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涼詫異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葉輕蘊更加火大,“不就是心心念念地想着他麼?做夢都要叫他的名字,好啊——”
他顯然怒到極致,轉身往那個雜物間走去。
許涼小跑着跟在他身後,去抓他的手臂,卻被輕易擋開。
葉輕蘊整個人身上散發出一股清寒來。兩隻眼睛幽深,像無月的江心。
一個走一個攔地到了雜物間門口。葉輕蘊拿出鑰匙,開了鎖。
許涼握住他的手腕,心裡不知是焦急抑或憤怒,“你要幹什麼?!”
他輕而易舉拂開她的禁錮,冷若冰霜地繃着下頜。大力拉開雜物間的門口,到了裡面一個櫃子前停了下來。
許涼意識到他要做什麼,趕緊擋在櫃子前面,“你發什麼瘋?”
葉輕蘊冷笑一聲:“我發瘋?只是到雜物間裡轉一圈,就叫發瘋?”,他目光如寒鐵,“還是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想讓我看到”
許涼本來發燒還沒完全退下去。此時更覺全身無力。她聞到眼淚的腥味,含着水光的眼睛看向他,“你別鬧了好嗎,嫌這一切還不夠亂麼?”
“要鬧的是你!”,他腳步堅定逼近,“你到底有沒有爲人妻的自覺。我們結婚這麼久,我以爲你真的心甘情願和我在一起。我還跟個傻子一樣高興得什麼似的”
他冷笑着繼續說:“好樣的,許涼!當初我拆散你和寧嘉謙的一箭之仇,你終於得到一個瞭解。滿意了麼?”
許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這個滿身是刺的人,是那個自己認識的葉輕蘊嗎?
她忽然感到心力交瘁,垂下兩隻擋在他面前的手臂,木着臉道:“既然這樣,我沒什麼好說的。在你心裡,我居心叵測,故意接近你,以葉先生的權勢,我恭候你的審判”
說完,不再看她一眼,許涼擡着兩條無力的腿往門外走去。可剛要跨出去,一隻手臂卻率先伸出去將門給合上。
本來呈現在眼前的走廊瞬間被略帶滄桑的門板給遮擋住了。
許涼看着那隻撐在門上的手,就在自己側臉旁邊。它有力,翻雲覆雨,如同它的主人。
葉輕蘊另一隻手,在半空中迷路一樣頓了很久,才放到她單薄並且在發抖的肩膀上。
從小到大,他很少品嚐妥協的滋味。可每一次嘗試,幾乎都用在了許涼身上。
誰都沒有說話,只有一個沒有使用的座鐘不知被放在哪個角落,“嗒嗒”地走着時間。
過了好一會兒,葉輕蘊才輕聲開口,“我們別吵架了好麼?”
許涼覺得好委屈,明明是他在跟自己吵。
本來寧嘉謙的事,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現在他又無故懷疑。簡直內憂外患。
可賭氣不是辦法,許涼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身對他說:“我出門,就是去看嘉謙,他——”
許涼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沉着臉打斷:“你們兩個已經橋歸橋路歸路,有什麼見面的必要?”
“他生病了,很嚴重的病”,她努力想讓他信服,“我不能知道這件事,卻置之不理”
他眼睛裡閃過微芒,“你是醫生麼?你的出現就那麼管用,是治病良藥?許涼,你要記住自己現在的身份!”
和預想的一樣,他一遇上關於寧嘉謙的事情,語氣便無比堅決。
許涼目光上仰,才能同他對視:“可他出事,都因我而起”
葉輕蘊皺眉:“什麼?”
她呼出一口氣,似乎這樣就能鬆快一點。可事實上,並沒有,“他三年前在來枝州找我的路上,遭遇車禍,躺在病牀上,成了植物人”
許涼眼前出現寧嘉謙滿臉蒼白,呼吸虛弱地躺在病牀上的情景。本就沉在眼淚裡的心,墮入最底層裡去。
葉輕蘊失神了好一會兒,手放到她頭髮上,安慰道:“聽話,這事不是你的錯。我會給他找最好的醫生”
“我差一點害死他”,許涼臉上呈現出一種柔慢的痛苦。她眼睛看向一旁,牆壁上掛着一幅水墨迎春花。
有美妙的姿態,但缺了最重要的色彩。所以致命,只能淪落到這狹小的空間。
她發現自己不管看到什麼,都帶着悲觀的審視態度。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發現自己似乎忘了笑是怎麼一個動作。
葉輕蘊鮮少像此刻一般心亂如麻。因爲他很少處於現在這樣的被動境地。他習慣了全盤的掌控和精確的計算。
但這一樁,是在意料之外。
他更擔心的,是拿不準許涼的心意。
他心一橫,有了決斷,“我會給他請最好的醫生,但你不要去醫院做無用功”
許涼像沒聽懂他的話,聲音細細地問:“你說什麼?”
