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李斌良首先把睡在專案組的魯鵬找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把接到耿鳳臣電話的事告訴了他。
他以爲魯鵬會震驚,會不知所措,可是,他想錯了,魯鵬聽了,只是神情專注了些,沒有表現出任何震驚來。
“我,早料到了。”
“什麼,你早料到了?”
“對,出事時,我就,懷疑他們,可是,沒有證據,動不了,他們。”
李斌良:“魯局,你可別……”
魯鵬:“李局,我不是,事後,諸葛亮。要不是,你對我,說了這些,這麼,信任我,我也,不會,跟你,說這些。我曾經是,刑偵,副局長,對耿氏兄弟,很瞭解,他們,怎麼能是,黑社會呢?要說,黑社會,袁萬春,纔是。”
李斌良:“魯局,繼續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魯鵬:“那次事,一發生,我就覺得,不正常,他們說的經過,有好多,合不上牙。陳雲清,平時就,跟他們,不和,他們,肯定是,藉機滅口。”
和自己的判斷吻合。
魯鵬好像是說得激動了,喘息急促起來,臉也有些青了。
李斌良:“魯局,彆着急,別激動,慢慢說!”
魯鵬:“我……想不激動,可是,陳雲清,是我,最信任,的弟兄。出事後,我曾經,追查過,可是,我只有,一個人,最後,只好,放下了。再後來,我也,出了事。我心裡,明白,他們,陷害我,大概,也是爲,這事,怕我,再追下去。所以,你要我,參加專案組,我就參加了。”
原來如此。
李斌良:“魯局,你還知道什麼?”
魯鵬:“還有,一個,明顯的,疑點,但是,沒人管。”
“什麼疑點?”
“耿鳳君,被擊斃,耿鳳臣,逃跑後,他們,弟兄的,兩個,配貨站,馬上被,袁萬春,霸佔了,什麼,手續,也沒,履行,就成,他的了。”
“這……他和耿氏兄弟有債務關係嗎?”
“沒有,他們,之間,一點兒,經濟,來往,也沒有!”
真是怪了,就算耿氏兄弟有罪,要沒收他們的財產,也得通過法律訴訟,由審判機關做出啊,你袁萬春憑什麼把人家的產業都奪去了?
“難道,就沒人管?”
“沒有。耿鳳君,死了,耿鳳臣,跑了,家裡,老的老,小的小,誰能管,別人,更不管了!”
這……這跟搶劫有什麼區別?
要不是身臨其境,真的難以想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二人商議後,都覺得還得把這事告訴可靠的人,魯鵬提出了何政委:“他也是,好人,就是,膽小點兒,這幾年,他名義上,是政委,二把手,其實,受盡了,排擠。”
於是,何世中也走進了李斌良辦公室。他聽了李斌良和魯鵬的介紹後,表情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有點兒欣喜。
“不奇怪,一點兒也不奇怪,我早就覺得這裡邊有問題,只是不敢跟人說,現在,我得說了。耿鳳臣的話肯定是真的,肯定是真的。”
三人商議了一下,覺得還得找趙民。
趙民走進來,聽完三人的話之後,突然抽泣起來。
李斌良不解地看着趙民。
魯鵬:“趙民,別哭了,咱們,研究一下,怎麼替,雲清,報仇……”
魯鵬說出雲清的名字,也哽咽了一聲停住了。
何政委低聲告訴李斌良:“陳雲清是趙民的好朋友。”
趙民擦了一下眼睛,換上了堅定的表情:“李局,政委,你們說話吧,怎麼辦,我是豁出去了,非把這一切查個底兒掉不可,爲雲清報仇。跟你們說吧,我早就懷疑他們,只是沒有辦法。”
李斌良:“難道,你們都是早就懷疑過……”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頭。
趙民:“不只我們,其實,局裡好多人都認爲這裡邊有問題,不過,只能在暗中議論,不敢公開說出來。”
何世中:“不只局內,社會上也有這種輿論,只是不能左右事態罷了。”
李斌良沒有說話,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來奉春前,廳領導接見自己時的談話:“調你到奉春,是組織部門根據省廳的建議決定的。關於奉春的情況,我現在不對你多說,你去之後,要用自己的身心去體驗,用自己的大腦去分析,然後決定採取什麼行動。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奉春的情況非常複雜,非常複雜。你有這樣一個思想準備就行了。”
這就是自己被跨地區調到奉春來的原因。
如果說,初到任時還沒充分感受到奉春的複雜的話,那麼,現在是深切地感受到了。是的,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的程度遠遠超過了江泉和山陽。
李斌良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年,現在,他已經完全不同於七年前了,七年來,他經歷了太多的案件,太多的複雜事件,他也發現和清除過公安隊伍的內奸,可是,現在發生的事情,使他還是覺得自己的閱歷太少了。大概,就是想象力最豐富的作家,恐怕也不會想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現在,必須儘快做出決定,該怎麼辦。
當然,查是必須的,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不管耿鳳臣的話是真是假,都必須要查清。
要查清,他目前可以依靠的,只有眼前這幾人。
他把目光望向他們。
魯鵬:“李局,說話吧,我也,豁出去了!”
