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和陸柒談論正事,守在書房裡的下人自然悉數退了下去,陸柒瞧自己這位岳母大人伸手去拿筆蘸墨寫字,硯臺中的墨汁卻是早已乾涸。
她連忙起身倒了些水,挽起衣袖,研墨一番,恭恭敬敬地將蘸了墨汁的狼毫筆遞到秦牧手裡去。
後者翻看了她寫的文稿,看似隨意地在那份文稿上圈出了十餘處小錯漏,最後幾張直接劃了個大x,隨手扔在了邊上的茶几上。
陸柒上一世做了十多年的老師,從講師混成副教授,到最後基本上都是她挑剔學生的論文,這種被別人諸多挑剔的情況她已經許久未曾遭遇過。
一瞬間的不滿和沮喪自然是免不了的,不過都是混過來的人,識時務更是她的優點之一。陸柒定了定心神,迅速地調整好心態,虛心請教到:“母親看這文稿,可是有什麼大的地方寫得不妥?”
秦牧沒有立馬批評她,而是詢問道:“這份文稿是誰讓你寫的?”
“是崔學士分給我的任務,她說等這份文稿寫完,便讓我去參與掌修國史。”
翰林院最高的職位便是正五品的學士,比陸柒官位高的還有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各二人,以及正六品的侍讀、侍講各二人。她口中的崔學士,便是那位從五品的侍講學士崔敏。
官大一級壓死人,陸柒是從六品的撰修,崔敏自然有這個資格管她,像這種派文稿讓低自己兩級的撰修編寫的事情,只不過是翰林院日常的事務分配。問題是這位崔學生讓她寫的,並非適合陸柒這種初入官場的撰修。
一般剛進翰林院的新人,做的都是些類似於打雜的活計,比如說整理和抄寫文稿,或者寫一些無關緊要的草擬稿子。
只要涉及到大事的,做事的都是有經驗的老手,無論如何也輪不上她這個剛進翰林院六七日的菜鳥。
一般撰修要做的是掌修國史,掌修實錄、記載皇帝言行、進講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禮的文稿。陸柒這文稿雖說是草擬,但寫的不好,免不了有心人拿了她的稿子直接呈上去坑她一把。
即便是寫的出色了,那也會被人拿去謄抄一遍,名聲和好處都是落在旁人身上。
秦牧沉吟片刻:“這文稿你把我圈的都略掉,再謄寫一遍不會有大問題,掌修國史的事情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來做,改日我去和張學士打個招呼,你儘管安心便是。”
張學士便是那位掌管翰林的五品學士,壓了崔敏一頭,由她經手,陸柒自然用不着去編撰那什麼國史。
陸柒面上便有些誠惶誠恐,十分感激道:“那就勞煩母親大人了。”
寫篇文稿用的時間不長,但掌修國史那是大事。陸柒是個新人,突然插/進去人家隊伍裡算個什麼事。而且國史要弄就是幾年,便是陸柒想待在那小小翰林院裡蹉跎時光,秦牧也是看不下去的。
她看了看自己這個兒妻,又道:“我也不是爲你,你和淮安成了婚,也就是我半個秦府人,淮安有什麼不好,你自個也落不得好。你對他盡心,我和南陽自然也會爲你盡心。”
陸柒含笑道:“這些孩兒都省的,自然不會讓您和爹親失望。”
在秦牧這裡吃了一顆定心丸,陸柒便回書房謄抄修改後的稿子。她擅長寫這類應用文,不過翰林院畢竟不同前世她工作的大學,這地方是國家級的中書院,行錯一步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是掉命的事。
考上狀元,她起點就比旁人高些,但朝堂這種地方,若是出身不好,光靠科舉,在翰林蹉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陸柒揉了揉有些發痛的額角,又拿了本空白的鋪子記下秦牧給她說的那些厲害關係。
她記憶不夠好,時常拿這本子看一看能夠理清楚關係,這些關係用的是她上一世學的法文,平日就隨意放在書房裡,落在別人手裡也只當是鬼畫符,斷然不可能教人猜出她寫的內容來。
陸柒寫滿了兩頁紙,便將本子攤在那裡等墨跡乾透。等到忙完了手中事務,她還是將本子和那份文稿放入抽屜收好,轉身出了房門,回她和秦何的院子用膳。
秦何這會也已經用完晚膳沐浴上了牀,不過沒睡,而是就着鑲嵌着夜明珠的燈盞在看那些話本。
過幾日便是清明,雖然時不時有綿綿細雨,但溫度早已升高,不管是陸柒還是秦何都已經穿不得冬日厚重的大氅,如今秦何身上穿的正是暨南江家出的天青雲錦製成的衣服,那料子輕薄又禦寒,在這種天氣穿是正好。
秦家的繡男和那些下人的手藝活也是極好的,天藍色的衫子穿在秦何身上由顯得他皮膚白,這衣衫還掐了腰,越發顯得他腰身纖細,身體曲線弧度出挑美好。
陸柒站在那裡多看了一會,秦何便是看話本專注也察覺了他的目光:“這衣服爹也給你做了一件,幹嘛盯着我的看?”
