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智安太着急要錢,被收購方一再壓價。任他說得口乾舌燥,對方也不接茬兒。
沒辦法,他天生不是經商的料,這次買賣又是私下進行,沒讓公司的人知道,沒人幫襯着,他這堆爛泥怎麼費勁也上不了牆。
“趙總,我們有幾條生產線可是新建的,連同專利一起賣五千萬,是不是少了點?”,荀智安賠笑道。
被稱作趙總的中年男人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現在零件加工業不景氣,小公司的市額佔比少之又少。我也是考慮很久才決定試一試水,要成本這麼高,索性一直做我的老本行”。
說着他撩了一下眼皮,“易方有難處我是知道。沒有固定客戶,盲目擴張,資金鍊條斷裂,賬面上一直虧損,就靠賣生產線和收取專利費活下去了。唉,要是你哥哥看到易方現在這樣,指不定多心痛呢”。
這話如同響亮的巴掌扇在荀智安臉上,他臉皮漲得通紅,咬牙承受着屈辱。沉默一會兒才苦笑道:“是我對不住他,等他出來,我任打任罵”。
趙總聽了冷哼,荀智淵故意傷人判了好幾十年的刑,聽說又在獄中病重,荀智安這麼毫無顧忌地賣他的公司,就是料定哥哥多半已經出不來了。
只是可嘆荀智淵商業頭腦靈活,對市場反應很敏銳,極具前瞻性。一個窮學生拼殺到兩家公司老闆,也算個人物。
可這纔多少年,全被他兄弟給敗了個乾淨。
趙總看着荀智安熬紅了的眼睛,端着茶杯幽然而笑,已經把易方零件加工公司視作囊中之物。存心吊着對方,不緊不慢地閒聊:“你哥哥不是還有個易方遊戲公司麼?要不說你哥是個奇才呢,七八年前就窺見這塊肥肉,現在也算遊戲行業裡的元老,那纔是個賺錢的門道呢”。
荀智安當然知道易方遊戲每年收益不菲,但那家公司還有一位大股東把持着,自己這麼多年來愣是插不進手。
他知道自己沒用,從小比不上哥哥,此時聽到這番話,更是覺得被比得一文不值,臉上便浮現惱怒之色來。
“我哥是很好,可惜進去了,天妒英才”,荀智安心裡火氣一拱,脫口道。只是說完更加失魂落魄,連自己也覺得這副嘴臉異常噁心。
趙總愣了一下,嘴角牽起輕嘲的冷笑,鳩佔鵲巢還在這兒說風涼話,真是厚顏無恥。
他正要開口刺荀智安兩句,一道滄桑沙啞的聲音插了進來,“智安,真沒想到你這麼爲我着想”。
荀智安跟見鬼一樣全身僵住了,聲音的主人對此刻的他來說,無異於一場噩夢。他不敢置信地扭頭,便看見荀智淵坐在輪椅上,被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護工推了進來。
只是同好幾年前那個運籌帷幄的男人相比,腦袋上是白頭髮的天下,臉上的皺紋記錄着他經歷的風霜,他蒼老了很多,但那雙陰沉的眼睛仍舊讓人心驚膽戰。
“趙總,好久不見”,荀智安淺笑着招呼道,身上一股穩重風度,這些年的牢獄生活並未磨滅他的獨特氣質。
趙總僵着嘴角笑道:“這……我不是在做夢吧?”
荀智淵:“我也以爲是在做夢”。
荀智安心亂如麻,木着一張臉,像沉進驚愕當中走不出來。過了好久才面部輕微抽搐地問:“哥,你真的出來了?”
荀智淵示意護工將自己推得離弟弟近一些,伸出狀態比實際年齡蒼老很多的手輕輕握住荀智安的手腕,“感覺到了嗎,我還有溫度,沒死”。
荀智安觸到他陰冷的眼神,猛然戰慄起來,一把甩開他的手,整個人往角落裡縮。
“心裡有鬼的人,纔會害怕”,荀智淵輕聲說道,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趙總見氣氛實在詭異,慌忙給秘書遞眼色,站起身說:“你們兩兄弟好久沒見,肯定要敘舊。荀總,改天我們找時間再聚,我這個老朋友做東給你接風”。
荀智淵涼薄的脣角一抿,眼角的皺紋痕跡更深,“那就先謝過趙先生了”。
趙總點頭強笑,又對懼怕不已的荀智安說:“我們的事改天再說”。
沒等荀智安說話,荀智淵就接了話茬,“趙總別費心思了,既然我已經回來,委託給智安的公司自然要收回來。我直接表個態,易方的一磚一瓦我都不會賣”。
趙總臉上的笑容很快收斂起來,荀智安無情無義,他未必就沒有趁火打劫的心思。荀智淵一來,什麼都化作泡影。
一想到今天的工夫全都白費,趙總對着荀智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荀智淵凝視荀智安,抓住輪椅扶手的手指不斷收緊,他淡淡地說:“你好自爲之吧”,接着便被護工推了出去。
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荀智淵一出茶室便頭便耷拉下來,身體歪在輪椅上,被隨行的人立即送回了醫院。
幾個醫生忙着測量各種生命體徵,護工在旁邊有條不紊地報告一路的情況。vip病房的護士也在立着保鏢的門口進進出出。
這家國際級別的私人醫院不管服務還是保密性都屬頂級,隸屬於瑞信旗下的投資公司,上一任瑞信董事長病重時就在這裡醫治。
上上下下見這嚴陣以待的聲勢,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雖大家心裡猜測病患和大老闆關係匪淺,但沒一個人對此交頭接耳。
安靜潔白的走廊上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艾笙腳下飛快地跑到荀智淵門口,看見父親身上安着各種儀器,眼睛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病房裡的醫生看見她都是一愣,正要詢問,便看見蘇應衡的代言人賀堅衝他們點了點頭。
衆人便不再理會,各做各的事。
艾笙腳步很輕很慢地靠近病房,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她現在還跟做夢一樣,父親真的出來了。
看見他虛弱的樣子,艾笙紅着眼眶攥緊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氣,問賀堅道:“請問哪位是我父親的主治醫生?”
賀堅爲她引薦了身旁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儒雅男人,說:“這位是方教授,癌症病變專家”。
艾笙眼前發黑,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重心,她嘴脣輕顫,不敢置信:“什……什麼,我爸爸得了癌症?”
她知道父親在監獄裡身體不太好,一直不敢往最壞處想,誰知道還是沒躲過。
艾笙腦子裡一片空白,手腳發軟,扶着牆到了走廊。
方醫師跟了出來,看見女孩子難以接受的模樣也於心不忍,等她緩了緩,才低聲說:“胃癌晚期,我們會盡全力救治。慶幸的是癌細胞還未發現明顯的轉移現象,具體的治療方案,專家組會診後再給出答覆”。
絕望從四面八方涌來,艾笙後腦勺抵在牆壁上,捂緊了嘴脣纔不讓哭聲發出來。
這時候一道修長的身影步調凜冽地穿過走廊,拉長的影子不可一世地在純白牆壁上移動。
那雙軟底英倫式皮鞋停在了艾笙低垂的視野中。
女孩子抽泣着,淚流滿面,擡起通紅的眼睛對蘇應衡說:“爸爸是我最後一位親人,我害怕,很害怕……”
蘇應衡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輕地“噓”了一聲,“傻瓜,有我呢,你的天塌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