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這是一個平靜的夏日清晨,風和日麗,暑氣還沒開始上升,因而周圍的綠樹繁花比正午時更顯生機勃勃。
空氣中又閃動着某種浮躁,郊區寬廣的水泥路上,鐵灰色的城堡原本極少人接近。可是今天,厚實的鐵門前,有好些漢子靜悄悄地聚攏。
他們或蹲或站,手中大多夾了香菸,除了偶爾交談幾句,並沒什麼異樣。
吱——呀—煨—
沉重的鐵門打開來,像在平靜的滾油鍋丟進一顆石子,漢子們忽地都站起來,伸長脖子往這邊望。直望到一個灰衣人趿拉腳步從鐵門裡站出來,他們臉上才露出笑容,紛紛快步上前簇擁着灰衣人。
“華哥!”
“華哥!厴”
一隻一隻大手交疊在一起,在建築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華哥就在他們的中間支柱。華哥並沒有像漢子們一樣笑,而是睜着佈滿紅絲的眼睛,一個一個人地掃視過去。
雙目如電,被看到的那個人就流露出不安和榮幸。
“我們……青木堂,就只剩下這麼些人了嗎?”
華哥的語氣不喜不怒,更多的是唏噓。有種歷盡滄桑的悽然。
“華哥,還有三個兄弟沒來。板鴨,長脖和赤手都有各自場子要看,不過他們說了要爲你接風洗塵。”
華哥漠然道:“好。反正我也無處可去,就去板鴨的場子上擾他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板鴨的場子去。
窗外車水馬龍,華哥喟嘆:“看來我在裡面真是太久了。久到連這個城市都已經不認識我。”
“十五年。”旁邊的馬仔說,他有些哽咽,“華哥離開我們都十五年了。”
有黑絲透肉的女郎挽着男人在馬路邊走過,華哥瞅了她一眼,搖頭:“十五年前這種裝扮只會在夜總會裡看到。如今光天化日都招搖過市,這個城市是不是有病?”
“正確來說這個城市已經瘋了。”馬仔嘲諷地笑,“如果它正常的話,我們也不會這樣興旺發達啊。”
此話誠然,華哥點頭表示贊成。
又是長久的沉默。馬仔見他神態平靜,一直縈繞心頭的問題這時候終於忍不住問出來:“華哥,你剛出來,不去看看你妹妹嗎……?”
“她如今已是大戶人家少奶奶,現在不必驚動她。”華哥擺擺手,“反倒是如今城裡的勢力分佈,我要了解一下。而且,你現在要馬上給我買一張飛機票,我有幾個重要客人要去會會。”
一放出來就急着出國?馬仔吃了一驚,可他深知華哥的厲害,他脾氣火爆,否則當年怎麼也不會失手被抓,就是因爲這個脾氣吃了大虧。如今不好深問,只得唯唯答應了,自然打電、話吩咐人去準備。
華哥遞給馬仔一條紙條:“打這個號碼出去。”
號碼所在地指向西西里島。
馬仔大吃一驚,忍不住看向華哥:“這是黑手黨的電、話!”
華哥臉色不變,只顧看向窗外。
“市裡風高浪急,只好借外頭的大船來闖開新的天地。”
他平靜地說:“何況,我在那邊還有一些私事要解決。”
…………
德國。
安知薇正在公寓裡撲粉,有人敲門進來。是同班同學漢森。他見到安知薇化妝,以爲她終於答應跟自己出去,喜上眉梢地說:“vichy,你這麼早就做準備了!我很開心!”
結果他看到安知薇又在挽頭髮,這才知道她這是要出門去。安知薇愉快地對他說:“真是抱歉,漢森。今晚是我演奏會的大日子,所以我不能答應你了。”
門外又傳來敲門聲,餘嘯言走進來的時候,剛好見到漢森怏怏出去。
“好啊,客似雲來。”餘嘯言見打扮停當,清秀如蘭花一樣的安知薇,意有所指地說。
“只盼學長你不要誤會我的爲人。”
安知薇恰似一朵雲,輕盈地飄到門外去。餘嘯言被她甩在身後,對她灑脫的態度歎爲觀止。
直到安知薇去到樓梯邊上,對他回眸一笑了,餘嘯言才聳聳肩:“你的爲人怎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簡直就是無法可想的一件事。
安知薇借用餘家的車子,實在因爲今天趕時間,她已經來不及去趕公交。當車子駛進音樂廳的大理石拱門時,迎面而入是一大塊茵茵草坪,莊嚴地大理石建築屹立遠處,彷彿空氣中都有五線譜在浮動。
在這幾百年歷史的古舊建築裡,走出過太多的大師和音樂家。今晚這裡將會迎來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各式豪車早早停在停車場裡,有着兩百年曆史的音樂廳華彩輝煌。每個人都在傳說着今晚將要參與演出的教授和學生的出色技藝。
餘嘯言要把車子直接駛到前面去,安知薇卻說:“到後門,那邊離後臺近。”
“你其實是不願意我在大庭廣衆曝光吧?”