趙民:“對,這種時候,沒退路了,我也憋氣夠了,爲了陳雲清,我就是豁出命,也要跟他們鬥到底。”
何政委:“斌良,我只說一句話,大家要做好各種準備,真的有誰遭遇了不測,活着的人就得承擔起照顧他家人的責任。”
一句話,說得李斌良心裡辣的。
再沒人說話,三人的目光都望着李斌良。
李斌良:“在研究具體措施前,必須先提一個要求:目前我們掌握的信息,除了我們四人,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三人誰也不說話,但是,他們的眼神使李斌良意識到,這句話是沒有必要說的。
首先,四人研究了一下如何對付內鬼。
無疑,徐進安和關偉有重大嫌疑,如果耿鳳臣的話屬實,他們將是黑惡勢力的同謀,他們不但羅織罪名,陷害無辜,而且涉嫌殺人犯罪,甚至還殺害了自己的戰友。
犯下這樣重罪的人,心裡一定非常清楚,一旦敗露,他們將面臨萬劫不復的命運。
因此,對他們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一旦他們知道了任何對自己不利的消息,都要做垂死掙扎,爲了保住自己,他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所以,除了對他們要絕對保密,還必須採取預防性措施。
李斌良:“對了,我還一直沒透徹瞭解過,他們倆是怎麼樣個人?”
何世中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何世中:“魯鵬,趙民,你們最瞭解他們,你們說吧。”
趙民:“好,我說,李局,他們倆打根兒上就不是好東西……”
在趙民的講述和魯鵬的補充下,李斌良終於對徐進安和關偉的過去有所瞭解。
徐進安初中畢業,連高中都沒考上,更沒上過什麼警校,但是,他是奉春老人,也就是坐地戶,社會關係很廣,加之適應社會,所以,很容易找了工作,進了公安局,當上了警察,而且當了刑警。
實事求是地說,剛當上刑警後的一段時間,他工作積極性還是很高的,對付一些社會流氓和蟊賊,也有些辦法。可是,與此同時,他和一些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又有一種特殊的關係,就憑這些,也拿下過一些案件。這一切,加上本人心眼兒多,又有社會關係,再加上自己的運作,就一點點爬了上來,先是當探組副組長、組長,等成立刑警大隊時,先當中隊長,然後是副大隊長,後來就成了刑警大隊長。
魯鵬:“提他時,我不同意,可是,擋不住,他關係,太硬。我想提,趙民,也通不過。”
趙民:“我既沒錢,又沒人,還不會來事,怎麼能提我呢?再說了,即使有錢,我也不會送啊!瞧人家關二,就這樣的東西,居然當上了大案隊長!”
話題轉到關偉身上。
原來,在當警察前,大家都叫他關二,一個典型的社會小混混兒。
但是,他跟徐進安相同,也是有關係,肯花錢,適應社會,所以,當了兩年兵之後,轉了業,就分到了公安局,開始並不是正式警察,可是,他很快就弄了個幹部籍,再弄個假學歷,於是,就成了“真正的”警察,而且,又不可阻擋地火箭式提拔起來,一些素質很好、任勞任怨的同志多年還是一般幹警,可他,轉眼間就成了大案隊長。
李斌良:“可是,要提拔他,怎麼也得有點兒擺上桌面的理由吧,他工作幹得怎麼樣?”
趙民:“怎麼說呢,要說他不能幹,也不公平。從積極性上說,確實有一點兒。爲什麼?當警察手裡有點兒權哪。特別是在查辦一些偷盜、搶劫之類的小案子,也確實發揮一些作用,他這種人,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密切,往往能獲得一些別人難以獲得的信息。但是,真正遇到有難度、需要靠真本領偵破的刑事案件,他就沒轍了。但是,他能搶功,誰要是得到什麼線索,被他聽到風聲,他會搶到你前面,把功勞搶到自己手中。當然,他最大的本領不在這裡。”
李斌良:“在哪裡?”
趙民:“政委和魯局都在這兒,你們還不知道嗎?弄錢兒。”
李斌良:“什麼弄錢?”
趙民:“抓賭抓嫖啊,他在這方面信息特別靈通,常常是手到擒來,不過,雖然人沒少抓,可是,沒一個處理的。啊,我是說,沒有一個起訴或者勞教的。”
李斌良:“都罰款處理了?”
