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火從依言走到沙發上坐下,他的目光,如同暗夜的燭火一般,忽明忽暗,從夏桐未施脂粉卻依然精緻清秀無雙的面容上幾度遊離,最終悵然開口道:“小桐,你知道嗎?在來見你的路上,我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變成了一座活火山,我將油門踩到最大馳騁在高速路上的時候,有瞬間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
他目光變得分外柔和,而又癡迷地定定看着夏桐,輕聲道:“想到你,我對這塵世又生出了希望。小桐,你知道嗎,這些年,每次遇到過不去的坎,只要想到你,我咬咬牙就都能夠過去。小桐……”
他的語氣越發暗啞,他的眼神,越發熾熱。
夏桐都能夠感覺到氣流的凝滯,她微咳了一聲,稍稍往旁邊挪了一下,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會有迎合的意思,同時又能不太冷漠。
她輕聲說:“莫火從,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我是一個根本就不懂愛與感恩的女人,即便是如同母親一樣親手將我撫養大的姐姐,亦是從我這得到了最慘痛的背叛,更遑論旁人呢。所以,莫火從,你最好不要對我投注太多感情,我沒有辦法給予你同等值的回報。”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報,只要讓我看見你,對於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回報。”莫火從眼中翻滾着熱淚,他蹲下身,半跪在夏桐的跟前,沉聲道:“小桐,即便世界與你爲敵,我也願意爲你背棄整個世界。”
“莫火從,你起來。”夏桐輕聲道。
她的語氣裡,有着無限的嘆息。
莫火從的心意,早在暗色酒吧,四目相對之時,她就已經窺見端倪。
但這份心意,重如泰山。那時,她不能直視,今時,亦如是。
“莫火從,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勉強的。我希望我們可以一直都是朋友。”夏桐說完這句話,久久沒有得到莫火從的任何迴應,她忍不住擡頭看向莫火從,卻從莫火從的眼中看到了一片荒蕪,那是被燒盡過後的平原,她的心尖也隨之一顫。
但隨後,莫火從眼中的熾熱逐漸消散,點點蒼綠隨之浮現,他起身,重新落座,比之先前稍遠了一些的距離,他開口,爽朗笑道:“你說得沒錯,我想表達的,也正是這個意思。”
夏桐明白莫火從這是在藉着自己給的臺階下。
與其說是自己給他的臺階,倒不如說是他在給她臺階下。
夏桐很清楚自己如今是如何四面楚歌的狀態,與姐姐的關係,或許都得全憑藉莫火從從中翰旋。
因此,面對此刻稍顯輕鬆的氣氛,她立即揚起最明媚的笑容問道:“你方纔不是說有事情要跟我說嗎?怎麼,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莫火從從善如流,微微一笑,道:“原本的確是有一些家事想跟你說,但是見了你,千頭萬緒,反倒是什麼話都不出口了。”
“口渴嗎,我去給你倒杯水吧。”夏桐說着,就要站起身。
手腕卻被莫火從捏住。
夏桐回頭一看,卻見莫火從眼神堅定,猶如春天破土而出的第一粒草籽,他輕聲道:“小桐,如今,我與你,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了。一樣的衆叛親離,一樣的孤助無依。”
莫火從神情悲憤,卻又彷彿暗藏着無限的希望。
這樣的神情,夏桐看不透,不明白。
她想要掙脫開他的束縛,轉身離開,然而他捉住她手腕的手,彷彿已經感知到了她的想法,迫使她根本無力反抗。
“小桐……我的家庭,可能……要破碎了。”莫火從語調低得像是從塵埃中濺起的雨滴。
夏桐沒有料到莫火從一直欲言又止的,竟然會是這個,一時之間也有些失神。
家人,之於夏桐來說,是這世間最重要的。
所以,她看着莫火從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帶上了一抹同情。
莫火從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心頭寬慰的同時,卻也爲自己感到不齒。
他堂堂三尺男兒,昔日敢衝冠一怒爲紅顏,今日乃是黑幫老大。可就在此刻,在這個自己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孩兒跟前,他竟然不惜露出自己最柔軟的傷口,只爲了博取她一點點的疼惜,得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莫火從,你別難過,你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也許一切都還有轉機呢。”夏桐語氣急切詢問道。
她的家庭已經破碎了,這是無法改變挽救的事實。但是,莫火從的家庭,或許還有解救之法。
“沒有用了,無力迴天了。”莫火從搖頭喃喃感嘆道。
怎麼可能還有轉機呢?
