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笙不願浪費脣舌,將門要關上,真的是不想看到他的嘴臉,可他卻陡然伸出手來抵住門板。
“別激動,我來,只是想給你看樣東西。”
嬗笙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想要繼續將門關上,可目光在掃到他遞過來的手機時,身子就那麼毫無預警的愣在了那裡。笙想在你。
她感覺有一股力量在逼近,心跳也不禁加速,她呆呆愣愣的看着手機屏幕上面的照片,雖然他沒說,但冥冥之中,她就是知道,那照片上睜着眼睛正仰着小拳頭的孩子是誰。
這……是她的孩子?
白東城喉結動了動,沒出聲,雖然手臂有些酸,但他還是那麼舉着,緊緊的攫着她的眉眼,不放過她任何表情以及神情的變化。
光亮持續了很久後,變成了省電模式,那突然變黑的屏幕讓嬗笙有些緩不過來勁兒,手指扣在門板上,她眼前竟是紛繁混亂。
“他們都說他的五官輪廓長的都像我,但我覺得他的眼睛像你,特別像,你說是不是?”白東城將手機拿回自己面前,手指在側面輕輕一按,屏幕又量了起來,卻沒再給她看,只是徑自的看着。
“……”嬗笙目光一直隨着他的手機再動。
“今晚我回去看他,他一開始睡的很熟,後來醒了,也不哭也不鬧,特別乖。”
“白東城。”
白東城當然看出她眼裡制止的意味,但還是在那裡繼續的說,“他現在體質不錯,雖然早產,但成長的卻很茁壯,沒有什麼不好的毛病。”
“別再說了。”嬗笙閉上眼睛,用語調的拔高制止他再說下去。
“噢對,孩子已經起名字了,叫白崢,崢嶸的崢,不平凡的意思。小名也沒起,爺爺說男孩子不能叫小名,養的嬌氣了以後做不了大事。”他的語調越來越低,就像是催眠曲一樣,輕柔舒緩,向她仔細敘述着關於孩子的一些細節。
嬗笙感覺耳朵裡像是忽然有小蟲子飛了進去,嗡嗡的響着,她很想擡手去捂住耳朵,不想要聽他繼續再說。
“白東城,我叫你別再說了,你走,你給我走!”
低吼完,嬗笙不知哪裡來的大力道將他的手臂推開,然後用力的將門板關上,背脊抵在上面,嘴脣不停的抖。
她久久都未動,門外靜默了許久,等再響起腳步聲後,然後在消失,她緊繃的所有肌肉纔在這一瞬間放鬆,整個人靠着門板,癱在了地上。
嬗笙將頭埋進膝蓋裡,整個人緊緊地,緊緊地抱成一團,雙臂用力的摟緊自己的雙肩,力道像是要透過指尖將白皙的肌膚扎透。
雖然極力的不去想,可剛剛照片上的小人兒還是消散不去。
白東城,你怎能如此殘忍?
夜色靜靜。
崔曼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廣告插播進來時,她起身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一杯水喝,回來時,不禁環顧了一圈公寓。
這不是宿舍,也不是她的孃家,而是婆婆汪姨買下的,給她和白斜卿。
在白斜卿醒來後,在等下地走路以後就堅持要出院,前後在醫院調理也只有一個月而已,醫院那邊的專家組和白家這邊的長輩都拿他沒辦法,只好安排他出院,不過卻每天都有醫生早晚過來。
崔曼本想全身而退,可汪姨卻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似乎也早就知道他們夫妻間有了岔開的端倪,費勁了心思的將兩人往一塊湊。
更何況,崔爸也不是一次說過,斜卿此時模樣,她是必須陪伴左右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別人落下她們崔家的口實。
這也就是崔爸曾說的,她是他的女兒,姓崔,有着這個姓的承擔和責任。
其實很累,若她可以選擇,她寧願普通一點。
推脫之下,她卻還是被安排住了進來,她其實是看着白斜卿一點點好起來的,最開始時一直都躺在病牀上,很無助,和那種剛出生的嬰兒一樣,什麼都做不了。再到後來能流暢的開口說話,再到可以吃東西……
一點一點的,他們相處的這一個多月,比他們婚後五年相處的時間都要長,有時崔曼真想撒手不管他,可汪姨哀求的眉眼就老是出現在眼前,可憐天下父母心,更何況,她得等他好起來,一切事情是要說的。
剛走到沙發邊,屁股還沒着邊,就聽到臥室內傳來動靜,她連忙放下水杯,小跑步過去。
推開臥室的門,果然睡着的白斜卿醒了過來,他的腹腔當時有大量積血,肋骨也斷了幾根,雖現在沒什麼大礙,但還是限制着他,目前只能佝僂着背脊,所以此時,他正奮力的掙扎着想要坐起來。
崔曼不多耽擱,快步過去,扶着他坐了起來,拿過一旁的靠枕,熟練的放在了他身後,讓他靠着。
“怎麼了?”她皺眉看着他,態度不算很有耐心。
白斜卿眨着眼睛看了她半響,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胃部,有些英雄氣短,“我餓了。”
