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我……】我聽見有個很像我的聲音逸出了喉嚨。可怎麼這麼沙啞。
【……】餘光瞥到心妹拿起杯子。像灌水泥一樣把咖啡往嘴裡倒。隨即極其豪邁地擦了擦嘴角。【我不會喝咖啡喝到醉的大叔。】
【我……得回家了。】我站起來。擠出個笑容。然後慌忙轉身。【代碼沒寫完。】
【不想聽了嗎?】心妹在背後說。
【我猜得到結局。】我壓着嗓子。已經隱約浮現的真相就像棒槌。在我的胸口不着調地錘着。【千鈞一髮之際。甄曉筱救了你。然後你就留下來了。】
【是啊。大好人甄曉筱。】心妹似是跳下了吧檯。球鞋在地板上反覆地刮蹭着。我能感覺到她慢慢走向了我。
【她對我真的很好。】她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低。【像我這樣惹了麻煩的傢伙。她完全可以撇開我的。】
她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聞到她身上似有若無的香皂味。初戀的味道。我突然閃過這麼一個腦殘的形容。
她路過我。我看到她手裡拿着我和她剛用過的杯子。才意識到她是準備收拾打烊了。
【我來吧……】我追上去。
【你不是要寫代碼嗎。】她說。【快回家吧。】
她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拿出口袋裡的手機。摁了幾下。熟悉的旋律很快充滿了整個空間。
【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着。童年的盪鞦韆。隨記憶一直晃到現在……】
……
【misososidosilasolasisisisilasilaso……】她哼唱着。就像被拋棄的精靈。
……
【甄心!】
我就是在此刻不顧一切地大喊出聲。
【別妄自菲薄了!】
我看到她回頭。杯中的液體隨着大幅度的身體動作灑到了她的衣服上。
【明明就是個美好的傢伙……你……】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哽咽了?是。我哭了。
一個大男人哭了。
【……真是的……】我在淚眼朦朧中看到她掏出了紙巾。向我走來。【好在是我。如果是甄曉筱或者天天在這裡。絕對會說……】
【算了。反正沒有什麼好話。】她掰開我緊握的五指。把紙巾放到我的手心裡。【我知道你真心爲我而哭。可是我除了重複一句蒼白的。沒事。我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什麼也安慰不了你了……】
【我能爲你做點什麼?】我止不住的抽泣。胡亂地擦着眼淚。在喜歡的人面前哭。這可太丟臉了。【噢。可我無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過去不是嗎?】
【你不用爲曾經的我彌補什麼。這些都是我的選擇。你下一句如果要說爲什麼我沒有早點遇到你。那樣就可以保護你。大可不必。】
【哪怕爲了消磨時間去寫更多的代碼。也不要再輕易地哭了。除了第二天會收穫浮腫得像豬頭一樣的眼睛外。還要拼命向旁人解釋。沒事。沒事。是風沙的鍋。】
心妹平靜地說。
【告訴你這個故事。只是想說。我能理解天天的決定。】
我差點沒驚掉下巴。【……她的決定?你不認爲她是在胡鬧?】
【先聽我說完。】甄心垂着眼睛。【你現在知道了我的故事。想爲我做點什麼是嗎?可是你做不了。】
【我也做不了。幸運?又或者是不幸。我再也沒遇到那個該下地獄的垃圾。】
【他……】我被還未嚥下的眼淚嗆住。不禁打了了一個難以控制的嗝。我有點難爲情地轉過頭。掩耳盜鈴地希望她沒聽見——噢。太不現實了。
【將所受之苦加倍奉還什麼的。已經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甄心重複着這一句。
【你懂這種……不甘心嗎?】
【天天……她還來得及。】
【甄心。】我努力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不用刻意爲曾經的自己報仇的。善惡有報終有時。】
【你相信因果輪迴?】心妹聽得我這一句。低低地笑了。【可惜。我只相信事在人爲。】
【甄心……】
【如果我無動於衷。任由一個垃圾就這麼騷擾我的朋友。你認爲我還站在善的那一面嗎?
