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英雄血盡人間道(三)

光閃爍,夜風吹過,夏夜的雲陽宮涼涼的,將白日的乾乾淨淨。陳嬌從殿內走出,坐在欄杆旁,任長髮飄散,吹着冷風。

“娘娘,發乾了。進去了吧。”阿奴開口說道。

陳嬌轉過頭,看着阿奴,看着她已不再年輕的面容,說道:“阿奴,你跟着我,有十幾年了吧。”

“從元光六年開始,有十六年了,娘娘。”阿奴謙卑地說道。

“十六年。說起來,我認識你,比稹兒還早些呢。這些年來,也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從彭城一直到今天。”陳嬌微微低頭,說道。

“娘娘。”阿奴才開口,就覺得眼中淚泉涌而出,聲音也瞬間變得哽咽了。她忙低頭拭淚,然後說道,“娘娘,你不要太傷心了。就算冠軍侯還在,他也不會希望娘娘這樣的。”

“稹兒若還在……”陳嬌默默回味着這句話,心中不由得一陣悲苦。無論再過多少年,那個雙眸清亮的少年都是她胸中永不能釋懷的痛。

她永不能忘懷那年在彭城的初見,永不能忘懷二人後來在遼東城的相依相伴,永不能忘懷他的體貼帶給自己的欣慰。她只是伸了那一次的手,卻從他身上得到了無限的安慰,然而一直到最後,她也未能真正給予他什麼,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他自己而得來的,他唯一祈求的情感,卻被他自己深深地掩埋在心中,甚至連死都不願讓她知曉。讓她爲難……

陳嬌不覺抓緊了裙襬,咬牙說道:“我是不會原諒衛家的,絕不。他們必須爲自己所做地一切付出代價。”

阿奴憂心忡忡地看着陳嬌,低聲道:“可是,陛下那邊……”

陳嬌慘然一笑,說道:“到如今,若我還只顧着他,卻又怎麼對得起兒?”她將目光轉向夜空,冷冷地說道。“這一次對衛家,他不處置也得處置,我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了。任何企圖讓兩殿相安無事的機會。這個皇位,我不屑要。卻也絕不會再讓衛子夫的兒子得到它了。”

……

椒房殿

皇帝久不來椒房殿,而衛子夫又一度長期禁足,因此椒房殿一衆灑掃宮女便少了管教,多了幾個碎嘴的。陽光灑落在走廊上。幾個宮女熙熙攘攘地走着,其中一人看到不遠處一個宮女在樹蔭下與誰說着話。

“翠紋!”一個身着白衣的宮女高聲呼喊道。

樹蔭下的翠紋一驚,對樹蔭下那個高高的身影說了些什麼,匆匆趕到走廊上。翠紋長得清秀可人。在椒房殿的宮女中有着不錯的人緣,她一回到宮女羣裡,就有人打趣說:“翠紋。那個人穿着期門軍地軍服呢。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走了好運了啊?”

翠紋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回嘴道:“沒有。不是你們瞎猜的那回事。”她越是如此說,場中其餘人倒越發覺得就是那麼一回事了。她們這些宮女在宮中生活單調而寂寥。雖然經過陳皇后對宮女制度地改革,宮女們不再會有白髮宮中的悲慘遭遇,但是所有人對於自己十年後離宮時能否找到一個如意郎君仍然不報什麼希望。所以像翠紋這樣,能在期門軍中找到一個相好的宮女,實在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

“唉,你倒是真好呢。”稍稍年長些地一個宮女嘆氣道:“我們做女人的,其實最重要的就是尋一個如意郎君,不然便是貴爲公主,也……”

“是啊,像衛長公主那樣……”言及此事,衆人不由得一陣唏噓。

翠紋眸光一閃,說道:“聽說,衛長公主殿下已經收監了好些日子了,是嗎?”衛子夫失寵禁足七八年,衆人皆知如今是陳嬌一人獨寵,雖然皇帝很奇怪地沒有封其爲後,衆人也不好以皇后稱呼陳嬌,但是,宮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人卻早已在背地裡,將衛子夫這個皇后自動降格,變成了衛娘娘。

