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木每爸爸已經卷了好幾支菸抽了,房間地板上零星丟着被他踩滅的菸頭,這一晚他幾乎沒閤眼,輾轉難眠,這會又捲上了一支菸,半坐在牀上吧嗒吧嗒抽着。木每媽媽也是一夜難以閤眼,她知道丈夫心裡難過,他不主動說些什麼,她也不問就是了,她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安靜地裝作睡着了,也許這樣才能減少丈夫心中的壓力吧,她這樣想着。
過了一會,木每爸爸又抽完了支菸,他滅了菸頭後和衣躺下,突然感覺到身邊的女人好像沒睡,又半起身探着身子看了看木每媽媽,木每媽媽臉朝內眼微閉着,他輕輕地推了推她,道:睡不着就別裝了。說完又躺下,兩手抱着自己的頭,木每媽媽身體一動不動,睜開微閉的眼,他又道:本來這事我覺得還挺難開口和你們說的,沒想到校長替我說了,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下崗的事了,你就應該知道今後可能有更苦的一段日子要過了。隔了一會,木每媽媽輕聲道:咱也不要太憂心了,不教書也還能做些別的。木每爸爸長嘆了口氣,道:現在這個時候,除了種地咱還能幹啥。她卻輕鬆答道:你不是以前還學過做棉被的手藝嗎?我們就幫別人做做棉被吧。木每爸爸聽了又坐起來點燃一支菸道:這個活這麼長時間沒做過了人家也不一定找咱了,再說只有在快冬天時才能接些活,掙不了幾個錢呢。她也坐起來看着他道:沒事,活兒慢慢接,咱低價點,有人會找的,等休息兩日我把工具找出來清洗下。再說咱還有土地,餓不死自己的,只要孩子們和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這樣便好了。說着,又接過他手中的煙丟到地上,看着地上未滅的煙道:別抽這麼多煙,把身體抽垮了可怎麼辦,今天不上工了就在家好好睡個回籠覺吧。說完把一臉愕然的他推到牀上,看着他躺下後她才輕輕帶上門去了廚房。
她正在廚房準備早飯,木每奶奶起身上了香後走進廚房,道:他工作的事你昨晚也聽到了吧?木每媽媽邊往竈內添柴火邊答道:嗯,知道了。木每奶奶雙手合十對着他們祭祀的竈神方向道:那是走了什麼運氣啊,上帝啊怎麼不保佑我家裡有個太太平平呢。這話剛好讓進廚房的大娘聽到了,她看木每奶奶一臉愁容道:媽,一大早的,這是怎麼了?木每奶奶轉過身回道:唉,你叔侄下崗了。木每大娘一聽,驚道:敢情昨晚校長是來說這事的?我還以爲是有什麼好事呢。可不就是這件事,你瞧那校長進門的樣子也知是不好的事了。木每奶奶拉長臉回道。木每大娘一聽感覺老太太的語氣是嫌自己沒眼力勁似的,心裡道:校長臉上又沒寫字,再說寫了字我也不認識,我怎麼知道就是不好的事了。她見倆人都好像不想說話的樣子,就拿着水瓢舀了一勺水進臉盆裡端到廚房門口洗漱去了,出去後半蹲着邊涮呀邊小聲嘀咕道:有什麼好帶勁的,都沒工作了,看你以後還偏心你小兒子不。嘀咕完揚了揚頭,更用力涮着。木每奶奶坐在竈前,拿着火鉗不時添着柴火,木每媽媽嫺熟地時不時揭起鍋蓋攪攪鍋裡的飯,攪完後又轉身切着菜。
木每爸爸不知自己後來怎麼躺着就睡着了,他醒來時已日上三竿,屋裡靜悄悄的。他想起身感覺眼前一陣暈眩,又在牀上躺了好一會才慢慢起來,到了廚房洗漱完後,看到鍋裡留了飯菜給他,他食不知味嚼了幾口後,就不想再吃了,走出屋子看到院子裡曬着豆子、花生,他拿了張小板凳坐在大樹下就看着這些東西發呆。過了一會,木每和她的姐姐們打鬧着進了院子,木每奶奶也跟在後面,她人還沒進院子聲音就到了:讓你們小點聲沒聽到嗎,你們爸爸還在睡覺呢。木每他們早已瞧見他們爸爸就坐在柚子樹下,於是回頭告訴奶奶道:奶奶,爸爸醒了,你看。