趙民:“罰是罰了,可隊裡和局裡並沒收到多少。”
李斌良幹了這麼多年警察,自然一聽就清楚是怎麼回事。
抓了人,既沒起訴勞教,又沒罰多少款,完全可以想象後邊發生了什麼。
趙民:“我沒少聽那些被抓的賭徒和嫖客罵關二太黑,罰他們太狠了。既然隊裡局裡都沒看着錢,可以想見,錢哪兒去了。這種人,能不提拔嗎?”
魯鵬:“這些年,隊伍,越來,越不純,公安部,的規定,根本,管不了,下邊。有權,有勢的,想方設法,把親屬,子女,安排進來,好多人,素質,很差,有的人,連請假條,都不,會寫,可是,誰也,擋不住。任用,幹部,又只有,一個,標準……”
李斌良:“什麼標準?”
趙民:“錢哪。誰有錢提拔誰,錢越多提拔得越快,當然了,如果有背景,比錢的作用還好使,你想想,這些人上來能幹出好事來?他們能白白把錢送出去嗎?所以,一旦手裡有了權,就想法往手裡弄錢。久而久之,風氣越來越壞,好好的一支公安隊伍,就讓他們糟蹋完了。李局,這兩年我越來越感到,春城分局好人是沒法呆了。說真的,我是沒本事,要是有本事的話,早調出去了!”
李斌良沒出聲,過去的經歷告訴他,一個地方的公安機關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奇怪。
趙民繼續說:“關二之前,大案隊長是陳雲清,正是因爲陳雲清被害了,他才當了隊長。隊裡分工,我管大案隊,可你們想想,我能管得了他嗎?他能服我管嗎?”
李斌良一下又想起,自己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趕到現場時,關偉對着手機說話的口氣,哪有一點兒中隊長對副大隊長的樣子……
李斌良:“對了,還有一個問題,徐進安和關偉到底什麼關係?他們當着我的面吵過兩回,徐進安好像看不上關偉,關偉也不服徐進安……”
“那是演戲給你看。”趙民恨恨地,“他倆的關係刑警大隊誰不知道?就差多個腦袋差個姓了,他們肯定是做賊心虛,怕你懷疑到他們什麼,故意在你面前演戲。”
李斌良眼前浮現出徐進安和關偉鬥氣的樣子,特別是趙民和小馬去河汾調查出事後,自己詢問他們誰可能泄露秘密時,他們的表演……
徐進安:“李局長,你是說,這個內奸是我們刑警大隊的人?”
李斌良:“什麼可能都有,如果是的話,會是你們刑警大隊的誰呢?”
徐進安和關偉對視。
關偉:“這可不能亂猜,會擾亂人心的……對了,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有的人會不會是演戲呀?”
徐進安厲聲地:“關偉,你胡說八道什麼?他們要是有問題,能下這麼大力氣查案,還提供了這麼有價值的線索嗎?”
還有,趙民和小馬去河汾調查,徐進安一力推薦關偉前往,關偉也積極要求,現在看,他們都是居心叵測呀!
……
趙民:“李局,你想什麼呢?”
李斌良把自己的回憶說了一遍。
趙民:“演戲,肯定是演戲,他們演戲給你看呢!”
“他們都對我說你的壞話,也是有目的了!”
“他們……他們說我什麼了……啊,是說我工作精神不佳,和耿鳳臣關係不清不白吧!”
魯鵬:“李局,他們,害怕你,信任趙民,對他們,不利,才這麼,乾的。其實,他們,是想,把趙民,從刑警大隊,整走!”
“對,其實我心裡清楚,陳雲亮跟我過不去,肯定是關二在背後挑撥離間。李局,跟你說吧,要不是魯局囑咐我一定留在刑警隊,我早張羅往外調了!”
李斌良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沒看錯人,沒有把趙民調出刑警大隊。
李斌良收回思緒,把目光轉向何政委:“政委,這些你是不是心裡都有數?”
何政委:“有數能怎麼樣?我是政委不假,但是,對他們來說,我只是個牌位,只能裝孫子。對,提拔他們的時候,我沒提反對意見,因爲提了也沒用。李局,不怕你笑話,你沒來之前,局裡沒人把我這個政委當回事,我在公安局說話,遠不如袁萬春好使……對,按說,我這政委正是管政治處主任的吧,你問問大夥兒,我敢管人家嗎?相反,我得聽人家管!”
李斌良眼前浮現出黃淼的面龐,浮現出她對何政委頤指氣使的樣子。
“這……怎麼會這樣?對了,黃淼後邊是不是有人?”
三人沒說話,互相看了一眼。
李斌良:“怎麼,你們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