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風中,蕭九歌站在雪地之上,一身黑色長袍,如最爲孤獨的一個老人,卻又像是一個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少年英豪,逆流而上。
他揮手,捲起千堆雪,擾得這裡風雲頓起,環境突變,卻也遮住了曾經漫天的殺機,若有普通人登臨此處,卻也不會因那殺機而出危險。
沒有言語,沒有說話,劍眉微蹙,向前而行。
慈悲小和尚望了一眼還未全然飄落的雪花,低眉思考了一番,沉靜的目中有了一絲喜色。
蕭九歌終究還是蕭九歌,是他曾經聽聞過的那樣,無論行事如何,但那一份心,卻如離家或者蕭氏滿門一樣,裝着的是天下。
雲佛印前行,追着蕭九歌而去。
又行三千里,前方一片荒涼,不似北涼,卻如煉獄,綿延數十里,寒氣,魔氣,妖氣,還有殺意,在上空十里之處,一層祥和的佛氣,覆蓋而下,雖然又輕又薄,卻將之下,全部覆蓋。
蕭九歌與慈悲小和尚遠遠站立,看着山脈之中如羣魔亂舞,鬼哭神嚎。
慈悲小和尚雙手合十道:“我佛慈悲!”
這裡是當年古僧宗前輩封印兇魔之地,歷經不知多少萬年的歲月,佛氣磨滅,戾氣仍存,那恐怖的妖魔之氣還在肆虐,試圖掙脫佛氣鎮壓,可見當時的兇魔究竟有多恐怖。
蕭九歌停頓片刻,身影便繞了過去,再次向前,這次行得極快,慈悲小和尚腳踏雲佛印,看了一眼這裡後,連忙追上。
他們繞道向西北,大約進了八千里,停了下來。
前方黑白二色雲氣在空中緩緩運轉,大道的氣息撲面而來,黑白二色之氣下,血腥殺戮的紛雜氣息不斷,似乎還不斷有兇獸在嘶吼,在憤怒地掙扎。
蕭九歌眼神凝重,看着天空中緩緩旋轉着的黑白雲氣,輕聲呢喃道:“一陰一陽謂之道,太極圖鎮壓,這下方又是何等恐怖的惡魔,若不是當年古僧宗與道門前輩聯手鎮壓北涼,這悲涼必然是羣魔亂舞,妖魔流亂,淪爲人間煉獄。”
慈悲小和尚覺得壓抑之氣撲面而來,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我等修者,爲何修行,爲求天道,還是得見長生?抑或守護萬靈?”
蕭九歌問道:“你爲何修行?”
慈悲小和尚想了想,回憶起當初,苦笑道:“當初入佛門,不過爲了有口飯吃,修佛後,想讓佛光普照大地,讓古僧宗重現於世間,於宗門林立中傲視蒼穹。”
他話音一轉道:“現在,我願衆生可見佛,渡人渡己,於這將要紛亂的世界中,保持人的一絲真靈,於惶惶中,奮發而上,戰邪惡,誅亂魔,還天下以清平。”
蕭九歌笑而不語,小和尚修行的過程,其實是修心的過程,從初見佛,到現在,走了這麼遠,小和尚才真正懂得,何爲慈悲!
是的,蕭九歌不懂佛,所以不清楚小和尚是否修得是正法,修得是傳說的佛祖,但他卻懂得,何爲慈悲。
一個若懂得慈悲,而踐行慈悲,這便夠了。
慈悲小和尚摸着自己在夕陽之下變得有些金光的光頭,試探性地問道:“蕭施主,你爲何修行?”
蕭九歌沉吟,呼出一口長氣,眼睛盯着前方,彷彿看到了那一年,在雪地,孤傲而絕世的背影留下的一串腳印,只有出去,未見歸來。
臉色有些黯然。
慈悲小和尚道:“蕭施主,我只是隨口一問。”
蕭九歌搖頭,表示並非自己不想說,笑道:“你是爲了一口飯,我是爲了活着,或許,都差不多的,慢慢長大,東海之濱,見父親射潮留下的那一支箭,我才明白,修行的方向。”
慈悲小和尚脫口而出道:“爲守護天下萬民蒼生?”
蕭九歌卻道:“我之修行,爲了得見長生!”
慈悲小和尚追問道:“爲何?”
他覺得這並非蕭九歌的行事作風,也絕對不是武侯的意思,更不是蕭氏一門千萬年來堅持的那份執着和守護。
他不相信,戰鬥後要抹除殺機,以防傷及無辜之人的蕭九歌,修行是爲了長生。
蕭九歌淡淡地道:“只有長生,我才能永遠守護萬靈。”
他轉頭看着慈悲小和尚,輕聲道:“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說着,他轉身而去,向着來時見到的那佛氣籠罩之地的方向而行,瞬間便在十幾裡之外。
慈悲小和尚望着蕭九歌背影,淚流滿面,低宣佛號道:“人族之皇,後世之孫,爲這天下,做得太多太多,何爲修行,何爲悲憫,踐行悲憫,便是慈悲,守護衆生,便是佛心。”
他仰頭望着金黃色的天空,輕聲道:“守護衆生,便是煉情宗的情字,便是我古僧宗的佛心,便是道門的道心。”
悲天憫人而行。
慈悲小和尚雲佛印消失,他在空中緩緩漫步,一步一金蓮,一步一佛影。
三千金蓮,八百佛影!
似乎到了傳說中佛祖所居之靈山。
梵音瀰漫,佛氣漫天。
慈悲小和尚一步三尺,一步十里,一步三千丈。
白色的僧衣飄飄,眼角淚痕還在。
蕭九歌站在遠處,回首輕笑,小和尚頓悟,一步入地始,天地大慶,無劫難,無責罰。
異象消失不見,慈悲小和尚來到蕭九歌身旁,雙手合十,低眉道:“多謝蕭施主指點。”
蕭九歌道:“你的資質不如我,也不如大唐其他六星,但,你之修行,靠心,靠悟,一步便可登天,只是行進的路上,莫要望了初心。”
慈悲小和尚摸了摸腦袋,笑道:“蕭施主,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忘記,我修佛就是爲了混口飯吃嗎?”
蕭九歌嘴角扯了扯,一巴掌蓋在慈悲小和尚的光頭上,發出一聲清脆之響,說道:“你也可以這麼理解,讓萬靈有口飯吃,有件衣穿,也好!”
他輕聲自語,一連幾次道:“也好,也好!”
一步入地始。
蕭九歌忽然想起陽關的那位,万俟家族的絕世妖孽,心智無雙的万俟子桑,不能修行,他讓他修心,另開闢新的修行之路。
現在,無論是千百世的記憶覺醒,還是小和尚一步入地始,更讓他相信,修心這條路,是行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