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遊驚魂,蕭琴不知是喜是憂。
這個令人難以捉摸的男人,慢慢收起了驚詫的表情,騎馬行至蕭琴身旁,擡眼打量着她和她身邊的人,片刻後緩緩說道:“蕭姑娘,一個多月不見,別來無恙?”
平淡的語氣中毫無感情。
蕭琴拱手道:“多謝遊少主掛念,上次一別走的匆忙,此番特來叨擾,還望遊少主不要見怪。”
“昨日我派人請你,你不肯來。今日你不請自來,以爲我一定肯見你嗎?”遊驚魂的語氣中多了些冰冷。
蕭琴聽出了他的不悅,道:“不管你肯不肯見我,你都已經見到我了。”
遊驚魂“哼”了一聲,“我是見到你了,你可以回去了。”他駕着馬便要從蕭琴身邊走過。
蕭琴見遊驚魂說走就走,連忙擡手攔道:“遊少主且慢。此番我攜仙樂教衆前來拜訪,有正事相談,還望遊少主不要拒人以千里之外。如果此前我有無禮之處讓遊少主不悅,在此先賠個不是……”
念及此前種種,蕭琴本不想對他如此客氣,但此番的確有事相商,也就只好委曲求全。
遊驚魂似乎並沒有仔細聽蕭琴說了什麼,他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她擡手相攔時手中握着的竹簫。簫尾的玉墜在日光下閃着晶瑩剔透之光,讓遊驚魂覺得格外晃眼。
“我把簫還你之時,並沒有此物。這是你自己買的,還是別人送的?”遊驚魂盯着雙獾玉墜說道。
蕭琴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收回竹簫道:“朋友所贈之物,不足掛齒。”
“你朋友的心思可不簡單……剛剛你在我莊前吹的那首《鳳凰臺上憶吹簫》是什麼意思?聽起來悽悽苦苦,你不會是想以此曲引我出來吧?”
“遊少主識得此曲?”蕭琴有些驚訝。
遊驚魂並沒有回答,而是淡淡地道:“進莊說話吧。”他又瞥了蕭琴身後衆人一眼,翻身下馬,招呼莊前守衛迎客入門。
蕭琴又是意外,又是不安。這個遊少主實在是陰晴不定,她不知自己哪句話會得罪他,更不知他何時會心情轉好。她輕嘆了口氣,與駱秋涼對視了一眼,下馬跟在遊驚魂身後進了追魂莊。
蕭琴雖是第二次入莊,但對於莊園全景卻如初見。追魂莊比之江南園林更爲大氣磅礴、堂皇莊重,樓臺亭榭皆建得規規矩矩,掩於高大的綠植之下。雖已入秋,但園中綠意盎然,美景比之名樂山也絲毫不遜色。
蕭琴緊跟在遊驚魂身後,向東穿過數座迴廊,來到一處別院。
“還記得這裡嗎?”遊驚魂忽然停下來回頭問道。
蕭琴搖了搖頭。
“上一次你就躺在這間房中。”遊驚魂擡手向西側的一間房指去,“此處是我休息的別院,你跟我到書房來,其餘閒雜人等都在外面候着吧。”言下之意,他只允許蕭琴一個人進去。
一路跟來的水仙持劍在蕭琴身後一攔,駱秋涼、環佩和南宮乙都被擋在了外面。
駱秋涼自然不放心蕭琴一個人進去,手持金笛將水仙的劍輕輕一挑,道:“丫頭,你就別攔着我了,我可不是什麼‘閒雜人等’。”
水仙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輕鬆就將自己的劍挑開,又驚又怒,道:“少主說了,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
駱秋涼衝遊驚魂笑道:“遊少主,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是怎麼被我把劍奪走的?”
遊驚魂鐵青着臉“哼”了一聲,什麼都沒說,徑自進了書房。
蕭琴拉起駱秋涼的手,跟着一同進去了。
水仙知道憑自己的功夫也攔不住她們,既然遊驚魂再沒說什麼,她也不自討沒趣,轉頭兇巴巴地對環佩和南宮乙道:“你們都在這裡等着,不許亂走!”
南宮乙有些擔心地向園中看去,卻已尋不到蕭琴的身影。
***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遊驚魂坐在椅子上,板着臉說道。
蕭琴不知該如何開口,想了半天才道:“上次我落在這裡琴還有其他東西,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遊驚魂不屑一笑,“你特意登門,就是爲了要琴?”
蕭琴正色道:“琴是我孃的遺物,我自然是要帶走的。”
“可以。你的琴就在你上次待過的房間中,若想要,隨時去拿。”
“那其他東西呢?”