“可不是嘛。聽說太子殿下急得不行,只是不敢告訴衛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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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沒想到小霍大人竟有如此魄力,敢折了太子殿下地面子。那可是未來的天子呢。”這個話題,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興趣。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小霍大人可是昭陽殿地欽定駙馬。有必要給這椒房殿面子嗎?再說,前陣子不是說,他和廣玉公主殿下鬧彆扭嗎?還有謠言說什麼,公主另外喜歡上一個匈奴人了。爲了挽回公主地心思,他對着太子地時候,姿態當然要做足了,就算打動不了公主,若能打動陳娘娘,也是大功一件啊。眼看着廣玉公主都十四了。轉眼及,到時,想做這當朝第一公主駙馬的人可多了去了。”

翠紋一眼掃去,發現出此高論地正是椒房殿出名的“包打聽”宮女。翠紋心中隱隱有些奇怪,這人平日裡倒是不這麼高調的,今日怎麼如此配合呢?正觀察間,卻發現對方大大咧咧的神情背後,卻是一雙伺機而動的眸子,她頓時心裡有了底。翠紋的嘴角,笑意隱隱,她刻意提高聲調,說道:“瞧你說的,好像這些朝廷裡的大事你都懂似的。什麼當朝第一公主啊。要論排行,那也是衛長公主啊,她還有個太子弟弟呢。”

“要沒廣玉公主,那衛長公主當然是當朝第一公主了。可打從十四年前廣玉公主殿下出生,那就都變啦。你見過哪個公主,年紀小小的就被皇帝陛下抱在懷裡見朝臣的?我們大漢開國以來,就廣玉公主殿下是獨一份。那些名義上的東西,都是虛的,虛的,懂不懂,陛下的心纔是最重要的。要說這名分,我們椒房殿的衛娘娘這麼多年來,還一直都是皇后呢。可我們現在背地裡怎麼稱呼她?怎麼稱呼昭陽殿地陳娘娘?”

包打聽此言一出。頓時讓周圍人啞口無言,面面相覷。而翠紋如願以償地在衆人的身後看到了一個身影,她退後半步,將自己隱入人羣中,冷眼旁觀。

“……可太子殿下畢竟還是未來的天子,不是嗎?”一個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插入道。

“嗨,你也說是未來了。太子和天子比,畢竟還多了一點,少了一橫呢。一步之遙而失位又不是什麼新鮮事。扶蘇還到死都被秦始皇當作太子呢。”包打聽

,頓時愣住了,似乎才醒悟到,這個聲音不屬於她身而屬於……

“皇后娘娘!”一衆灑掃庭院的宮女們齊齊跪下,向衛子夫行禮。而說話的那個宮女更是呆立當場,看着衛子夫說不出話來。衛子夫面無表情地看着衆宮女,只淡淡地說道:“依依。你失職了。”說罷,轉身拂袖而去。崔依依卻是發狠道:“哪來的碎嘴丫頭,還不拖下去杖斃了!”

她狠話出口,自有人上前去幫忙做事。將那宮女拖下,給予應有的處罰。翠紋遙望着包打聽被拖走地身影,耳中聽着她淒厲的呼喊。心道:倒不知。這是哪家派來的。果然是牆倒衆人推呢。李大人,這樣。應該夠了吧?

衛子夫心緒不寧地回到內殿,她對一旁的宮女說道:“你去請太子過來。”

終究還是出事了。衛子夫失神地望着陽光透射下,漂浮在空氣中地微塵,心中如此想着。他能忍耐衛家到什麼地步呢?紀稹的事,曹襄的事……

“……後,母(皇)後!”兒子與侍女的叫聲將她從迷濛中驚醒,衛子夫轉過頭,看向兒子,忽然覺得一陣疲憊。這種擔驚受怕地日子,到底還要過多久?

“母后,你沒事吧?”劉據伸手爲衛子夫拭去額際的冷汗,關心地問道。

衛子夫看着自己臉上仍然有着稚氣的兒子,心中一遍一遍地問自己: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

“太子和天子比,畢竟還多了一點,少了一橫呢。一步之遙而失位又不是什麼新鮮事。”

“太子和天子比,畢竟還多了一點,少了一橫呢。”

“太子和天子比!”

