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爲什麼?”我問。
“現在是凌晨,森林裡面的東西在遊蕩,連我們豬村的人都不怎麼敢在晚上出來,我不確定這附近安不安全。”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窗戶外面的林子裡有什麼東西起飛的聲音,它們的翅膀撲梭撲梭的拍打着空氣,一隻接着一隻。撲梭聲很快如同會場上爆發的掌聲一樣,迅速的彙集成了一片海洋,撲梭撲梭撲梭撲梭,我彷彿回到了春天的亞納河畔,耳邊有萬千只白鴿飛過。
然而這不是什麼白鴿,一片黑色的羽毛從屋頂的一個破洞掉了進來,我把手電筒往空中照去,數不清的黑影在夜空中穿梭,更多的羽毛從天上掉了下來,就像是在下一場黑色的暴雪。
那傢伙看着地上的羽毛,面色變得慘白,渾身像是篩糠一樣顫抖。
“喂,怎麼回事?”我見狀不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搖晃了幾下,他並不理會我,嘴巴里念念叨叨着什麼東西。
“我知道那個三流庸醫爲什麼會離開了,我,我們應該找地方藏起來。”
“你在說什麼啊?”我一頭霧水。
“你沒聽見嗎?那些是烏鴉的聲音,這片林子裡面數量最多的生物,平日裡它們只是啃食着樹林裡面的死屍,並不會對人類造成什麼傷害,但是當它們成羣從無線電塔那兒出動的時候......該死!那就是它們捕獵的時候!”
與此同時,我聽見一聲凌冽的嘯叫從屋子外面傳了進來,那根本不像是人類可以發出的聲音,更像是一種高分貝的,刺耳的汽笛,但是卻讓人膽戰心驚,我手上的雞皮疙瘩一下子全起了來。
“別說話!安靜!儘量收斂自己的氣息!那傢伙的感官很靈敏!”那傢伙聽見叫聲,彷彿聽見了地獄的號角,他先是一改之前一蹶不振的樣子,飛快的小步跑到門口檢查了門鎖,確認是鎖着之後,又掃了一眼我身邊的窗戶,低聲衝我吼:“你他媽不想死就離窗戶遠點。”
我遮住手電,小心翼翼的來到窗旁朝外面打量。
我聽見樹林裡什麼東西撥開樹枝的聲音,走在草地和地板上的聲音,我還聽見了一聲狗叫,接着又是一聲,然後是狗低沉的壓抑在喉嚨裡的咆哮,狗的前腿刨着地面的沙子,一連串響亮的鐵鏈聲響起,然後是一聲淒厲的哀鳴,接着是汩汩的聲音,那是狗的喉管被割斷的聲音。
什麼東西能殺了一條狗?
雖然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但是我依然剋制着自己的恐懼,朝外面打量,時間彷彿過的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外面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我最多借着發電機的光看到外面的一小片草地,那種黑暗是一片虛無,就連冰冷遙遠的太空都比不上,周圍安靜的像是一根針掉在地板上的聲音都聽得見,我盡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手電被我緊緊的包在厚實的大衣口袋裡,我很確定它不可能發出任何光芒。
那種咔嚓咔嚓的腳步聲又來了,彷彿是什麼人穿着釘鞋在松木板上面行走,並且離我越來越近。
我感到面部的每一個毛孔都像被鋒利的鋼針刺穿一樣,冷汗從裡面不斷的分泌出來。我看見了一個黑影,它穿着斗篷一樣的東西,在那片我唯一看得見的草地上逗留了一會兒。
我想起了人的眼角對弱光比較敏感,頓時從它身上移開眼珠,用眼角打量它,然而黑影似乎察覺了我的意圖,從我的視線範圍內消失了,我只來得及看見它的頭部有着尖尖的喙,這似乎是一隻巨大的人型烏鴉。
我因爲放鬆眯了眯眼睛,電光火石之間,我看見一隻血紅色的眼睛猛的貼在窗戶玻璃上,直勾勾的盯着我。
那眼睛來的無聲無息,眸子裡面有着野獸一樣細長尖銳的瞳孔,那根本不是人類。儘管我盡力剋制住驚叫,但是手還是碰到了一邊的櫃子,櫃子上面的花瓶歪了歪,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靜夜中發出一聲巨響。
“快跑!”那傢伙從桌子下鑽了出來,衝進了一個房間,我沒心思管他做什麼,血紅色的眼睛驟然消失,門外的東西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音爆要震裂我的耳膜,那像是地獄裡面惡魔的呼喊,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時間只想捂住耳朵,朝着桌子下鑽,那樣子就像一個無助的小女孩。
窗戶像篩糠一樣噠噠噠的顫抖,我不斷後退,想要拿出手電照亮前方,然而在我剛剛把手電掏出來的瞬間,燈泡彷彿都承受不住這高分貝的聲音,整個燈罩啪的一聲碎裂,玻璃渣子四下迸飛,屋頂沒開的電燈也一陣火星四濺,彷彿屋裡的電器都在一瞬間停止了工作,就連發電機的聲音也停了。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被釘死的窗戶開始傳來撞擊的聲音,有什麼東西在外面想要衝進來,我面前的窗戶被一個龐然大物撞了一下,飛揚的木屑和玻璃碎片濺射到了我的臉上。我握緊已經被我的汗水浸溼的鐵鍬,木然的站在原地。
身後傳來窗戶被完全砸爛的聲音,什麼東西從外面擠了進來,接着是一陣低沉的咆哮和噠噠噠的腳步聲,然後是那傢伙連綿不絕的慘叫,他似乎被什麼東西咬住了,正在努力的掙扎,半秒後,他的慘叫戛然而止,我聽見了液體撒在地面上的聲音,那是他的血吧。
它們是什麼東西?要做什麼?接下來,它們會像對那條狗一樣,對他一樣,把我大卸八塊。
四周低沉的咆哮四起,越來越多的窗戶被撕爛,我能感覺到一道又一道的影子游進了房間,它們推搡着無助的我,腥臭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那是草和樹的味道,血液的氣味,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腐臭。它們在我的耳邊咆哮,我就像中世紀的女巫一樣被綁在火刑架上,周圍的人羣爆發出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我用盡力氣揮舞着手中的鐵鏟,拍到一個又一個什麼東西身上,鏟頭掉了,鐵鏟變成了木棍,我又用木棍進行着最後的抵抗,然而沒有用,木棍很快折斷了。
人們說恐懼到極點反而是平靜。
我想起了妻子,我的狗,我的臥室,我的牀,本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應該在每天的六點半起牀,打開電視,卡通片的喧囂掩蓋了早晨的清冷,然後放一缸滿滿的熱水,舒服的泡個澡,再開着我的汽車去華沙的研究所上班。
我也許就不該到這裡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