“其他東西?我瞧你隨身帶的包裹中也就只有幾件不怎麼好看的衣服,便給扔了。”
蕭琴皺眉道:“你怎麼能隨便扔我的東西?而且那裡面不只有衣服……”
“哦,還有一副畫來着……”遊驚魂輕聲一笑,“我瞧那幅畫連你的萬分之一都沒能畫出來,便連同衣服一起扔了。我不是又送了你一副畫嗎?你覺得如何?”
遊驚魂一臉期待的表情。
“你……”蕭琴沒想到他竟會把畫扔掉,又急又氣,怒道:“你就算畫得再像,我也不稀罕!”
遊驚魂覺得蕭琴生氣的表情十分有趣,笑道:“幹嘛這麼生氣,那幅畫難道是很特別的人送你的?和送你雙獾玉墜的是同一個人?”
“不關你的事……”
駱秋涼在一旁聽得有些不耐煩,插口道:“什麼畫呀衣服呀,你們能不能說點正事。琴兒不好意思開口,就由我開門見山好了。遊少主,我們此番前來,爲的就是兩日後的護教爭選。你既然得餘長老賞識前來觀戰,我希望你無論是出於私心,還是以大局爲重,都請確保琴兒能在三個護教中佔得一席。”
此話一說,蕭琴和遊驚魂都變了臉色。
“秋姐姐,你說什麼呢……”蕭琴低聲道。
駱秋涼道:“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你以爲我帶你來就是爲了要回你的琴嗎?你孃的遺物固然重要,但也比不上護教之位重要。”
遊驚魂起身道:“你真是好大的口氣,我爲何要聽你的?”
駱秋涼笑道:“我的口氣向來不小,上一次來追魂莊商談,接待我的是追魂夫人,那時你恐怕還是個十來歲的小毛孩……遊少主,你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是誰吧?”
遊驚魂臉色一沉,道:“狂笛駱秋涼,自然是久聞你的大名。但夫人是夫人,我是我。我不管你和夫人談了什麼,怎麼談的,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追魂莊由我做主,兩日後去名樂山的人也是我。我如何抉擇,自有主意,不需要他人指手畫腳。”
駱秋涼道:“我不是來指手畫腳的,而是以未來護教的身份與你相商。既然現在追魂莊由你做主,日後我們免不了常打交道,或許還會共同禦敵。你也不想我們這邊派出來的人是個無能之輩吧?”
遊驚魂冷笑道:“憑本事爭得護教之人,必不是無能之輩。正如你所說,我自然很看重仙樂教護教的人選,所以不會在餘長老面前胡亂評說。蕭姑娘要是有本事,自然能爭得。若沒本事,找我又有何用。”
蕭琴聽他二人一番爭論,忍不住插口道:“遊少主,你大可不必理會秋姐姐所說的話,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你幫忙。”
“這怎麼行。”駱秋涼白了蕭琴一眼,走到遊驚魂面前,道:“遊少主,跟你直說吧,我相信憑琴兒的本事,護教之位勢在必得。但她剛入教,缺少的是威望。而你追魂莊在城中的地位自不用說,我希望你能表現出對琴兒的支持、讚許,甚至是好感。”
蕭琴沒想到駱秋涼竟會說的如此直白,不禁輕扯她的衣角道:“秋姐姐,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
駱秋涼沒有理會蕭琴,又道:“遊少主,你可不是琴兒這種未經世事的小姑娘,我說的話,你可懂得?”
遊驚魂沉吟道:“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當年我承秦護教的恩情頗多,如今她不在了,我自然要給她的女兒撐腰,護她、寵她都是我心甘情願。至於對你的好處……”駱秋涼眉毛一挑,低聲道:“琴兒做了護教,你自然可以常常見到她。雖然我不知你對她有何心思,但她做護教總比做一個普通弟子更能稱你的心吧。”
駱秋涼雖然聲音很小,但蕭琴聽的一清二楚。雖然她對駱秋涼的關心提攜很是感激,但在對遊驚魂一事上,這個小狂笛顯然是“不存好心”的。
遊驚魂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走到蕭琴面前,說道:“你是怎麼想的?也想求我幫你嗎?”
“我不會求你的。”
儘管蕭琴想好了很多要對遊驚魂說的話,但真正面對他時,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你有什麼想法儘管和餘長老說好了。護教之位我會盡力爭取,但如果真的技不如人,或是不得你心,大不了一走了之。我本就不屬於仙樂教,離開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胡說些什麼!”駱秋涼舉起金笛在蕭琴腦袋上不輕不重地一敲。
蕭琴吃痛,“秋姐姐你幹嘛……”
“你入了仙樂教,就別想輕易離開。除非你嫁人,否則餘長老也不會讓你走的。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哪個教中弟子以姑娘的身份離教。”
“什麼?”蕭琴有些驚訝。
“你吃驚什麼。據我所知,你至少三年內是不可能離教的。”
“爲什麼?”蕭琴更爲不解。
駱秋涼低聲道:“守孝要三年,你不懂嗎?”