“餓了?”崔曼也是一愣,隨即又忽然意識到了件很糟糕的事情,“冰箱裡不剩下什麼現成能吃的東西了……唯一直接能吃的,就是水果了。”
“我幫你下一袋方便麪?”見他沒吭聲,崔曼提議,然後沒有迴應,她只好嘆息,“要不然,我去打電話叫外賣吧,應該還有能送過來的。”
“不要,你做些別的。”
“可我不會啊。”崔曼無奈的看着他,她是一點都不會做飯,廚房裡的事情刷碗什麼的她都還可以,但是做飯她是真的不在行。
雖然她骨子裡沒有大小姐的嬌氣,但怎麼也是名門小姐的出身,哪裡會學什麼做飯之類的東西,下廚房都幾乎很少,此時她不是故意不給他弄,是她根本就不會。
“簡單一些的,弄點粥,放大米,然後放水,煮熟到黏就可以了。”白斜卿細心的交代着。
“……”崔曼皺眉。
“算了,我睡覺。”白斜卿見狀,不願自討沒趣,雖然心裡不舒坦,但卻也沒表現出來太多。
崔曼見他有動作,忙伸手過去,扶着他躺下,起身站在那半天沒動,隨即,嘴角聳動了幾下,然後沒好氣的嘟嚷,“我去試試。”
背後,白斜卿的眉眼漸漸彎彎。
白東城將車子入庫,下車落鎖後,他頓了有半秒,看着那邊停着的車子,光影交錯,好像就又看到她站在那,眉眼淡淡的試探着他。
伸手揉了揉眉心,將那眉心之間發疼的感覺稍稍減退一些,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住腦海裡不斷鑽出來的影像。
一直到從電梯出來,他還是覺得腦袋有些混濁。
掏出鑰匙開門,在門打開的那瞬間,客廳落地燈的光亮灑入玄關處一些,他心臟,習慣性的緊窒了幾秒。
這是他要求的,讓容阿姨每天走之後,都將客廳的落地燈打開,這樣他一回來,還能看到光亮,還可以短暫的以爲,什麼都沒有發生,其實他都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當初聘容阿姨來,就是爲了照顧嬗笙,可倆人離婚之後,他卻沒讓容阿姨走,似乎自己在做着小小的,且無用的執拗。
還是習慣性的直接走向臥室,門推開的那一瞬,他有些微微驚怔,眼神有些放空的站在那。
有人坐在那張桌子面前,正低着頭,抽屜半敞開着,手在裡面不知道鼓搗些什麼東西,看不清面容,披散着的頭髮垂下來擋住了一半的臉。
這樣熟悉的場景令白東城的眼神再一次一滯,到最後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半響艱澀的發出很低不可聞的聲音,“阿笙……”
他雖然發音不是很清,有些模糊,但出了聲還是驚到了坐在桌子前的人,只見那人頓住手裡的動作,側過頭來,看到是他,先是一愣,隨即眼角眉梢是明豔豔的笑。
“東城——”
一瞬間,這樣太大的落差帶給白東城太大的衝擊,眼前一黑,幸虧是扶着門框。
“東城,你回來啦!”鄭初雨看着朝自己走過來的他,就坐在那沒動,柔聲的開口說着。
白東城沒出聲,臥室內的燈雖然打開着,光明晃晃的灑下來,但卻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是默不作聲的來到了桌邊,來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麼在這裡!”他眯眼仔仔細細的去看她,面無表情的臉終於漸漸有了怒意,倏然開口的語氣裡,殺氣凌厲。
“我……我過來找你,這裡的阿姨開門讓我進來的……”鄭初雨被他的氣勢嚇倒,忙解釋的說着。
自從知道他離婚以後,她試圖湊到他身邊很多次,但卻總是見不到他,知道他最近終於不沒日沒夜的出差,她下班後就過來找他,料定他晚上會回來,所以她就提前在這裡等他,那位阿姨不知怎的,還不太想要讓她進門,最後還是說同事,才勉爲其難的讓她進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但他和穆嬗笙離婚了的這個事實,喜悅都快將她吞沒,終於他們倆沒關係了!
“誰準你坐在這裡,誰準你碰這裡的東西了!”白東城似乎對她的回答不關心,眸子冷然一眯,拳頭幾乎捏碎。
“我只是好奇的看一眼,我並沒有做什麼的,東城,你別這樣看着我,我害怕。”鄭初雨踉蹌的站起來,不小心磕到了腿她也不敢喊痛,因爲此時白東城的目光太過可怕,像是要將她吞噬掉一樣。
“初雨,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白東城胸膛起伏了幾下,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東城,我想你!”鄭初雨見他側過身子,心裡一橫,兩步上前,從後面抱住了他。
“放開。”
“東城……”
“放開!”