那個無知宮女地話語,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迴響着。她不覺伸出手,去撫摸劉據的臉龐,口中喃喃道:“天子.主生死,譴是非。而你是太子,只是未來的天子,未來地……”

劉據見衛子夫如中夢魘般,還以爲是爲了衛長公主地事情,才變得這般精神恍惚地,不由得心中一陣傷心,便說道:“母后,兒臣不孝。兒臣一定會盡力將皇姐救出的,哪怕激怒父皇……”

“不!”衛子夫一下子驚醒過來,驚道,“不能激怒他。你不能。”

“母后。”劉據見衛子夫如此驚懼,不禁感傷地握着她地手,說道,“母后放心,孩兒已經長大了,一定能夠保全母后與皇姐們的。我終究做了這許多年的太子,便是父皇輕易也不敢動我的。”

衛子夫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傻據兒,你的父皇是天子。這個世上沒什麼事情是他不敢的,只看他想與不想罷了。”說罷,她幽幽一嘆,站起身來,望着窗外,眉間微蹙。

“母后,皇姐的事,您到底意欲何爲?”劉據見已不可能瞞住衛子夫,便開口詢問道。

衛子夫心中百轉千回,想到這許多年來的謙讓隱忍,步步後退,到如今,到如今……她心甘情願地的禁足,是因爲她知道外邊至少還有仲卿,沒有了紀稹和霍去病後的仲卿。她心甘情願地沉默,是因爲她知道無論如何自己的四個兒女,地位無憂。而今,仲卿去了,衛長下獄,一切都失控了。

想到這一切的一切,衛子夫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據兒。”衛子夫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這迥異於平素的輕靈,“你可知道,這幾年,你父皇的身體狀況?”

“母后是指?”劉據疑惑不解地看着衛子夫。

“母后聽說,自打那次甘泉遇刺後,他的健康大不如前了。是嗎?”衛子夫說道。

劉據起初還皺着眉頭,不明白自己被禁足多年的母親從何處聽說父親的身體虛弱,畢竟一國之君的健康狀態在這個時代還屬於帝國機密範疇。但是他隨即醒悟,所謂的聽說是怎麼一回事。他猛地站起身,有些愕然地看着衛子夫,說道:“母后,你!”

衛子夫慘然一笑,說道:“母后總得爲自己留些退路,否則怎麼能安心地在這椒房殿中待着?”

劉據不禁默然,好一會兒才艱澀地開口問道:“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據兒,母后只問你,如果你父皇身體……出了意外,你覺得這朝中會有多少大臣保你登基?”衛子夫緩緩擡頭,直視着劉據,問道。

“……兒臣不知。”劉據感覺自己的心涼了半截,他頭腦一片空白,彷彿有生以來第一次認識自己的母親似的。在他印象中,母后是溫柔的,賢淑的,忍辱負重的,需要人保護的存在,可眼前人挺直的身軀,堅定的目光,卻在在顯示着她的堅強與獨立。

“你知道的。”衛子夫凝視着劉據,忽然伸手將他擁入懷中,喃喃道,“據兒,你的父皇是最靠不住的。我們必須靠我們自己。你明白嗎?”

“他其實在很多年前就拋棄母后了。他之所以不廢我,一是因爲衛家在軍中的勢力極難消除,二是因爲你,他還捨得連你這個兒子受到牽連。可是,這一次,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們了。”

“母后!”劉據咬牙將衛子夫的手拉開,說道,“事情都還沒定論呢!第一,說皇姐殺害故平陽侯本來就是莫須有的指控,第二,就算此事是真的,難道父皇還能以此爲藉口,牽連到你我身上不成?”他一口氣將話說完後,彷彿是爲了讓自己更確信,又加了一句“人家說虎毒不食子,就算皇姐做錯了什麼,父皇也不會對她和我們下什麼毒手的。是你在椒房殿待太久了,自顧自地胡思亂想。孩兒會有辦法救出皇姐的。你且等着就是了。”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彷彿身後有什麼猛獸在追趕。

崔依依從外間走了進來,她傾身到衛子夫身邊,問道:“娘娘,奴婢見太子殿下的臉色不對。您是不是已經將紀稹和故平陽侯的事……”

“不。”衛子夫搖了搖頭,說道,“本宮什麼都沒告訴他。”

“那……”“再看看吧。再看看……”衛子夫略帶茫然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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