當兩個朝夕相處,本該是這世間最親密的人,卻做出了傷害彼此最深的事情,並且加以惡言相向。他們就已經走到了邊緣,走到了盡頭。
“小桐,我曾經以爲他們很相愛,以爲自己有世間最完美幸福的家庭。到後來,我以爲他們兩人之間,錯的人只有她,是她不懂得珍惜只會抱怨,是她不自愛太放縱。卻原來,那些其實都是我的錯覺。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卻原來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比我預想當中的最壞還要壞。”
說到這裡,莫火從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這些事情,如同亂麻,即便是他們都尚且理不清楚,我又說得語無倫次,你應該也是一頭霧水了吧。”
“莫火從,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你繼續說吧,就算流淚,還有我的肩膀借你依靠呢。我會是一個最好的聽衆。”夏桐重新坐下,神色認真地道。
“謝謝你,小桐。”莫火從看着夏桐,微笑着:“但是,我是一個男人,即便天塌下來,我也應該頂住,眼淚是留給弱者的。我……只是那些事情太過突然,我一時之間有些情緒難以抒發。等我說完了,我就會好的。”
夏桐迎上他的目光,卻從中看出濃濃的悲傷,但是她沒有揭穿,仍是用力點了點頭。
接下來,莫火從和夏桐說了很多,關於他父親,關於他母親,還有關於那個家。
夏桐一直默默傾聽着,時不時安慰他的幾句。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着。
等莫火從反應過來,一看手錶,才知道夜色以晚,他站起身來:“已經很晚了,你應該睏乏了,早點休息吧。”
“我去給你整理一下牀鋪。”夏桐起身道。
“不用了。”莫火從搖頭道:“小桐,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明天早上我再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吃早餐,然後去外面走走好嗎?”
夏桐目露擔憂之色看着莫火從。
莫火從明白她心中想法,道:“放心吧,你都能夠挺過來,更何況我呢,我可是要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
見莫火從這麼說
,夏桐也不再勉強,笑道:“那行,我送你出去吧。”
莫火從知道夏桐的固執,因此順着她的意,也跟着笑道:“嗯,送我到門口就好。”
從夏桐家出來,莫火從上車,發動油門時,忍不住擡頭往上望去。
果然,夏桐所在的樓層,燈依然亮着,落地窗前,赫然站着一人,身影清麗,宛如天上的仙子。
莫火從嘴角微勾,擡起手用力揮了揮,樓上的人也跟着擡手揮了揮。
這一刻,莫火從的內心,生出幾分暖意。
無需擁有,即便是這樣,遙遙相望着,於他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他轉動方向盤,車子朝着依然茫茫卻透着無限光亮的夜色中駛去。
樓上,夏桐依然站在窗口,目光跟隨着車子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來,到最後,定格在虛無的半空當中。
而她的眼中,比夜色更爲虛無。
也不知道就這樣呆呆地在窗前站了多久,最後還是張看護出門看見了,忙拿了一牀薄毯給夏桐披上,關切地道:“桐小姐,您該休息了。”
“嗯。”夏桐輕聲應道,她攥着薄毯子,回頭看向張看護,眼裡有點點殞滅的星光:“我姐姐……她有聯繫你嗎?”
“沒……沒有。”張看護神色猶疑。
夏桐不知道張看護的言下之意到底是有,還是沒有。不過,她也沒有再多問,朝張看護點了點頭,就往房間走去。
清晨,天才剛剛露出魚肚皮白的時候,夏桐就已經醒轉過來了。
這段時間,她總是異常的清醒。也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將窗簾拉上。所以,不論晚上睡得多晚,有多輾轉反側難以成寐,清晨也總是會如同受到天地召喚一般將她喚醒。
洗漱,更衣。
想起昨天南宮夜說的話,又仔細抹了一些遮瑕霜,撲了定妝粉,挑了一支看着就溫暖的橘紅色口紅。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青色的荏苒,掌心覆蓋在上,毛絨絨的,似乎能夠感覺到當中的成長力量。她想了想,拿了頂黑色的寬邊沿帽子戴上,又挑了一條黑色的一字領長裙,露出精緻的鎖骨。
自從出院後,她已經不修邊幅許久。
所以當她走出來的時候,張看護眼中顯出驚豔之色:“桐小姐果真是美人胚子,這稍稍打扮一下就光彩照人了。您一會是要出門嗎?”
夏桐點了點頭。
敲門聲恰好響起。
張看護已經上前去開門。
門開了,是莫火從。
張看護笑了起來:“我剛熬好了玉米龍骨湯,不如喝一碗再出去吧,我這就去給你們盛。”
莫火從看向夏桐,夏桐抿了抿嘴,點頭道:“也好。”
張看護不但醫術過人,還熬得一手好湯。兩人喝了一碗,腸胃都暖和了。
莫火從笑道:“以張看護的手藝,將來可以開一家湯館,肯定賓客滿堂。”
張看護謙遜地笑了起來:“哪裡。”
有湯暖肚,有歡聲笑語暖心,夏桐臉上不由也浮現出一抹發自內心的輕鬆笑意,她點頭道:“是呀,張看護要真開了湯館,到時可一定要通知我們去捧場。”
張看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你們不是要出去嗎,怎麼還在這裡調侃起我了。快點去吧,早去早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