蕭琴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駱秋涼說的是南宮乙之事,登時臉上緋紅,閉嘴不語。
駱秋涼又笑道:“當然了,若嫁別人,就不用等這麼久了。”她故意看向遊驚魂,卻發現他正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蕭琴。
“秋姐姐,你不要再胡言亂語了。”蕭琴嗔道,又擡眼對遊驚魂道:“遊少主,今日之事就到此爲止吧,其實我不該此時來見你的……”
“但你還是來了。”遊驚魂冷笑一聲,“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不想求我,但又想我幫你。你們無非是在猜測我是不是對你有別的心思……之前我也說過,女人我見得多了,像你這種表面故作清高,內心別有心思的女人,我一眼就能看穿。”
遊驚魂倒是說中了蕭琴的一部分心思,但她沒有生氣,而是淡淡地道:“那你是想讓我求你,還是委婉的取悅你?”
“我想……”
遊驚魂剛說了兩個字,蕭琴便打斷道:“你想什麼都沒用,這兩件事我都做不到。我的確不想求你,但心中又有些許期待你能幫我。至於你到底會怎麼做,隨你好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去廂房拿我的東西。”
蕭琴輕輕地瞥了遊驚魂一眼,轉身推開了房門。
遊驚魂被搶白了一頓,呆呆地看着蕭琴出了房間,愣了片刻,怒道:“什麼態度,好像我欠了她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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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秋涼輕嘆道:“我也沒指望她能跟你說什麼好話,只是想帶她來見見你。只要我們進了追魂莊,今天的目的也就達成了。很快教中姐妹都會知道你拒絕了其他人,卻見了琴兒。至於她們會怎麼想你跟琴兒的關係,那就是她們的事情了。”
遊驚魂輕聲一“哼”,道:“不愧是狂笛,如意算盤打得真響。但只怕那丫頭一股腦的怒意,不領你的情。”
駱秋涼笑道:“琴兒不笨,她會懂的。嘴上說着不要,還不是跟過來了。要不是她心中有人,我倒希望她能與你追魂莊聯姻,這對貴莊和我教都是大喜大利之事。”
遊驚魂動容道:“你說什麼?”
駱秋涼白了他一眼,道:“別以爲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們莊上的人與我教某些弟子的勾當。你一直在找少夫人吧?不中意的女子全都通過顧妙和葉風瑤打發給了我教,唯獨對琴兒很特別。如果那日我不去救她,你是打算把她永遠留在莊裡了?”
遊驚魂臉上一陣青白,冷聲道:“找少夫人這件事,是我手下的幾個丫頭奉夫人之命擅自行事。我頂多也就看上一眼,對於那些姑娘最後去了哪裡並不在意,對蕭姑娘也沒有特別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誤會。”
說完,他便拂袖離開了房間。哪知剛出門,卻撞上了怒氣衝衝而來的蕭琴。
“你當真把我的衣服和那幅畫給扔了?”蕭琴質問道。
方纔,她在廂房找了半天,卻只看到她的琴。
遊驚魂面無表情地道:“你以爲剛纔我是騙你的嗎?”
蕭琴怒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蕭琴很少動怒,幾件衣服自然不心疼,但那副被她視作南宮乙“遺物”的畫竟被扔掉了,心中怒氣難平,向後退了兩步,舉起手中的追魂劍,手握劍鞘,劍柄朝向遊驚魂,運力向前一送,劍身飛出,直擊遊驚魂的胸口。
遊驚魂一驚,側身閃避,擡手接住了劍柄,微怒道:“你這是做什麼?若不是對着我的是劍柄,我還以爲你爲了一副畫想要殺我。”
蕭琴冷冷地道:“我不想與你動手,只是把劍還給你罷了。但你弄丟了我的東西,這把劍我也不能全部還你,就還你個劍身好了。”
“混賬,劍身劍鞘本是一體,怎能分開。何況我都已經賠你一張畫了,你還想怎樣?原來那張扔了就是扔了,就算你把我的劍鞘拿走也找不回來。”
“照你這麼說,我再賠你一個劍鞘是不是也可以呢?等一下我就把這個劍鞘扔掉,再隨便買把劍賠你就是了。”
“這怎麼能一樣?何況那副賠給你的畫也不是隨隨便便畫的,我用上等的筆墨紙硯畫了整整一個晚上,豈是你隨便買把劍可以相提並論的。”
“……”
蕭琴臉上微紅,卻也不好意思再和遊驚魂理論,羞怒之下,將手中劍鞘狠狠地扔在了遊驚魂的腳邊。
“就算我把它扔掉了!”
轉身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