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室家花苑像無數個堆聚在一起的鏤空魔方,稀稀拉拉亮起燈火。
安胥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轉身環顧四周。
朦朧的黑填滿整個屋子,已經看不出人物兩非的景象。
安胥不再留戀,淡淡掃視一圈後,徑直出了臥室。
憑着記憶,安胥在不開燈的書房,摸黑找出放在書架中的顏料盒,取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把車停在陸園外的停車場,安胥一番調整後棄車步行。
主路兩側數十米高的雪松遮雲蔽月,森然戒備,擡頭望去只剩一條窄窄的天空。
風吹不透厚密的針葉,呼呼作響盤旋在外圍。
青石地板潮氣上涌,陰溼而寒冷。
一個人影抱膝蹲坐在樹下,吸引了安胥的注意。
人兒低頭沉思,淡淡的憂傷縈繞,在參天雪松的映襯下顯得愈發瘦小。
“愛褀?”安胥走近,不確定地叫道。
“你來啦!”仰起的玉顏春風十里,吹走了長廊的陰暗與骯髒。
“怎麼坐在這兒?”安胥蹲下身把曾愛祺攙起來,曾愛褀的手很涼、很冰。
“大哥說你晚上回來,我來接你!”曾愛祺起身後並沒有鬆開安胥的手,反而抱住安胥的手臂,把手握地更緊。
許是等久了的緣故,曾愛祺的衣服被潮氣洇溼,安胥安撫地拍了拍曾愛祺的肩頭,伸手招來一輛車。
車開的不快,他們一路無話,直到到了思祺樓,曾愛祺也沒有開口說話的趨勢。
下了車,安胥停下腳步,轉過曾愛祺的身子,溫柔地笑道:“愛褀,有心事就和哥說,別憋着!”
曾愛祺擡頭,巴掌大的臉佈滿了濃濃地悲傷,卻強裝鎮定,“二哥走的時候我沒有好好送他,這次我不想再有遺憾,我想好好送送你!”
安胥驚訝,原來過了這麼多年,對於何佑祺的離開,曾愛褀還是不能釋懷!
雙手捧起曾愛祺冰涼的小臉,安胥寵溺道:“小腦袋瓜瞎想什麼呢,佑祺幾年不回來一次,我一年就得往回跑好幾次,你還怕見不着我!”
“真的?”曾愛祺的眼中閃着光彩。
“當然是真的!”安胥心疼地牽起曾愛祺的手,保證道:“放心,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們!”
聞言,曾愛褀紅了眼圈,低下不語,乖乖隨安胥進了樓。
下午的時候,曾愛祺聽說安胥要走,以爲安胥是像何佑祺那樣一去不復返,所以她沒有聽完陸恩祺的囑咐便衝動地跑來等安胥,原來是她多想了,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思祺樓內除了林爾祺,其他幾位祺主子都在,他們或坐或立、或倚或靠,各有所思、各有盤算,看到安胥來,都只是靜靜看着,不發一言。
安胥環視衆人,他以爲他們會痛心疾首地質問他爲什麼,然後言辭懇切地挽留他,最後以武力解決,讓結果評判他到底是去是留。
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這樣靜到骨子裡的沉默卻是他始料不及的!
“來了!”陸恩祺打破寧靜。
安胥點頭,陸恩祺輕笑,對着身後的紫鑫吩咐道:“準備開飯!”
散落在大廳各處的人開始向餐桌聚攏,曾愛褀抽出被安胥握着的手,也向餐桌走去。
安胥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應該早點兒來的,如果知道他們會等他一起吃晚飯,他不會來這麼晚!
是啊,很晚了,十二點的鐘聲很快就要敲響了!
安胥尾隨衆人入座,可放眼看去,長桌兩側哪還有他的位置,無奈,他只能上座。
一頓飯吃下來可謂是食之無味,但衆人包括安胥在內,好像都真的餓了,個個低頭不語,埋頭苦吃。
安胥吃到一半不禁擡頭打量衆人,他們細嚼慢嚥到極致,好像懷着不吃完就可以不用面對的小心思!
