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鐵絲網包圍的那塊場地裡,暗紅和鮮紅的色彩在刺眼的燈光下交織着,再與那些濃重的汗臭和血腥味凝結在一起,顯得絢爛無比。而這絢爛一處的角落裡坐着一個男人,一個我如此熟悉卻又分外陌生的男人。
我幾乎無法將他之前的形象與我現在看到的這個形象重疊起來,我真的無法相信他們會是同一個人……
因爲,那個男人的臉上濺滿了鮮紅色的血液,那些血液就像一幅潑墨畫一樣從他的額頭一直潑到小腹,在鋥亮的肌肉疙瘩上閃爍着令人戰慄的光芒。
此刻,他頹然地靠坐在鐵絲網的一角,閉着眼睛,神情看起來疲憊至極。而他的左前方,一具更龐大的由肌肉疙瘩組成的軀體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我看到那具軀體的脖子處有鮮血涌出來,跟之前小隔間裡的那個赤裸男人脖子處的鮮血一樣,開始慢慢鋪滿這塊狹小的場地。
靠坐着的那個男人終於睜開了眼睛,可那雙眼睛裡有的不再是曾經的凌厲,不再是曾經的直透人心,而是迷茫,彷徨……甚至還有無助。
而我,看着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依舊戰慄不止。
因爲,就在昨天清晨,他消失在自己那間爆炸的公寓裡,而現在,卻以這樣的方式突兀地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個男人是,凌志傑。
在極度的震驚之下,我幾乎忘了思考,忘了喊叫,當四周圍的人羣在沸騰中涌動起來的時候,我依舊死死地抓着眼前這張鐵絲網,呆呆地看着網那頭凌志傑那張被血染紅的臉,直到一個穿白西服的中年人走進了場地。
這個中年人半邊臉全是疤,但眼神非常飄渺。他朝鐵絲網外掃視了一圈,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中年人才開口說道:“勝利者是……”他的嗓音嘶啞,說到一半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凌志傑,才報出一個名字。
中年人剛報完名字,場地外的人羣再次沸騰起來,掌聲、口哨聲,還有一個齊聲呼喊的聲音,那個聲音讓我的戰慄更加劇烈。
那個聲音只有兩個字:王飛!
凌志傑變成了王飛?!他們把凌志傑當成了王飛?!還是不知道凌志傑的名字,將王飛這個名字錯誤地安在了凌志傑身上?
在一連串的巨大驚駭中,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也開始如眼前的鐵絲網般搖晃,它似乎厭倦了自己這具麻木的軀殼,想要衝破束縛,開始瘋狂地逃竄……
此刻,我的眼睛亦是如此空洞,它們眼睜睜地看着那名穿白衣服的中年男人走出了場地,隨後換做兩個彪形大漢再次進入場地,將趴在地上的那具軀體拖了出去,不一會又回進來將靠坐着的凌志傑從地上晃晃悠悠地攙起來,開始扶着他往外面走。
我裹着繃帶的手指如失去靈魂的木乃伊手指一樣,死死地摳進了鐵絲網的網眼裡,我看着凌志傑被攙扶出去的背影,發了瘋般地開始吼他的名字。
但是,我的吼聲立刻就被淹沒在更巨大的人羣歡呼“王飛”的聲浪中……
當凌志傑被攙扶着隱入黑暗的最後一剎那,我看見他回了下頭,猶疑地朝我這邊張望了一下,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的呼喊。
因爲,就只有那一瞬間的回頭,他就很快地消失在了人羣與黑暗中……
我發瘋般地朝他消失的方向擠過去,但人羣騷動,我幾次都被衝得跌跌撞撞,終於艱難地到達他消失的那處角落,才發現是一扇緊閉的鐵門,我拉了下把手,拉不開,似乎從裡面反鎖住了。我使勁拍打着那扇門,但是沒有反應。也許,門那邊已經沒人了吧,我這樣想着,最後狠狠地朝門上踹了一腳,才終於放棄,頹然回頭,卻看到我身後站着一個人,在依舊沸騰的人羣中直直地看着我,那是剛剛消失的小宋。
“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他那麼器重你,你爲什麼要對他這樣?!你爲什麼要幫王飛?!”看到小宋那張冰冷的臉,我再也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衝他吼道。
我看到他疲憊的眼神裡有一絲慌亂的神色,他避開我的目光,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小宋!王飛到底答應了你什麼事情?你要這樣幫他?難道我和凌隊都不能幫你?你告訴我,你自己到底有什麼事情?值得你這樣幫王飛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你是刑警啊!但你看看現在的自己!你是殺人犯啊!你還打算幫一個殺了13條人命的殺人犯繼續殺人?!”我依然無法控制地大聲質問道
我看到小宋眼眶裡有液體開始閃動,但他快速轉過頭去,用相當無助的語氣說道:“何醫生,我求求你,別再問我了……你跟我來,他還在等你。”
“我現在沒有心情再跟你去見他,除非你告訴我,你現在到底站在哪一邊?是他那邊?還是我這邊?”
“我……”小宋再次轉過身來,他的眼神更加無助。
看到他這樣,我知道現在繼續發怒無濟於事,只能強壓住心頭的怒火,緩了語氣說道:“還是那句話,我知道王飛手上肯定有你的把柄,或者是其它什麼事情,他有威脅你對吧?但我不管他拿什麼威脅你,我希望的是,你內心裡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你能做到麼?”
小宋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凌隊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這一天時間,王飛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這……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帶我來這裡看他,看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王飛讓我把他從公寓裡接出來,然後讓他們單獨呆在一個屋子裡。他們在那個屋子裡呆了兩個小時,凌隊出來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連我都不認識了……我真的不知道王飛在那兩個小時裡對他做了什麼……”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裡有很明顯的躲閃情緒,手部的動作也在說明他的話裡有撒謊和隱瞞的成分,但我並沒有當面指出來,而是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王飛現在到底在哪裡?”
“王飛?他就在那裡啊……”
“什麼那裡?到底是哪裡?”
“那個小房間啊。”
“你之前殺了人的那個小房間?”
“是啊,怎麼了?”
“他根本不在那裡!我當時還問你在跟誰說話,你難道是在跟一個看不見的鬼魂說話麼?王飛變成鬼了?!”
聽我這麼一吼,小宋的眼神中瞬間出現了驚恐的神色,他看着我不可思議地問道:“何大夫,你……你是說……你看不到他?”
“他根本不在那裡!我怎麼看到他?!”
“不!他就在那裡啊!他就坐在牀頭,笑眯眯地看着我,叫我去把之前追你的那個人殺了,然後又叫我帶你來這裡看凌隊!”
在對話的這段時間裡,我一直在仔細地觀察他臉部肌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以及手腳的動作,因爲我能從這些細微的不經意之處看出來一個人到底有沒有說謊,就像剛剛他在回答我問王飛對凌志傑做了什麼的時候,他眼神中的躲閃,以及左手不自然地觸摸自己的鼻尖,這些小動作都表明他那時撒了謊。
可現在,他說王飛就在那張鋼絲牀上坐着的時候,他的語調顯現出一種非常自然的驚訝狀態,發音上也有非常合理的停頓,甚至連他手部的動作也表明了他對於自己所說的有完全的把握……這一切,都說明,他在這件事上沒有撒謊和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