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翊一開始還沒有看出這兩個人是誰。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兩個人這麼狼狽的樣子,也沒想到原來這兩個人打起架來就街邊的混混沒有什麼區別,什麼形象、架勢,都已經不再,只要憑着蠻勁憑着本能就足夠了。
等到他們兩個人稍微分開一點,陸翊纔看到那個白衣上已經沾滿了泥土的居然是紀涵,而一旁的肖然也是鼻青臉腫,好不到哪裡去。兩個人喘了一會兒氣,又要再撲上去。陸翊反應過來,一下子衝了過去把紀涵拉住。
紀涵不知道什麼東西扯住了自己,只覺得礙事地很,隨手一撥想掙開,誰知道一下不僅沒掙得開,反而被抓得越來越緊,心中惱怒,也不管那麼多朝着後面就是一拳。等到柔軟的觸感傳來,紀涵才恢復了一點理智,這是……人?他擡頭看過去,陸翊正一手正捂着肚子一手還死死地抓着他。
“陸翊?!”紀涵喊出了他的名字,又茫然地回頭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陸翊正微笑着看着他,一下子失了力氣。陸翊感受到了他的變化,順勢又抓得緊了幾分,顧不上疼,道:“小涵,別……打了。”紀涵怔怔地看着他,“你叫我什麼?”
陸翊嘆了一口氣,“紀涵,別這樣。”紀涵一下子甩開他的手,怒道:“你懂什麼。”陸翊一個不留神,被他這麼一帶,差點摔到了地上。紀涵看見了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
肖然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擦了擦嘴邊的血跡,又吐了一口吐沫,哪裡還有平常的精英樣子。肖然忍不住說道:“紀涵,在陸翊的面前你發什麼瘋,你想讓他死了都不得安寧嗎?”說完又想起來這裡還有一個陸翊,這麼說似乎有些不敬,但是話已經說出口,也就懶得管那麼多了。
紀涵嗤笑着看着他,“我倒是覺得他一定很想看看你這副樣子。”又指着那些已經被他撕得毀得差不多的肖然帶來的東西,“你以爲你帶了這些東西來,就可以贖回你的罪過了,他活着的時候你什麼都沒有給他,現在他已經死了,你就是跪在他面前磕頭認錯,他也不會回來了。”
“不,你怎麼會認錯呢。你肖大公子什麼都沒有做錯,錯得是他這個笨蛋,這個傻瓜,這個……混蛋!”紀涵的手已經攥出青筋。
陸翊不是第一次後悔自己的愚蠢的舉動,但是這一回是最爲深刻的。他爲了一個人渣讓自己的好朋友痛苦成這樣,紀涵沒有說錯,他確實是個混蛋。
肖然道:“是,是我錯了,可是我後悔了不行嗎?我就是想看一看他,這也不行嗎?!”紀涵道:“你後悔了?真是好笑,真是太好笑了。”說完忍不住笑了兩聲,越笑越大聲,讓肖然聽着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忍不住嚥了咽口水。紀涵邊笑邊道:“你後悔了?你也會後悔,你後悔你還會繼續結你的婚,容光煥發地過你的大少爺日子?肖然,你自己不覺得很好笑嗎?”
肖然被紀涵說得滿臉通紅,紀涵又看了一眼陸翊的照片,突然覺得沒意思,道:“你走吧,他不會想見到你的。”
肖然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會走,你讓我把東西燒完。”紀涵道:“隨你。”肖然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把地上那些被紀涵毀得差不多的東西一件件撿起來,然後重新點起火,雙膝曲下跪在了地上,一件件的往裡面丟。紀涵看了他一眼他的膝蓋,嘴角帶着一抹嘲笑,轉而看向遠方。
陸翊倒是一直看着肖然,看着他嘴裡念念有辭的說着什麼,手裡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點點丟進去。可是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什麼都不會知道了。
肖然隨手將那些東西丟進去,手裡拿到剛纔看見的小盒子,剛纔還沒來及打開。他正奇怪這是什麼,將盒子打開,卻發現裡面居然是銀色的紙做的小戒指,他頓時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小的時候,也做過那種將狗尾巴草編成戒指的浪漫事,追求陸翊的時候,他每天都會編一個偷偷放在陸翊的桌子裡,陸翊一開始理都不理他,看見一個就丟一個,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垃圾桶已經沒有狗尾巴戒指的身影,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陸翊把他們都收到哪裡去。那些本來已經久遠模糊的往事,現在卻一一浮現出來。
