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矮胖男子聽到也沒說什麼,就翻身起牀準備下來關燈。

“還是我去吧,我在下鋪方便些”。何岸聽到他上鋪的動靜,還是決定自己去關燈。燈就在門口,那個書生模樣的人就睡在門口下鋪,要關燈,他不是最方便嗎?爲什麼要睡在裡面上鋪的去關燈呢?

何岸翻下牀去關了燈,淡淡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淺淺地映在房間的地板上,又是慘淡的白色。

“你爲什麼要長成這樣子?”。何岸問道。這幾個月來他儘量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是突然看到這麼相似的面孔,他本已平復很多的內心再次如浪濤洶涌。

何岸跟着雲皓失魂落魄地走進了車間,只留下車間獄警愕然的站在原地。

“你爲什麼老是低着頭?”。

那是一個安靜的午後,兩點鐘,暖暖的陽光透過玻璃,透入心臟,掃去了幼小的何岸幼小的心靈中的陰霾,尋找到了最舒適的角落。他看着她的裙襬,白淨得像墜入曠谷的百合。她在陽光中轉身,纖纖玉指帶着陽光的味道,她走近他,輕輕撫摸他的頭頂,“你爲什麼老是低着頭?”聲如天籟,毋庸置疑,她是天使。他擡頭,明媚的陽光照着她勝雪的白衣,他深信這耀眼的陽光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他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這束光太耀眼,所以他開始用心看,突然他明白了,他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爲了看這太陽。

可是腳下的太陽是紅色的,他恍然大悟,天邊夕陽映照在她精緻的臉上,在那雙相同的酒窩中沉澱,沉澱,沉澱到深不見底的深淵,他有些害怕了。

“你今天早上問我‘你爲什麼要長成這樣子’是什麼意思”?她啓脣,齒如皓貝,小嘴邊帶着俏皮的微笑,夕陽照射在她明徹的眼睛之中,宛如明珠。烏髮如漆,手如纖玉,眉毛彎成了湖邊盪漾的小船,身上的警服更讓她顯得有些英姿颯爽的美。

如果她能夠小十幾歲,那我現在見到她的樣子應該就是這樣的吧,何岸想。

“你一直盯着我看什麼,回答我的問題啊”。

他回過神來,回答道“我是想問你長得這麼漂亮爲什麼要當獄警”。

“長得漂亮就不能當獄警麼?再說了我長得又不漂亮”。

“你也來圖書館借書?”。何岸想和她多聊幾句。

“是啊,借兩本書晚上回去看,哦對了,你以前是不是這裡面的獄警?”。

“嗯”。何岸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犯了什麼罪?”,她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又改口說道:“不好意思,我是想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何岸”。

“哈哈,我知道,其實陳警官給我說過了,把你的情況都給我說了,還叫我照顧一下你呢”。

“千萬別聽他的,該怎麼着就怎麼着,不要讓我在這種地方再次成爲特殊羣體”。何岸有點不高興。

“他說是他說,我可是向來都是一視同仁的哦”。

何岸好像碰到老熟人般,總感覺和她聊起來有很多的話。借完書一起走出圖書館,一抹殷紅色的夕陽照在西山上,湛藍的天空浮動着大塊的白色雲朵,它們在夕陽的輝映下呈現出火焰一般的嫣紅,雲絮在空中飄動,何岸感覺自己置身於輕紗般的美夢。假山下多情的噴泉盪漾如漣漪般散發開去時,已是月色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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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便是週六,何岸還是一如既往起得那麼早。這幾天過來他的舍友們他也瞭解得差不多了,最起碼能夠叫上他們的名字,睡一號牀那個濃眉大眼的叫趙越,二號牀平時不怎麼說話的男孩叫汪成龍,三號牀白皙妖媚的叫雲皓,四號牀這個大胖子叫錢大民,五號牀斯文書生模樣的叫吳應國,六號牀高高瘦瘦,有點黑的叫張實,七號牀就是他自己,八號牀老是喜歡插嘴,感覺什麼事裡面都有他的那個男子叫程洛,何岸起來,在宿舍走了一圈,他確定他已經能夠隨隨便便叫上他們的名字了。他們還都在睡覺,何岸怕打擾到他們休息,輕聲地收拾完東西,吃過早飯,一個人去了籃球場打球去了。由於時節已漸入秋季,週三週四兩天連綿不斷的大雨下得這兒的氣氛都有些陰沉,昨天下午時分終於掛起了太陽。何岸一個人奔跑在球場,早晨的陽光輕柔的籠上阡陌,空氣中瀰漫着青草淡淡的芳香。陽光照在他身上,他感覺像愛人的手輕輕撫摸一樣。他想起了那個午後的天使,但幾乎是同時又想到了夕陽女孩——劉蘇。他突然感覺到這週末休息還沒有平時幹活來得舒服,平時幹活至少每天可以看到她。