【無所作爲。也是罪。
【既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那就讓他知道知道。】
【那也不能……】我說到一半蔫了下去。
【你瞭解天天多少?】心妹也沒追問我到底想說什麼。反問了我另一個問題。
【這和我瞭解不瞭解她有什麼關係?】我詫異。【她的過往和你們是否決定要陪她一起胡鬧根本沒有直接聯繫吧?】
【……】
甄心用沉默代替了抗議。我有些害怕這樣的她。不。我是說。我不明白。有這樣的時間。爲什麼不把自己變得更好?但當我意識到我把這樣的想法宣之於口的時候。心妹失望的眼神籠罩了我的全身。我感到血液頓時凝住了。
【這是你的想法?】甄心說。【只因爲天天不是你喜歡的人。你便覺得她應該放下。無視。逃避。並且忘記這樣的事正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語塞。恐怕連我自己也沒發現我的雙標——是。心妹遭遇了那樣的事情。我想幫她。我甚至想着去黑了他的賬戶。雖然他的賬戶裡有可能一分錢也沒有。可是換作是別人。我好像也就沒那麼所謂。
【也罷。】甄心忽而笑了。不。與其說那是笑。不如說只是拉扯了一下嘴角。【畢竟人嘛。都是利己的。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我在試圖利用你的感情捆綁你認同一個歪理邪說。這是事實。我們要做的也確實不是什麼好事。】
【你別這樣……】我訥訥地說道。【我也不是……】
【不用解釋。】她揮揮手。【我理解的。身份尷尬。幫——你與她談不上有多深的情分。不幫——】她頓了一下。【不幫纔是正常人的想法吧?沒有誰會願意攪進一個麻煩裡去。】
【可我的確不是什麼見義勇爲的英雄。】表面上是爲我解圍。可她話語裡的嘲諷之意實在由不得我忽視。【你覺得我太過冷漠。可我也只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感受而已。】
【啊。是。說到底——這事與你無關。】她沒再看我。轉身開始收拾東西。
……
與你無關。我在心裡默讀着這幾個字。
沒錯。我不是什麼爛好人。我也不是見誰可憐都會掉幾滴眼淚的聖父耶穌。我就是個普通人。普通人的精力和感情都是有限的。如果超出了底線或極限。總有一天會被自己施加的壓力給逼到喘不過氣。所以對自己在乎的人或者事全力以赴。纔是最爲理智和有意義的。
我一直都明白這樣的道理。我也一直覺得我這樣活着沒有錯。和我沒有關係的事情。不管。不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情。不做。
是這樣的沒錯吧?
……
我坐在吧檯上。看着心妹拖地。我很想走過去幫她一把。可是不知我被何所累。身體變得彷彿有千斤重。
【傻盯着我幹嘛。】心妹突然出聲。把還沉浸在神遊裡的我嚇了一跳。【沒事做的話幫我接桶水也好啊。】
【哦。哦!】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剛一邁步。就不小心踩到了心妹剛剛拖過的乾淨的地面上。霎時就出現了一個黑腳印。
……
這個尷尬的氣氛到底算是被打破了呢還是變得更加難以處理了呢。心妹抱着臂。看起來已經對我無話可說了。
【我來拖我來拖……】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奪過她的拖把自告奮勇了。
【哦……那順便把杯子也一起洗了吧。】心妹倒是也願意給我這個臺階下。好整以暇地坐到一邊。
我在拖地的時候。心妹又播放起了剛剛被她暫停的晴天。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但故事的最後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心妹微閉着眼睛。無聲地跟唱。
我看着她的嘴脣。忍住想要趁機啄一口的衝動。把注意力轉移到手上的工作。不過這樣看起來更加欲蓋彌彰了……
【你很喜歡晴天啊。】我費力地擰着拖把。平時看心妹做得那麼輕鬆。還以爲也就是擦擦洗洗的小事。沒想到二十分鐘過去我也才只擦了三分之一。
【不是我喜歡。】心妹說。
【LEO喜歡嗎?】我說完以後才意識到又把心理活動說出來了。狠狠在心裡打了自己一萬個耳光。
【不是。天天啦。】她好像也沒在意我的嘴賤。順勢糾正我。然後睜開了眼睛。
【她真是個傻子。】心妹的眼神穿過我。好像在看很遠很遠的地方。不過。我大概知道她在看什麼。
【爲什麼?】
【她說以後要住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沒有惱人的蟲子和浮躁的空氣。一年四季都有柔和的風。她很喜歡風……然後。在那裡種上向日葵。】
【不錯的理想。】我說。
【可是她不想離開S市。或者說。她離不開S市。】心妹好像是坐累了。順勢躺在了卡座上。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她是否又閉上了眼睛。只是她的聲音聽着越來越飄渺。【大傻子。離不開這裡。又空談什麼太陽啊。向日葵啊。風啊……】
我沉默。
徹底把酒吧打掃完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心妹手機裡單曲循環的歌聲也停止了。估計是沒電了。我躡手躡腳地把工具收拾擺放好。輕輕繞到心妹睡着的卡座。把她身上快要滑下來的毛毯又掖了掖。
我看着她的睡臉。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可別再說夢話了。】
【鬼知道你的解剖學考試教室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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