白東城再次重複,聲音比方纔要沉下了幾分,隨即在她還是未動的情況下,沒有一丁點的憐香惜玉,直接捏起腰腹前的手,指骨被他捏的出響,他一甩,直接將身後的鄭初雨甩開。
鄭初雨好一會兒才站穩身子,眼圈漸漸紅了,“東城,我知道你們兩個離婚了,你心裡會不好受我也都理解的。手術室裡,我也都聽到看到了,其實你一直都要的只是孩子是不是?當初你也和我說過,娶她,不過是因爲她懷了你的孩子,而你們白家要這個孩子。”
“初雨,這些事情和你無關,我和你之間,在我和阿笙有沒有離婚之前,就已經斷的乾淨了。”
“東城,求你別這麼說,我這麼久以來都忘不了你,只要一睡着,夢裡全部都是你,每天早上我都是哭着醒過來的,現在你們離婚了,我們能不能重新在一起?”
“絕對不可能。”白東城一眼都未看她滿是哀求的目光,聲音沒有半點溫度。
鄭初雨拳頭握緊,他竟然還加上了絕對二字。
“東城,難不成你還想着她?她都已經和你離婚了,沒關係了!你當時在孩子和她之間能選擇孩子,那就說明你捨棄了她,你們之間根本就不再有可能了!”
說着,鄭初雨兩步來到桌子前,伸手到還半敞開的抽屜裡,一捏,便將一條鏈子捏了起來,“如果我沒記錯,這條鏈子是路媽媽給她的吧,現在她都留下了,證明也是不想和你有牽扯了!”
“放下,不許碰,那是她的!”一直冷漠處理的白東城,此時再一次被觸怒,陰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齒的說着。
鄭初雨愣愣的看着他搶回鏈子,手指的指骨節都還在痛,但卻抵不過心臟的,“東城,你和她才認識多久,七個月?相對於我們認識這麼久以來,根本就不算什麼,你對她只是一時迷戀或者一時愧疚,讓我來陪着你好不好,我們回到以前那樣,好不好?”
“你當時不是也和我說,你的答應過白大哥會照顧我的?”
“但大哥現在沒事了。”
“東城……”鄭初雨臉色變了變,哀哀的喊着他。
“初雨,你最好現在就走,別逼我趕你出去。”白東城看着她的一雙眼睛,像是浸在水裡的冰核兒,可低下頭看着手中鏈子時卻瞬間轉變,小心翼翼的將鏈子重新放好。
鄭初雨在今晚已經挑戰了他的底線,這是她的東西,若叫別人碰了,他第一個不準。
“東城,你能對她如此,怎麼就對我這麼殘忍,當初她發現了,你就毫不猶豫的將我踹開,你的殘忍怎麼就偏偏對我?你以爲我不想要好好的重新生活嗎,可是我能嗎,東城,你也有責任的!”鄭初雨如同一朵破敗的花。
“不,初雨,當年的事我對你不會再有愧疚了。”白東城忽然擡頭看先她,扯動薄脣,低沉開口。
“你什麼意思?”鄭初雨唾沫卡在了喉嚨間。
白東城卻似乎沒有再在上面的問題上糾結的意思,直截了當的下着通牒,“初雨,我不想用警告的語氣來告誡你,但是這個家,你今晚來也就來了,以後,我不希望第二次看到你踏入,也不想看到你碰這裡的東西。”
鄭初雨臉上的淚,噼裡啪啦。
又是夜,今晚的月亮似乎被雲掩蓋住,外面天色很黑。
嬗笙將窗簾拉上,隨即走到衛生間將之前泡着衣服的盆端到自己面前,又搬來個小板凳,將袖子一點點挽上去,準備開始洗衣服。
可手指纔剛剛沾上水,放在馬桶上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她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也沒看來電,就順手接了起來。
“阿笙。”白東城的聲音就那麼傳來了,似乎是知道她會做什麼,忙道,“先別掛。”
“有話快說!”嬗笙愣是將後面的半句卡在了喉嚨裡。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剛剛我給白崢餵奶,他喝了整整一瓶的奶,然後嚷着還要,他可真能吃。”白東城自顧的說着,“沒別的事,不打擾你了。”
明明他的聲音很低沉,可聽在她耳朵裡,卻是妖孽一般。
說完,電話線路便被切斷,嬗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隨即將手機重新丟回馬桶上,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惡狗咬了一口,而且留下了刺痛感。
閉了閉眼,嬗笙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其他,專心洗衣服,可白東城的手機卻在幾分鐘後再次響起來,她接起。
一次還好,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內,白東城就已經打過來四通電話,每一通都是寥寥幾句,就像是秘書彙報工作一樣。
在他第五通電話打過來時,她終究是忍不住小宇宙爆發了,聲音咬牙切齒,“白東城!”
她的發飆終於是打算了白東城的絮叨,那邊沉默了許久,在她準備掛電話時,卻忽然響起他的嗓音,透過線路,沙沙的。
“阿笙,你想不想看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