聽完國學講座,何岸就往宿舍趕了,他納悶的是趙越,錢大民,程洛他們沒去聽國學講座到底躲在哪兒。可是當他經過監室樓大門口的時候,看到了靜靜地站在二樓鐵網窗前的汪成龍背影,那麼孤單,那麼真實。何岸的腿不聽使喚地朝他走去,此刻他對他是有同情的吧。

“嗨”。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因爲汪成龍平時就不怎麼說話。

“你在跟我說話嗎?你能看得到我?”。

何岸莫名的一陣心酸,問道:“你在看什麼?”。

“你過來看吧”。

何岸走了過去,和他並肩站着。窗底下一條寬約四米的小河,由於過度污染,水面上飄了一層綠色,看上去讓人覺得噁心。過了河就是一條馬路,路上除了行人就是各種車輛。再往遠處就是一些住宅區,過了住宅區再往很遠處看去,就是濃煙滾滾的工業區。

“郊區就是這樣子的,比不了城市”。何岸想了想說道。

“所有的城市都是一個面孔,還是郊區更有特色一點”。汪成龍低着頭,臉色憂鬱,聲音嘶啞,幾秒鐘過後,繼續說道:“大街上的人們總是把頭削得那麼尖,臉上的顏色超過了孫悟空的七十二般變化。你看那些人,整日裡如同爲了爭奪一根香蕉的野猴,一個個露出他們醜陋的紅屁股還渾然不覺的齜牙咧嘴”。

“其實也不是你說的那樣,外面競爭的世界還是很精彩的”。何岸感覺自己只能這樣說了,他很好奇這個二十歲的少年何以如此厭世。

“我還從來沒過過屬於我自己的正常人的生活”。

“怎麼說?”。何岸盯着馬路上來往穿梭的車輛,心想汪成龍應該是不會把自己的事給他說的,他這也是隨便開口問問。

就這樣靜靜地站了很久,汪成龍微微動了動嘴脣,猶豫着說道:“你還能算是一個好人”。

何岸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誇獎,他向來不喜歡聽別人給他講他們自己的經歷,可是此刻他卻很想成爲汪成龍的傾訴對象。“你已經二十歲了,卻說自己從來都沒有過過屬於自己的正常人的生活,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現在你應該可以看得出來,我小的時候是一個很矮很胖的孩子,去學校同學老師嘲笑我,家裡爸媽又把我管得很嚴,我那個時候學習成績還是很好的,但是在家裡有些事我稍有不對他們還是打我”。

“那時我還以爲等我長大了父母就管得少了,可是等我長大以後發現,父母總是那麼的優秀,對我的錯誤總是一針見血。第一年高考我考出來的成績沒有達到父母的理想,順理成章地,他們讓我重考了。正好我家隔壁的一個男生也在上高三,並且和我在同一個學校。每次檢測下來他的成績都比我高,還時不時地來我家給我父母炫耀他的成績,然後我的父母就開始每天把我和鄰居家的那個男生做對比,還經常責備我高三都上了兩次了,竟然考不過人家一個剛上高三的。最後一次考下來他又來我家,我感覺他那次是在當着我父母的面嘲笑我。那一刻,我不敢想如果高考成績出來他比我高,那麼在那之後,他還會怎樣地諷刺我”。汪成龍似陷入了自己的往事,接連說道。

何岸肯定明白,汪成龍是想到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高考也考不過鄰居男生,他不想再次被鄰居嘲笑,再次遭到父母的一系列諷刺。在父母的一味鞭策下,他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價值所在,方向所在。他的心裡只有父母眼中的那張考試成績單,而鄰居男生讓他心裡這個惟一的念想破滅,甚至讓這個念想成爲了對他的侮辱,所以汪成龍由剛開始的嫉妒漸漸變爲了自卑,最後化爲仇恨的火焰。嫉妒最後變成了一種無法忍受別人成功的狂怒。

“在這個世界上,的確有那麼多優秀的人,出色得可以灼傷別人的心,在他們面前,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顯得那麼可笑而沒有價值,我如同一個小丑,被驅趕,被嘲笑”。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何岸突然不知道了怎麼樣去給他說活着的意義,他想勸慰一下汪成龍,卻茫然地不知道說什麼。

“我的過去我從來沒給別人說過,你是第一個。昨晚失眠,一晚上沒睡,有點困”。

何岸的心跟着背後汪成龍下樓的聲音開始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