安胥笑了,這樣似曾相識的場景十八年前哪天不會上演?
那時候他們還是一羣不足十歲的孩子,白天跟着師傅學藝,到了晚上就會圍坐一團,接受他的考覈。
不順利的時候,他們也會像現在這樣靜坐不語,但多數都是歡聲笑語打成一片,冬天烤火,夏天驅蟲。
安胥起身,給每個人都未動的酒杯中續上了少量的酒,然後轉回到座位,中指和無名指輕彈,類似馬嘶的聲音立刻傳揚開來。
聽到聲響,衆人立刻吞嚥口中的食物,整齊劃一地扔掉手中的餐具,筆直地坐正,側身面向安胥。
一氣呵成的動作,彷彿從未中止十八年!
“你們已經長大,足以抵擋一切!”說完安胥端起酒杯,舉向衆人,然後一飲而盡。
衆人面面相覷,再三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沒錯,安胥剛剛說的是“你們已經長大,足以抵擋一切”,並沒有“不需要我了”這類的話!
“哥?”坐在安胥右手邊的莫一祺不確定地叫道。
安胥看向莫一祺,又看向每個人,擲地有聲地說道:“我是安胥,這輩子都是安胥,你們的安胥!”
話落,桌下有細碎的聲響,好像是座椅摩擦地板的聲音,也好像是輕微的嘆氣聲,但更多的是指骨錯位的嘎嘣聲。
“你們之中來的早的有二十多年的,晚的也有十八年,所以我陪了你們至少十八年,現在我想由着心放縱一回,希望你們能理解,能成全!”安胥真誠地和每個人對視。
“我知道你們不想讓我爲難,所以都在忍,可我不是外人,若是在我面前你們還需要忍,那這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被說中心事,半數的人都低下了頭。
“我說我要離開,那只是我個人的放逐,於你們並沒有改變。該出現的場合我不會缺席,該決斷的事情我也不會推脫,我在你們生活中參與的部分並不會因此而減少。如果非要說出哪裡變了,恐怕就只是我要多花點兒時間飛回來罷了!”
安胥半開玩笑半慎重的話將沉默打破,衆人吃了定心丸,都難掩興奮之色,自在地笑出了聲。
雪歌祺率先站起身,端起酒杯保證道:“哥,您放心,我什麼都不做,就在這兒等您回來!”說完一飲而盡。
寧昭祺也起身,笑着喝掉杯中的酒,保證道:“哥,我也什麼都不做!”
接着除了陸恩祺,其他人一齊起身,異口同聲地保證道:“什麼也不做!”然後一口乾掉杯中的酒。
什麼也不做,這是承諾!
“好好好!真是一場兄弟情深的好戲!”
清脆的掌聲一下慢似一下地隨着主人來到樓下,白擎一身浴袍出場,身上是刺鼻的高級香水的味道,莫一祺扇着鼻子不悅地退到一邊。
安胥的冰眸瞪向已經來到身邊的白擎,問出的話語不帶一絲溫度:“你是用香水洗的澡嗎?”
“美人的汗算不算?”白擎湊近安胥,回答的色/情至極。
安胥嫌棄地後退一步,開始叫人:“歌祺!寸祺!”
“是!”雪歌祺和酈寸祺上前一步,齊聲答道。
“把他扔到魚塘,好好洗洗!”
“是!”
“哎~,安胥,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哎別,別呀!”
噗通!
雪歌祺和酈存祺不管白擎的掙扎,隔着窗子,把白擎扔進樓外的魚池中。
“安胥,你沒良心!”白擎自在地浮在水面,誇張地撲騰。
安胥莞爾,眉眼露出笑意,“你知道的太晚了!”說着示意紫垚去給白擎拿衣服。
夜還長,足夠他們放肆地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