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黑子以爲搶先了一步,沾沾自喜的,損人的話早準備好了,就等着姜尚堯大喜那天。

其實論起先後,姜尚堯早在八月底就和慶娣領了證。奧運時,兩人接了姥姥和姜媽媽,還有姜尚堯的舅舅一家進京,看過開幕式和三五場比賽,又把一大家人送回聞山。回家第二天,兩人就牽手進了民政局大門。

在慶娣心裡,春節的婚禮只不過是和親朋好友同喜,而拿證的這一天才是真正兩人結髮盟誓的日子,這一天,她不要任何外人打擾。

在姜尚堯心裡,這一天已經遲到了兩年有多,再遲一天就是一天的折磨。放慶娣一個留在京裡讀書,那必須先一步將慶娣正之以法。

十一長假即將結束,慶娣卻天天懶洋洋的,姜尚堯看她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蠱惑說:“那就不回去了,想讀書什麼時候都可以,再過個幾十年,我陪你一起讀老年大學。”

密密的吻覆來,慶娣還沒來得及把他滿是鬍渣的下巴推開,噗嗤一笑,口水噴了姜尚堯半臉。

“我想了半輩子了,哪能說放棄就放棄?”她伸個懶腰,見姜尚堯不掩失望,心下愧疚地摩挲着他寬闊的後背,“對不起了,要你辛苦幾年。”

“又不是天天兩頭跑,也不會太辛苦。更何況,這是幫你圓夢。”在她面前,他的意志從來無法保持堅定。

最關鍵的是,慶娣的靠山太難撼動。姥姥心疼外孫媳婦遠甚於心疼外孫,幾乎是有求必應。而姜媽媽則態度模糊,從女人的角度,她支持慶娣的決定,從母親的角度,她又着急抱孫子。

姜尚堯只有岳母全力支持,偏偏岳母在她親閨女面前說話毫無分量。衡量雙方實力,他不勝委屈:“誰叫姜家三代都是女人當家,我打小就習慣了。”

慶娣在他懷裡笑得肩膀微顫。“不能再賴牀了,姥姥和媽早起了。”

“困就再睡會,媽又不會說什麼。”

“不是自己家,還是要注意點。”

“‘不是自己家’,嗯?這話誰說的?討打?”

“我錯了,錯了還不行嗎?姜尚堯,你屬牛的?一股牛勁……我已經認錯了……”

他壓住她的小腿,健碩的糾纏修長的,慶娣奮力反抗。偶爾有笑聲和打鬧聲傳出去,客廳裡姜鳳英隱約聽見,臉上一喜,問她媽:“媽,你說有娃娃了,是男娃好還是女娃好?”

“都好,都好!”

“就是,唉……”姜鳳英嘆氣。

老太太知道女兒心事,照她們看,趕緊的把婚結了,再生個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住一塊。可惜慶娣執拗性子,不好勸。

“這事不到我們犯愁,”姥姥同嘆,“年代不一樣了。”

“也是。往前那時候兩地分居的多了,不也這樣過來了?堅持個三兩年,到時候我們帶孩子,隨他們兩個年輕的怎麼鬧怎麼玩。”

姥姥連連點頭,憧憬着未來的她喜眯了眼。

“媽,我推你買菜去。”

“行。”老太太知機,“跟堯堯說該換個房子了,最好上下兩層的。我們兩個老傢伙太礙事。”

房裡的慶娣微微喘息,問:“你看看幾點了?”

她胸前的腦袋擡起兩分,含糊說:“管他幾點。”

“你好重,壓得我心口難受。”慶娣皺起眉頭,“我想……”

話未說完,她一把推開姜尚堯,就往洗手間衝去。

吐完胃裡的酸水,腦子一陣陣犯暈。姜尚堯攙起她,見她臉色青白,撫撫額頭問:“感冒了?”

慶娣才立起身子,微一搖頭又是一陣噁心。

“我陪你去醫院看看。”不顧她反對,他抱她坐上牀,又去找她的衣服。

“不要那件,我最近胖了點,那件緊,箍得難受。”

姜尚堯記起昨夜曾贊過她肉多了點,手感更好,惹得她捏起粉拳招呼。靈光閃現,他像被那意念電懵了,拎着那件衣服緩緩轉身,“慶娣,你上個月例假是什麼時候?”

“上個月?”慶娣捂住嘴,強忍住忽然又泛起的噁心。接着,她睜大了眼睛望向他,張口結舌說:“上個月沒有,還是……八月份接姥姥看奧運那會,遲了十多天了。”

姜尚堯無法剋制心臟的急劇收縮,緩步走向她,手掌試探地撫上她的肚腹,顫巍巍地問:“慶娣,會不會是……我們有孩子了?”

慶娣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聲音同樣發顫,“我不知道,要不要問問媽媽?還是先去醫院?”

他蹲在她身前,仰望她吃驚的面孔。他的表情由此深刻在慶娣記憶裡,化作她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個畫面。慶娣想,哪怕雞皮鶴髮的那一天來臨,她也會記得這一刻的。迎着金色晨曦,她深愛的男人深深凝視她,緊抿的嘴角揚起,眼中銀光忽閃,而她在他的瞳仁裡,看見了吃驚而後喜悅無比的自己。

慶娣懷孕的事情在姜家引起一波不小的震動,醫院確認之後姜尚堯當即提出她一個月的碩士生涯必須到此爲止,慶娣媽連聲附和女婿的意見,嘟囔大女兒當媽了也不讓人省心,而姜媽媽則是溫和建議先回學校辦個休學手續,生完了再酌情是否繼續。

家庭會議上,慶娣頂着巨大的壓力拿譚圓圓的某個師姐做例子,堅持兩件事互不影響。

譚圓圓的那位師姐着實厲害,碩士二年的時候有孕,讀完博士出來立刻進了金屬研究所,孩子也大了,學業工作家庭,樣樣不耽誤。

慶娣自忖應付得來,只是這例子罕見,不太容易令幾位家庭婦女信服。爭執之下,她無可奈何,唯有以央求的眼神望向姥姥,姥姥咬咬牙,最後拍板定奪:“搬家!全家一起搬!”