若是他臉皮厚也受不住這樣的目光,更何況他也沒有那麼厚的麪皮。
“我方纔只是想,夫郎穿件衣服都是天青雲錦的料子,爲妻那點微薄的俸祿着實養不起你。”陸柒坐到牀邊,目光又移到那盞燈上。
她說的是實話,從六品的官員俸祿也就一個月六十兩雪花銀,這天青雲錦一年也就出五十匹,三十匹送進宮裡,十匹江家拿來送人,十匹她們留着用。
市面上這天青雲錦一尺百兩銀子,再算上絲線和繡工,秦何這一身都要去了五百兩。
五百兩銀子可以買上好的玉簪,十五兩銀子夠一個人過一年,還是在沒算進人家自給自足的情況下。
她這麼點俸祿,還真養不起秦何這種金銀窩裡養大的貴公子。即便是加上她鋪子和田地的進賬,那也是供不起的。
她這話聽起來可不像在開玩笑,秦何嘟嘟囔囔:“橫豎又沒花你的錢。你要是不喜歡那衣服,拿出去扔了便是。”
“我可沒這麼說過。”陸柒語氣柔和,眉眼帶着三分笑,顯然是開玩笑般的語氣。
像秦何這種情況,若是低嫁,嫁妝定是極爲豐厚的,便是妻家供不起,靠着嫁妝,他的日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上一世陸柒有個堂哥家世不好,但娶了個集團董事長的千金,父母只得了一個女兒,心疼得很,嫁過去還是一樣住別墅,拉着女婿往上流社會的圈子走。
當時親戚中也有酸她那位堂哥吃軟飯的,不屑這種靠女人一下子飛上去的,但更多的是羨慕,畢竟堂哥一下子少奮鬥了幾十年,人家集團千金也不是誰想娶就娶的。
沒想到有一天她會處在和她那堂哥差不多的位置,儘管這高枝不是她主動去攀的。看在外人眼中卻是沒差。
秦何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又問了兩句陸柒先前找秦何的事情:“你先前找孃親到底是做什麼?”
“是些朝堂上的事,娘曾經也做過翰林院的編修,我想着她有經驗,便問問她。”不進士不入翰林,不翰林不入內閣。
秦尚書也是內閣大臣之一,也是從翰林院走出來的。
見秦何皺眉,陸柒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你是不是覺得像明真那般,不靠關係靠自己本事的人比我這種投機取巧的人強得多?”
秦何沉默着沒說話,見他反應,她又道:“沒有根系出身寒門的舉子,靠科舉往上爬很是艱難,有些人做九品的芝麻官一做就是一輩子。母親做了三年的二品尚書,如今也不過四十五的年紀,去年她進的內閣,這樣的升遷路,在朝堂中都是少見,這都是託了帝卿殿下的緣故。”
秦何反駁道:“那是孃親她有本事,一般駙馬都拿不到實權,而娘她娶爹的時候已經是戶部的侍郎了。”
陸柒含笑道:“但正是因爲先帝要讓南陽帝卿下嫁才提了她的官位。”
這文武百官中,很多官員的正君出身都比他們自個要高,有岳家扶持,官場上往上爬也容易的多,自身的本事自然重要,但家世地位擺在那裡,這些世家女子起點就比旁人高很多。
陸柒並不避諱自己憑着秦家向上爬的意願:“我不是那種清高之人,也不會覺得借岳家的勢有什麼丟臉。”捷徑不走非要自己去找路,資源捧到手上非要吃苦,她覺得那是傻子。
更何況她都入贅了秦家,即使不靠秦家,別人也不行。自己慢慢熬資歷,面上得人家一句了不起,指不定背後就有人說她蠢。陸柒從來是個務實的人,裡子比面子對她而言遠遠重要的多。
秦何看了她一眼,別過臉道:“我又沒讓你不去找孃親幫忙。”
陸柒有幾分訝異,又笑:“你倒和我想的不大一樣。”
她想了想有道:“等清明後我有一次休沐,夫郎沒忘的話,便隨我去鄉下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