葉輕蘊態度堅決,“你不是醫生,沒有去醫院的必要”
許涼使出全身力氣推開他,紅着眼睛對他怒目而視,“你怎麼可以這樣!還嫌我對他的愧疚不夠深嗎?昨天我去的時候,他第一次對外界的刺激有了反應,所以我一定要去守着他!他一定會醒過來!”
葉輕蘊滿身寒意地站在不遠處,漆黑的目光凝視她,“所以你們更加不能見面”
許涼此刻都快被他氣瘋了,“你憑什麼要決定我的一切!他因爲我傷成那樣,我替他盡些心力,難道不應該嗎?或者,你真的盼他去死”
兩人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一個要走,一個不準。
許涼冷眼掃他,最終沒再說話,開門走了出去。
她最終還是出門了。
葉輕蘊站在客廳落地窗前,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像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離開自己。
只在以前聽說她要和寧嘉謙結婚的那種心悸,第二次出現了。
許涼沒有叫司機,攔了一輛出租車,上去之後,她拿出手機,猶豫着這時該不該給高淼打個電話。
昨天自己不告而別,心裡總覺得虧欠。現在欠的債已經夠多了,能少一樁是一樁吧。
思忖着這時候了,再怎麼洞房花燭夜,高淼也得起了。畢竟她肚子裡還懷着寶寶,新郎也不敢輕舉妄動。
果然,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了起來。
“阿涼”,高淼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不錯,“你昨天去哪裡了。你不在,葉先生對我們道了恭喜就走了。你們之間沒什麼吧?”
聽出她的擔憂,許涼腦子裡回放着剛纔同他的爭吵,嘴上卻寬慰道:“昨天有點事,走得比較急。給他打過電話的”
高淼還在幸福的蜜月期,還是個孕婦,那些傷心事,還是不跟她提起爲妙。
“你們家葉先生還真黏你,昨天你不在,臉色冷得生人勿近。不過近距離看果然不一樣,那副清俊的樣子,的確人間一絕色”
許涼扯了扯嘴角,“你可別當着你老公說這話”
過了一會兒,電話那邊傳來高淼訕訕的聲音,“老公,我錯了”
從昨天到今天,許涼這才忍不住笑了出來。
許涼對她說:“你乖乖跪搓衣板去吧,我就不耽誤你了”
高淼佯怒道:“忘恩負義的小人,我都因爲誇誰的老公,才差點兒夫妻危機啊?”
提起葉輕蘊,許涼臉上的笑容垮掉一半。最後斂了笑容,正色道,“昨天真的很抱歉,沒能親眼看到你出嫁時的樣子”
高淼笑嘻嘻地說:“不用這麼鄭重其事。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所以躲在一邊偷偷哭呢”
昨天倒真的哭了不少,還真被她歪打正着。
許涼抿了抿脣,“要什麼補償,你儘管獅子大開口”
高淼饞道:“小吃一條街上的東西,每種都上一次貢”
她話音剛落,就開始“嚶嚶嚶”,“某些人在瞪我”
許涼:“準了。還有,別仗着新婚,就在我面前花式秀恩愛,小心我把你搶過來,將來咱倆一起把你肚子裡的孩子養大”
這時候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許小姐,你大概沒有這個機會了”
許涼:“……”
在一陣手機搶奪的戰亂聲後,高淼終於佔據了話語權的高地,對許涼說:“我可以同時要你們兩個嗎?”
