朝風出了一趟門,而這些日子裡,白沙鎮的事,很自然地被知縣報了上去。
皇帝看到摺子上說白沙鎮妖孽橫行,最終菩薩顯靈爲百姓渡劫,他不禁皺眉,心中覺得古怪,回到涵元殿,將摺子遞給了似煙看。
似煙看過,反問皇帝:“這不是很尋常的事嗎?時不時就會有人說他們那裡有異象,弄出些神神鬼鬼的說法。”
項潤問:“是嗎?”
似煙笑道:“皇上太少去民間了,知道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