“誰管你曝光不曝光。”安知薇理直氣壯地說:“我要演出,自然要到後臺去!”
餘嘯言對她一向是沒有辦法的,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照辦,一路上腮幫子鼓得老高。
到得後臺,緊張而愉快的情緒瀰漫滿室,安知薇一進去,就有人嘰嘰喳喳地問:“vichy,你可來了。弗里曼教授要急瘋了,你趕緊到那邊去!”
“vichy,你的曲子準備得怎麼樣了!”
“vichy……”
vichy是安知薇在這邊的名字,二十一歲的她沉浸此地五年,如今已經會用四國語言無障礙地交流,東方女孩特有的文雅內斂獲得所有人的好感。
今晚是安知薇的獨奏會,相當於一份畢業作業,交得漂亮與否,直接關係日後她在古典音樂圈子中的地位。
梳妝打扮結束後的她,畫了長長的眼線,硃紅的脣膏,粉肩半露,身材頎長,整個人散發着寶石般的光芒。弗里曼教授在後臺翹首以待,見到安知薇忍不住眼前一亮,誇讚她:“vichy,你真是上帝派來的東方繆斯。”
安知薇盈盈一福,報以中國式的行禮。既爲答謝教授一直以來的悉心教導,也爲按捺如今的感激之情。
萬衆矚目之下走上舞臺,燈光打在舞臺正中間的斯坦威三角鋼琴上,樂器之王閃着穩重的光澤,等待屬於它的主人大駕光臨音樂廳外面,幾個保安攔住了不速之客。
“先生,請出示請柬。”
雖然來人風度翩翩,可黑手黨也是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今晚的演奏會事關重大,由不得人不提防。
年輕男子微笑:“對不起,我沒有請柬,但是……”
保安乾脆利落地說:“非常抱歉,沒有請柬不能放你進去的。”
“但是我有來自遙遠中國的消息,非常重要,必須馬上見到安知薇小姐。”男子並不氣餒。
保安已經開始拿警棍:“你不妨打她的手機找她。不過我們這裡沒有請柬是不能進去的,請你識相點。”
年輕男子無奈,只好回身向外走。
身後遠遠傳來德語的交談聲:“真是,有規定不遵守。誰給他這種特權。”
“中國人都愛特權……”
…………
原來國人的愛搞特殊化愛拉關係名聲已經傳得那麼遠了嗎?男子嘴角邊翹起一絲嘲諷,慢慢走到音樂廳後面,拿出對講機:“a計劃失敗,準備實行b計劃。馬上把音樂廳的地圖發到我手機上。”
收起手機,男子擡頭仰望聖潔的大理石建築。屹立了兩百年的建築,時至今日仍然那樣令人炫目。猶如那個如今在裡頭演奏的女子。
“也不知你何德何能,竟然鬧得大家那樣勞師動衆。”
手機傳來滴滴提示聲,地圖發過來了。年輕男子低頭掃了一眼地圖,信步往後門走去。
…………
《肖邦夜曲8號》的最後一個音符按下,琴聲縈繞,久久不能停歇。滿大廳的觀衆,藍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瞳孔中,都如癡如醉地映着同一個女子。
須臾,掌聲如雷。
安知薇微笑着站起來致意,大紅幕布在她身前緩緩拉上。
演出大獲成功。
作爲一個東方人,一箇中國女子,她在這座西方音樂殿堂裡,爲世人帶來了難忘一夜!
“vichy,太精彩了!”又一個得意門生,弗里曼教授由衷高興,他拉了安知薇的手,指向後臺高高的香檳塔,“我們必須要慶祝一下!”
槍擊,就在這時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