木每奶奶手裡端着一簸箕豆子走進院子,木每爸爸已上前來爲她接了過去,木每奶奶道:吃過了嗎?他點點頭,轉過身端着豆子放到院子裡曬着,木每奶奶跟上去道:看你樣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說完她踮起腳用手探了探木每爸爸的額頭,道:可不是嗎,燙着呢,應該是發燒了。她讓木每爸爸回房間休息,端了一大杯水讓他喝下去,她知道兒子這回是急上眼心上火了,他一直很少病痛的。於是又煮了兩個帶殼蛋,拿了把湯勺端了半碗水走進房間,讓木每爸爸坐脫了上衣坐在凳子上,她把熱雞蛋在他上半身用力來回滾着,直到雞蛋蛋殼細細碎了成了紅色的,又拿起湯勺在把柄上沾上水,開始用力在他身上來回刮,木每爸爸緊緊咬着牙,湯勺每刮過的一處便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木每奶奶刮完後已是滿頭大汗,木每爸爸也出了一大身汗,上半身都是一道一道的血痕,她喘着氣說道:痧出來了就容易好了,多喝些水去。說完又去倒了一大杯水讓他喝了。木每爸爸感覺全身無力痠疼着,她拿來毛巾幫他擦好汗後,給他披了件衣服,讓他躺到牀上休息。看他躺好後又倒了一杯水放在牀邊的板凳上,囑咐道:等會再喝一杯,多出汗排尿,燒就退了。木每爸爸點點頭虛弱道:媽,辛苦你了。木每奶奶眼含淚花道:你看你急的火都攻心上去了,今年年前就先接接做棉被的活吧,田地裡有孩子他媽和他大娘先管着,你想下地做活時再去吧。木每爸爸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說起那個做棉被的話,是木每爸爸讀書之餘,家裡安排他向隔壁一個山村的老師傅學的,這可真是個耗體力的辛苦活,那時他跟着師傅學,每年都有不少人找他們做棉被,木每爸爸恢復教書後他就不怎麼接這個活,一個是時間問題另一個是這活太耗體力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每次他瘦弱的身子上,要背一個木製的大架子,對着一堆碎碎的棉花使勁彈,把這些棉花彈在一起,然後用細線鋪平棉花結在一起像一張網似的結成棉被。木每爸爸每彈一次棉花,在冬天都是汗流浹背以及那種高度用力的蹦動經常讓他感到快要窒息,每次做活他的牙齒都咬的蹦蹦響,是淚是汗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在沒恢復教書前,他一直跟着師傅做,在收入方面,師傅拿了大頭,他拿零頭,有總比沒有好,到年底家裡殺了豬再給師傅送上幾斤上好肉。他師傅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徒弟,他的隱忍、好學、謙讓,任何一個人做他的師傅都會喜歡他的,師傅也是真心在教好他本領,自從收了這個徒弟後,他感覺自己也輕鬆了不少。他也經常發現這個徒弟在休息的時候都在偷偷看書,他又打從心底爲他學這種體力活謀生而惋惜。他幫不了這個徒弟什麼,除了教他做好棉被的本領,在收入方面,有時也會瞞着妻子加多一點點給這個徒弟,但這樣的次數很少,他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微薄的收入始終被妻子盯的緊緊的。後來,收到徒弟回去教書的消息時,他真心爲徒弟高興,他知道這纔是徒弟想要的工作。而他的徒弟也沒白帶,經常誰家要做棉被,都親自帶人去村裡找他做活,返崗教書後每年殺了豬,還是會給師傅送上好肉,然後師徒喝上幾杯聊上一宿。
木每爸爸迷迷糊糊地躺在牀上,他好像又回到了做棉被時的情景,眼角兩顆淚珠滾到了枕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