這話一出,慶娣頓時笑開了眉頭,姜尚堯則楞了眼。

“婚禮怎麼辦?提前?”他垂死掙扎。

被他提醒,一堆女人抽冷氣,喜昏了頭的她們把這事忘了。掰指頭算日子,按照預定的婚禮日期,春節時慶娣肚子該大顯了,聞山民風保守,親戚朋友間要鬧笑話的。三位家庭婦女面面相覷,還是姥姥拿主意:“提前辦了。”

家庭會議從中午持續到晚上,最終議定婚期十一月初,這個月姜媽媽和慶娣媽留守聞山操持婚禮,姜尚堯送姥姥和慶娣回京。

蜜月回來的愛娣下了飛機才得知消息,放下電話驚喜地尖叫:“我要當姨媽了!黑子,你要當姨父了!”黑子鬱悶難休:“怎麼又趕到我前頭去了?”

姜尚堯的心情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要當爸爸的喜悅還沒過去,馬上就被孩子媽拋棄。

十一月初,慶娣被接回聞山參加自己的婚禮。這一個月裡,姜尚堯在家被老媽耳提面命,在京裡被姥姥教誨不倦,以至於他倍感緊張,連在京裡請的兩個月嫂也一併接到聞山,慶娣走哪都有幾個人圍在身邊小心看顧。

喜宴上只有伴郎們受命在外頭擋酒,屢屢不見新郎新娘的影蹤。孕期剛踏入第十週,慶娣穿起婚紗腰身依舊窈窕,只是孕吐越來越頻繁,姜尚堯拿着漱口水站在她旁邊,束手無措,表情比她還要痛苦:“這要一直吐十個月?”

“混小子,”姥姥沒好氣地數落,“女人懷個孩子哪有那麼容易的?後面受罪的時候還有呢。娣兒,來,擦擦臉。”

“我來我來。”姜尚堯先接過毛巾,試了試溫度才放慶娣手裡。外面人聲鼎沸,他渾然不顧,只是躲這裡獻殷勤。

“姐夫,我家黑子快不行了,喊你快去頂上呢。”愛娣在門口吆喝。

浸過檸檬汁的熱毛巾讓人精神一震,慶娣露出的兩隻眼睛裡全是笑意,“去吧,我們兩個總要有一個撐場面。”

他先前想給慶娣一個最隆重的婚禮,此刻只恨人來得太多,拖得太久。腳步留戀着,“媳婦兒……”他湊近慶娣耳朵。

“我聽見了,媳婦兒……”譚圓圓揭穿他倆的密語,“下一句!下一句!三個字的!”

伴娘們的笑聲裡,姜尚堯點頭,“三個字的。”

慶娣的耳垂早染上粉色,鞋尖探出裙子踢了踢他,“晚上說。”

“辛苦了。”晚上這三個字換來一頓不依的胖揍。姜尚堯握住慶娣的拳頭輕笑,“你以爲是哪三個字?”

“最重要最好聽的。”

“讓我想想……”他假作沉思狀,指腹以最輕緩的力道掠過她峰-尖,這樣已經令慶娣皺起了眉頭。手心托住她一側掂了掂,然後,笑意就從他眼裡一直氾濫在嘴角上。“那三個字是——變大了。”

“……”慶娣拍開他的手,“那三個字是——你混蛋!”

他以吻堵住她的抱怨,手掌一路滑下,回到最初的位置。透過細膩的腹肌,他仔細感受。初生的小生命,脆弱而神奇,承續他的血脈,付託着他和她無盡的期待。剛纔心頭的雀躍在這一秒突然化作忐忑。

他小心收回手,撫摸慶娣的面龐。她的皮膚瑩澤泛光,眼睫微闔,呼吸平緩。他緩緩說:“我愛你。”

那些難忘的……(二)

慶娣懷孕第五個月的時候,姜尚堯手邊出現一本厚厚的古籍——《說文解字》。

四個月過去,關於寶寶名字的備選名單列滿了A4紙兩張,他依然不滿意。

“‘蘊’這個字怎麼樣?代表寬和含蓄。”每每發現中意的選擇,姜尚堯便會捧着書突然發問,轉而繼續糾結下去,“太繞口了,其實慶娣,我看來看去,‘惠’也不錯的是不是?”

慶娣早將這個重任扔給了自家男人,她喜歡看他深鎖着眉頭,糾結不已的模樣,彷彿寶寶的名字是否響亮是否寓意深遠,比魚島爭端,地球溫室效應,乃至外星系生物生存的可能性等等問題嚴重多了。

這個時候她總是撫摸隆-起的肚皮,嘴角噙笑,反正,到最後總要徵求她的意見。

黑子有回抽起那張不斷有新花樣添加上去的名單,咂舌說:“有什麼好犯愁的?從姜博鄴開始,一路生下去就是了。”

這話換來四道能把他劈成幾段的怒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