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2)

五月的天好悶熱,我走在街上,想着,我的父母葬在了哪兒呢?

我的家,在哪兒呢?

我以後的路,在哪兒呢?

啊,眼前的路沒了——是現實意義上的沒了,不小心走進了死衚衕。

剛準備走回頭路,卻發現四周瀰漫着異香。意識彌留之際,我好像聽見有人在罵。

“臭小子,讓我好找!”

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綁票了,好嘛,我那時候其實已經準備好投胎了——我意外聽到這貨綁匪的對話,貌似是販賣人體器官的地下組織。

在被送上冰冷的板子噶腰子前,我看着那個拿着手術刀的人說,能不能讓我在死前再講講自己的故事。

“我以爲,你會忍不住哭出來呢,”他這麼說着,把刀放在了一旁,饒有興趣地看着我“說吧。”

我也沒說啥,只是把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大致複述了一遍。當然啦,不免添油加醋一番。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講,就覺得,就這樣死掉的話,有點可惜吧。

“我不妨在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昏暗的燈光下,我隱約看見那個男人臉上的厭惡,“把你送來的就是你叔叔噢。”

“他說什麼了?”

“他說,器官賣掉的錢,分他三成就夠。”

“挺好。”

那個男人拿起抹布擦了擦刀,“我啊,還沒殺過人。”

“所有我該感到自豪麼?作爲你的第一個刀下鬼。”

“啊,你要是願意的話也可以。”男人看着我,“不過,你不覺得就這樣死去,很不甘麼?”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就算不甘又有什麼用呢?

父母死了,家也沒了,呵,還遭到親人的背叛,如今只是一塊砧板上的肉,過兩天則只剩泡在生理鹽水中的器官了。

不甘?我當然不甘了,我還不知道父母究竟是怎麼死的,我還沒去砍了那個畜生叔叔。

“長着人樣的畜生很多,但這個社會畢竟是人的社會,”他拿着刀晃了晃,“所有,爲什麼要把人的社會讓給畜生來生活呢?”

我隱約感覺他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叔叔有什麼想說的麼?”

“我的妻子是個很漂亮的人,不過在和我結婚一週後就被之前求而不得,惱羞成怒的上司侵犯了。對方有權有勢,我們無處聲辯。她想不開,跳樓了。”男人淡淡的說着,我沒看見他的臉上流露出一丁點的悲傷或是憤怒的神情。

“那夫人······走了嗎?”面對眼前這個滄桑的老男人,我不知道爲什麼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沒死,成了植物人,36年了。”男人擺弄着手上的小刀,“爲了救她——好吧其實也救不了,但還是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

“三十六年······先生真是深情啊,”我很欽佩這位先生的長情,“所以,爲了繼續治療,您來這兒工作了是麼。”

“並不是,我上週剛被抓來。當他們知道我是個醫生時,跟我說,只要我在這裡幫他們割一年腰子,就放我走。我沒答應他們,但是其中有人調查了我的家庭,說不介意把我妻子的腰子給我送過來。”

原來人世間確確實實是有惡魔的呀。

我沒有說話,如果男人的故事寫成小說或者拍成電影,再加點其他的渲染,應該會很煽情吧——三十六年的陪伴是我現在所不敢想象的。

然而此刻的我並沒有什麼同情的資本。

畢竟,我命不久矣,相比而言,似乎我更慘。

他拿着手術刀靠近我了,我想,這下我該坦然得走了吧。

走之前,至少還讓我講了個痛快,也聽到了不錯的故事,嗯,還行。

然而在我準備好接受死亡的時候,繩子先接受了。

“走吧,現在這個點巡邏的人少。”

“你不想活了嗎?你的妻子呢?”我很不解,明明他自己也是危在旦夕的人啊。

男人笑了,“我早就沒有活着的希望了,至於家妻,我沒能保護好她,也沒能救活她,只是在她的牀邊待了36年罷了。這樣的我,如果再爲了苟活取走別人的性命,她知道了,要生氣的。”

······

一瞬間,我想說的話很多,不過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澀,嘴巴有點不聽指揮。

“快走吧,我和我的妻子沒有孩子······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替我們好好地活下去。”

他交給了我一張紙條,“這是地圖。”

我走了,走出那間小黑屋的一瞬間,我聽到身後傳來人體倒地的聲音。

他或許是拿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臟吧,也可能是喉嚨。

黑色的夜裡飄起了雨,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哭了沒有。

爲什麼這樣一個陌生人要救我呢?

我甚至···連他的臉都還沒看清。

救我者,生人也;殺我者,親人也。

跌跌撞撞,按照紙條上的信息,我逃了出去。

事實上,在得知父母雙亡的消息時,我就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想法了,但是那時候逃出生天的我不敢這麼快得去黃泉路上見那位救命恩人,我怕他對我失望。

我也怕我死去的家人們對我失望。

除此以外,對叔叔的恨意也支持了我活下去。

所以我努力的苟延殘喘。

然而這個社會,對沒有家庭背景的人並不會太寬容。

所以到了最後,我也只是成了一個社畜而已。這樣的我,過上了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生活。我想,再奮鬥個二三十年,我的老闆就應該能買一輛更好看的跑車了。

跑車上不會刻我的名字,它的座椅我永遠也不用奢望,但我知道,這是我和一羣同事們奮鬥的結果。

跑車上不會有我們的痕跡,老闆的心裡也不會有。屬於我們的,是那張破爛的辦公室椅子,以及準備接待若干年後猝死的我們的桌子。

這麼想着,我似乎又看見火光了,那是不是將我燒成灰的最後的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