接着便是她一聲悶哼,大概是被……強吻了。
許涼沒有聽壁角的習慣,無奈搖頭,掛斷了電話。
身邊總有人是幸福的,這種感覺真好。
至少身在陰影,也可以旁觀陽光。
到了祈安醫院,許涼下車。望着聳立在面前的住院部,一片白色,總讓人覺得壓抑。
一步步走進去,等爬上樓梯才意識到,原本自己可以坐電梯的。但現在,有些理解衛曉楓的說法,只想遲一刻去領略苦難。
到病房門口,她探着身子看進去,只有寧嘉柔一個人。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針織衫,正在給寧嘉謙按摩肌肉。
做得很仔細,所以沒注意有個人在門口躊躇。
許涼最終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寧嘉柔扭頭一看,臉色沉了下來,似乎自己目光有力一點,就會把阻止她的進入。
“我來看看嘉謙”,許涼輕聲說。
寧嘉柔:“我哥不需要你看!”
“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不會原諒。不過沒關係,只要他需要我,我就會守到他醒過來的那一天”
寧嘉柔哼笑道:“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哥哥,趁我們大家不注意,偷偷拔掉他的儀器,一不做二不休?畢竟他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說不定就是你們家的人出的手”
許涼知道她嘴裡的“你們家的人”是誰,皺了一下眉頭道:“如果沒有證據,你不能這樣隨口污衊。我會照顧嘉謙,直到他醒過來的那一天,也會找出證據,證明這件事和九哥無關”
寧嘉柔一哂,“好,就算如你所說,葉輕蘊清白無辜,你會竭盡全力讓我哥醒過來。但他這幾年來躺在牀上,只能靠營養液和供氧維持基本的生命體徵,離地獄只差一步的樣子,你要怎麼清算呢?等他醒過來,看見自己可以爲之一死的女人已經和別的男人相愛相伴,與其讓他遭受那等痛楚,我寧願他醒不過來!”
“那你想怎麼辦?”,許涼淡淡地問道。
寧嘉柔眼眸中染着詭異的色彩,“離婚,照顧我哥一輩子,你敢嗎?”
“婚姻不是兒戲。償還和愛情,不能混爲一談。我和嘉謙之間的淵源,不要拖其他人下水。對誰都不公平”
寧嘉柔眼睛不眨地盯着心臟監護儀,“你把償還和愛情看得這樣開,是因爲你對我哥哥只有愧疚,沒有愛情了麼?”
“我——”,許涼不想騙人,但這話當着寧嘉謙的面說,實在太殘忍。
即使他沉入最深的睡眠,許涼仍覺得他的意識遊蕩在這個房間周圍。
寧嘉柔:“怎麼,覺得難以啓齒?你就是那種薄情寡義的女人!當初爲了嫁進葉家,不管不顧,現在又懷着對葉輕蘊的愛口口聲聲說要等我哥醒來。去過你的貴婦生活好了,何必在這兒委曲求全!”
許涼還沒說話,儀器上顯示寧嘉謙的心跳有了起伏,忽高忽低,着實嚇人。
寧嘉柔剛要按鈴讓醫生過來,許涼先走到了牀邊,握住寧嘉謙的手,柔聲道:“嘉謙,你別害怕,我在這裡,阿涼在這裡”
她反覆安慰着,寧嘉謙的心跳很快恢復了平靜。
寧嘉柔錯愕地看着許涼,果然如衛曉楓說的一樣,哥哥對許涼的到來有反應。這是不是可以解釋成,如果有許涼的陪伴,有一天他醒過來也不一定?
她心裡跳成一片,這個猜測太誘人了。天知道自己有多想哥哥重新睜開眼睛,哪怕是責怪自己傷害他最愛的女人。
寧嘉柔一聲不吭,擡眼掃過許涼溫柔的面龐,心想自己是不是錯了。她一直不許別人告訴這個女人關於哥哥的消息,就是不想她再來禍害哥哥。
現在看來,許涼或許就是哥哥的一線生機。
轉念間,心裡又浮起巨大的酸楚:即使過了這麼長時間,即使許涼帶給他無盡的傷害,即使他不能動不能說話,也要用這種方式來維護許涼。
多愛一個人,纔可以跨越這樣的極致界限做到這一點。
自己的哥哥是個大傻瓜,徹徹底底的愛昏了頭的大傻瓜。
許涼在寧嘉謙的病牀邊坐了下來,仔細打量他的眉眼。
躺在這裡這樣久,他好像被凍結了年齡,模樣和三年前一樣清俊。被白色的牀單被套一襯,還是玉一般溫潤。
她願意用自己的壽命來換取他的健康,這樣優秀的人,不該在病牀上只能用營養液來維持生命,折毀尊嚴。
------題外話------
寶貝們,非常抱歉,今天香香要趕火車回學校,所以更得不多,大家見諒哈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