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起頭，瞧着他，問：“那到底是請我吃，還是不請我？”
“請啊。”他曲起食指，輕輕在我額頭上敲了一下，用那對笑吟吟的眼睛，充滿興味地看着我，說：“但你要先對我笑一笑。”
我努力了半天，沒有笑出來，只好不高興地解釋：“笑需要情緒，我現在沒醞釀出來。”
李昂沉默，綠燈後，打開車窗，點了香菸。
我看着他沉思的側臉，過分認真的樣子讓我很侷促。
思前想後，趁着紅燈拽了拽他手肘處的衣袖，等他轉頭，立刻齜牙，說：“我這也是拼了，你滿意了嗎？”
李昂扭頭看了我一眼，幾乎只是一剎那，就狠狠地踩了一腳剎車，隨後看向了車窗外，緊接着把指尖燃燒的半支香菸揉成了一團，整個人都趴到了方向盤上。
我連忙拽他的衣袖，問：“你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我看不到他的臉，只能聽到他不甚清晰的聲音，說：“幫我去買包煙。”
我鬆了手，拿起他擱在檔位旁的煙盒，晃了晃，說：“還有好多。”
“換一種。”他依舊那麼趴着，有氣無力地重複：“隨便換一種。”
“可是……”我怪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錢。”
李昂便抽出了手臂，摸索着，把錢夾扔到了我懷裡。
下車時，我一直在疑惑：好端端的，他怎麼突然就哭了？
當然，年紀大了本來就比較容易多愁善感，李昂這種溫柔的人，愛哭一點也不奇怪。
只是我還是疑惑，明明都什麼都沒發生。
對面就是那種雜七雜八的便利店，我隨便要了一包煙，扭頭看到刮開中獎的彩票。本着無聊生禍患的心裡，買了好幾張。
付賬時，打開錢夾，裡面是我的照片，是有一次我代言的一款洗髮水，瓶子上掛着印着我頭像的小書籤。
廣告圖經過很多ps又批量生產，再加上我最近變化很大，已經不太像我。
便利店收銀員背面就是一條小鏡子，收銀員一彎腰，我就能看到裡面的我。
我變得很醜了，眼角開始有了細紋，顴骨很高，皮膚蠟黃，頭髮毛糙，整個人一臉鬼像。
再看那張小卡片，頓覺刺目，將它拿了出來，撕掉扔進了垃圾桶。
付款之後，我一邊出門，一邊高興地刮獎。
刮到最後一張終於中獎，對了幾遍，確定自己中了五百塊。
頓覺興奮無比，跑回去兌了獎，東買買、西買買地採購了很多東西。
正好隔壁是藥店，也去買了一小瓶避孕藥，因爲無法相信費子霖會戴套。
我放好避孕藥，拎着東西重新上了車。
李昂已經把車停進了車位裡，他的樣子好多了，靠在椅背上，笑着問：“去藥店做什麼？”
“買創可貼。”我把跟避孕藥一起買的創可貼拿出來，放進口袋，心裡有點不知名的緊張：“因爲想買彩票刮獎，可是便利店說沒有零錢，所以……”我把錢包遞過去，說：“所以中獎了。”
“哦。”李昂笑了，接過錢包和香菸，問：“中了多少錢？”
“五百呀。”這個是六等獎，兩塊一張的彩票，倍率很高。我今天運氣果然很屌：“因爲本金是用你的錢嘛，所以煙錢算我的。別嫌便宜。”
李昂把香菸扔到一邊，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不是很開心，說：“魚丸，我能抱你一下嗎？”
我看着他的手臂，想到那個畫面，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李昂的表情不甚意外，只輕輕地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睛：“他能抱……是嗎？”
我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便下意識地撒了謊：“他也不能。”
“不能的話……”他伸手過來，在我的袋子裡翻了翻，翻出一張結賬單，掃了一眼，看向我的眼睛，輕聲問：“藥是替誰買的？”
我只好低下頭，不舒服地問：“我爲什麼要讓你抱呢？”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忍不住地說：“分手也是你要分的，然後就突然把我扔在了那裡。他想跟我上牀我拒絕不了，就像當初你想跟我……我也拒絕不了。你在不開心什麼啊？”
李昂搖了搖頭，看着我的眼神很難過：“我不是計較這個。我是……”他頓了頓，露出一種極度的認真：“我跟那個m國妞什麼都沒做。”
還說不是計較這個。
他說他跟那個女人什麼都沒做，完全就是在扇我的耳光。
可我憑什麼要給他守貞啊，我……
這樣沉默了很久，李昂伸過手來，在我臉上摸了摸，柔聲問：“是不是在生氣這件事，所以看我的表情這麼不友好？”