他看見有水滴到了戒指上,一抹眼睛,才發現自己居然落淚了。他把戒指取了出來,握在手心裡,然後慢慢地靠近火堆,剛要鬆手,一隻手伸了過來。
肖然措手不及,一鬆手就被奪走了。他一擡頭,看見陸翊正在他面前,手裡拿着那隻戒指,伸手就要把戒指奪回來。陸翊躲開他,在路上將戒指捏成一團,走到陵園的另一頭狠狠地把它丟了出去。
“不要!”肖然因爲跪久了跑起來遲緩了許多,等他過來的時候,戒指已經變成一團被丟下了山頭。他狠狠地瞪着陸翊,陸翊也直視着他,“他活着的時候你沒有給他,他死了也不會想要的。”不知道爲什麼肖然總覺得這句話就像是已經死去的陸翊站在他的面前平平淡淡地說出的一樣,讓他有些恍惚。
好半天肖然才反應過來,移開目光,沉默地把外套脫了下來丟到地上,從山頭慢慢地爬下去,陸翊看着他道:“你用戴着結婚戒指的手去給他燒紙,你對得起他,對得起你的妻子嗎?”肖然聽了他的話動作一滯,猛得把左手上的戒指拔了下來,丟了出去,然後不再理會陸翊,自顧自地繼續在長滿雜草的樹叢裡翻找。
紀涵聽到動靜也走到陸翊的身邊,“別管他了,我們走吧。”陸翊又看肖然一眼,轉身道:“走吧。”陸翊知道他有潔癖,能這副樣子堅持到現在很難得了,拉着他上了自己的車,帶他到附近的酒店。
“你怎麼會在這裡?”紀涵上了車之後問道。陸翊也不明白自己的這種心情,那是他的墓地,而他的身體現在已經化成了一把白灰被深深埋在地下,他只是很想去看一眼。他是孤兒,一開始以爲是肖然爲他料理的後事,沒想到最近打聽到是紀涵回來爲他打理地一切。他也沒想到這麼正好就碰到了紀涵和肖然,明明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纔對。
“我是來找你的。”陸翊將剛纔想好的說辭說出來。
“找我?”紀涵有點懷疑,“特意到這種地方來找我?”他來的時候不過是臨時起意,陸翊怎麼會知道他會來這裡。陸翊答道:“其實我一直跟在你的後面。我本來是來找你的,沒想到在路上看到你正往郊外開,所以就跟着過來了。”
紀涵雖然還有懷疑,但也沒再說什麼。陸翊在路上爲紀涵買了一套衣服,還是一身的純白,送着他先到酒店要了一間房,然後又到藥店去買了一些治擦傷的藥。回來的時候,紀涵已經洗好了,坐在牀上擦着頭髮等着他。
陸翊把藥遞了過去,“擦擦吧,身上一定受了不少傷。”紀涵輕聲說了一聲謝謝,打開藥酒一股刺鼻的氣味襲來,陸翊見他只是淺淺地塗了表面一層,忍不住道:“你這樣不行,淤青化不開。”說着走了過來,把他手上的藥酒拿了過來,“你躺下吧,我幫你擦。”
紀涵沒有拒絕,順着他的話躺了下來。陸翊把藥酒滴在手裡,在手心裡化開,再按到紀涵的傷處,陸翊這動作花了大力氣,饒是紀涵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陸翊雖然不忍心,但手上仍動作不停,“忍着點。”紀涵點了點頭。
“你和那個陸翊是好朋友?”上次陸翊就問過這個問題,只不過紀涵沒有回答他。這一次他也沒指望紀涵能給出什麼答案,只是想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誰知道這一次紀涵卻很認真的回答道:“是。他可以算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了。”
陸翊愣了一下,手裡也停了下來。“怎麼了?”紀涵問他。陸翊回過神來,“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應該有很多朋友纔對。”紀涵沉默着沒有說話,半響才道:“他已經去了,我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朋友了。”雖然他的語氣仍然淡漠,陸翊卻聽出了絲絲的傷感。
“你今天是特意去拜祭他的?”陸翊又換了一個話題。“不是,突然想起來就去了。”紀涵道:“沒想到正好碰見那個人渣。”陸翊也覺得這實在是太湊巧了,三個人居然碰到了一起,紀涵突然悶哼了一聲,陸翊才發現自己剛纔似乎太使勁了,抱歉地道:“沒事吧?”紀涵長呼了一口氣,“沒事,繼續吧。”
陸翊道:“你之前那麼打擊肖家都是爲了他?”
紀涵突然起身把他的手撥開道:“如果你是又要勸我不要報復肖然,那麼就不必了再說了。除非他能重新活過來,否則我一定要讓肖然生不如死。”
陸翊一下子語塞,他突然有一種想把一切都說出來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