不友好？
我搖頭：“我今天其實很開心的。”
“拉下你的手，就說不能碰你。專門針對我吧？”他使勁的用眼睛看着我，是一種很緊張的注視，輕輕地問：“是因爲什麼？能告訴我嗎？上次見面我覺得你還不討厭我。”
我真的快被他搞瘋了，再次解釋：“我沒有討厭你。真的沒有。我今天見到你其實很開心，原因可能是我總是很想你，可……”我不斷地強調給自己：“已經分手了，我總不能見面還去抱你。”
“我後悔了。”我剛一說完，他就握住了我的手腕，說：“我很快就把你搶回來，拜託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我在他說到最後三個字之前，我其實是很想答應的。
卻也就在一瞬間變了主意。
彷彿冥冥之中有個什麼理由，阻擋着我答應這件我一直都在期盼的事。
這樣奇怪的感覺讓我說不出話，呆子一樣地坐在原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這樣沉默了很久，李昂又開始說話：“我身邊現在很多麻煩，給不了你舒服的生活，但現在已經有眉目，所以……”他說着說着，便笑了起來：“你放心，這次我把你搶回去，誰都再也搶不走。”
我被他說的心裡亂糟糟的，腦子懵懵的，說不出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揉了揉我的頭，李昂溫和的聲音再度傳出來，問：“怎麼不說話？”
我這纔回神，看着他緊張的臉，不由自主地問：“你怎麼突然會後悔呢？”
“我也不知道。”他瞅着我，輕輕地說：“但我現在真的很後悔，這次我一把你搶跑就立刻娶你。我金盆洗手，你不是想旅行結婚嗎？我們去環遊世界，好嗎？”
我依然覺得這個畫面亂亂的，讓我心裡很苦惱，動了動手，想把手抽出來，避免跟他肢體接觸。
大概是我的態度讓他不安，他先是鬆開手，停了一下，又立刻伸過手來，卻不是抓我，而是拉住了安全帶。
他的聲音始終輕輕的，跟小孩子聊天那種口氣，問：“魚丸，你究竟爲什麼突然這麼討厭我了？”
爲什麼又問這個？我苦惱極了：“我真的沒有……”
但李昂這樣的表情，這樣不斷追問的態度，不由讓我開始懷疑，便問：“我看起來很討厭你嗎？”
他沒說話。
我沒等到答案，便繼續說：“其實我覺得我好像……可能是因爲嗎啡，我的腦子壞了……”這麼說也不對，我笑了笑，解釋：“記不住事情，總覺得像在做夢。就像現在碰到你，聽到你又說你要我了，也覺得是在做夢……”
其實我比較希望是做夢，因爲我突然想起，真的話，不知道費子霖會怎麼對我？
李昂依然沒說話。
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估計他是在認真地聽，他比較聰明，也比較愛聽我囉嗦。所以，我繼續嘀咕：“至於爲什麼不想要你碰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可能因爲，誰想碰我就碰我，想甩我就甩我，那種感覺很不好……也可能只是因爲我腦子出問題了……總之沒有討厭你。”
我見到他，高興還來不及。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覺，也許我真的出問題了，但我又覺得，如果我瘋了，我又怎麼能這樣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呢？
我說完之後，收到的唯有一片沉默。
很久很久之後，李昂纔開了口，帶着笑意，柔聲說：“別哭了，不說這個了，好不好？”
我用手擦了擦臉，擦到了一臉的水。
他拉起袖口，輕輕地擦上我的臉頰，我不受控制地躲了一下，他就放下了，依然在看着我笑，說：“不碰你了，別這麼害怕。我又不會打你，也不會把你怎麼樣。”
“我知道。”我知道他在開玩笑緩和氣氛，卻完全笑不出來，問：“我看起來真的很怕你嗎？”
“沒有。”他用手揉我的頭，揉了一下立刻拿走，扁着嘴巴，笑着說：“怪我總想摸摸抱抱你，你要體諒，好色是病。”
他這麼可愛，我不由被逗笑了，說：“對不起。”
“終於好好笑一下。”李昂把紙巾擺到我膝蓋上，坐好，推入鑰匙，打着方向盤，笑着說：“櫻桃給我吃一個。”
不是我摳門，而是：“還沒洗。”
李昂眯着眼睛，看着倒車鏡，笑着說：“那我要吃橙子……”
真的不是我小氣：“我剝不開。”
李昂轉過頭，看着我，從下顎的形狀來看像是正在咬後槽牙，說：“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