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薄譽恆在辦公室裡查看文件,他仔細地將文件一頁頁地看過去,伸手,想喝口咖啡,卻發現咖啡已經喝完了。
挑了下眉毛,襲來的睏意使他打了個哈欠,門外此時傳來了敲門聲。
“進。”
紀城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眉頭微皺,臉色陰沉地來到薄譽恆面前,“少爺。”
薄譽恆擡眼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繼續盯着眼前的文件,“怎麼了?”
“少爺。”紀城的聲音沉下來,“薄老爺子……他意識清醒了。”
“……”
薄譽恆翻閱文件的手驀地頓住。
他修長白皙的手上還攥着一隻鋼筆,聞言,鋼筆被他用力地握在了手裡。
他仰起頭,看向紀城,“你說,他醒了?”
紀城沉默地點了點頭,“而且,他要你現在立即回去。”
“立即回去”這個詞裡面蘊含了很大的信息量,他把筆放下來,雙手交疊於身前,不說話。
紀城也什麼都沒說,立在一旁,靜靜等待他的反應。
薄老爺子居然醒了。
他的爺爺居然醒過來了。
之前薄老爺子與他博弈失敗,因而中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意識模糊。
他身爲小輩,公然忤逆爺爺的意志,表面上他風輕雲淡,其實心裡面並不好受。
爺爺醒過來,他作爲親人,理應開心,可原本用血脈維繫的關係裡早已摻雜了太多的雜質,他現在只感覺到心頭像是浮上了一層陰霾。
“他什麼都知道了嗎?”薄譽恆的面色陰晴不定。
那些“什麼”裡,包括文淵沒有了,他最愛的兒子薄言死了,他曾經擁有過的“薄宅”,如今只剩下一幢孤零零的別墅立在原地。
“聽說,薄慎夫婦原本還想瞞着他,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最後,他知道了一切,第一件事……就是讓你回去。”
紀城看着他,表情顯得很凝重,“但是少爺,我不希望你回去,誰知道他會對你做什麼!”
薄譽恆的脣角露出一絲苦笑,“我當然知道他可能會做什麼,但我不得不回去。很多事情,我得和他說清楚。”
他擡手阻止了紀城進一步的勸說,輕聲說:“去訂機票吧。”
“少爺,也不急着立即就去,你這兩天已經很累了,還是稍稍休息一下,再去也行。”
雖然薄老下的命令是立即回去,可他並不願意少爺就這樣被呼來喝去的。
薄譽恆微微頷首,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你之前和清悠她們一起去了哪裡?”
紀城把他們去找宋歌的事情和他如實地說了一遍。
他聽完,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說:“我知道了,紀城,你先出去吧。”
“少爺,我是覺得,自從你和夫人在一起之後,她經常做些讓你擔心的事情……”紀城說的時候表情顯得很爲難,“少爺,是不是要跟夫人說一說,也免得讓你總是放不下心來。”
“就算我說了,她也聽了,之後她也肯定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些她認爲對的事。既然這樣,還不如鼓勵她做些想做的事比較好。”
薄譽恆口氣很平靜,可眼底的眸光卻在閃爍出淡淡的光芒,他忽地一笑,“紀城,也別隻把眼睛放在我身上,也要想想,清悠這一路走來,其實已經變了很多了。”
紀城一怔,“是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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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蘇清悠按照時間和地點,如約來到了餐廳。
餐廳有一部分是露天的,天氣晴朗,她索性就坐在了外面,四處環顧,期望能早點看到y先生。
按照郵件上的內容,她穿了件淡藍色的裙子,而對方則會戴一個棒球帽與她碰面。
五年了……
已經五年了啊。
蘇清悠不由在心裡感嘆。
她現在還記得,五年前,在她上高二的時候,因爲參加學校裡的一場國際比賽,在兩個月的準備中,她有很多關於國外的東西不甚清楚,因而特地在學校的網站求助,結果就碰到了已經畢業的校友y先生。
y先生當時身處美國,兩個人之間的時差較大,差不多她睡覺的時候,那邊y先生起來,一開始只是交流些比賽的經驗,可後來一次不經意的聊天,他們居然發現彼此間有不少的共同愛好。
當提到兒時的一些事情,兩個人的記憶居然驚人般地重合了。
蘇清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就覺得也許這位y先生她是認識的,不過對方沒提,她也不好貿然說些自作多情的話出來。
不過,她一直對於y先生的鼓勵感激在心,早就想和他見面,當面感謝他一下。
心裡還在想着,蘇清悠就感覺眼前什麼東西在搖晃,她擡起頭,首先看到的是一大束花朵。
花束遮住了來人的臉,她慌忙站起來把花接住,想看到花束後的人是誰,卻在看到來人後,一下子驚呆了。
來人也露出了十分震驚的神色。
“李……李赫哲醫生?”
她有些說不出話來。
“清悠?”
李赫哲說完這兩個字,又加了一句,“難道你就是m?”
蘇清悠點點頭。
他露出微笑,把手伸過來,“我是y,沒想到會是你。”
她也沒想到……
“難怪。”李赫哲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就說嘛,之前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挺熟悉的,原來我想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我們坐吧。”
蘇清悠的心裡說不上來是開心,還是什麼,有一股複雜的情感緩緩流過了她的全身。
她不知道y先生應該長什麼樣,不過和她想象中的的確有很大的區別。
李赫哲叫服務員過來點餐,他拿過菜單,先問蘇清悠想喝些什麼,等她選完,他就說道:“要不然我們聊一聊,之後再吃點東西?”
“好啊。我聽說你之前因爲文淵爆炸的事情受了重傷,你現在怎麼樣?”
李赫哲先是一笑,“謝謝你的關心,其實我倒是沒被燙傷,也沒因爲爆炸而傷到哪裡,可是陷入昏迷,吸了不少有毒氣體,在醫院也是躺了快三個月,最近纔出院的。”
“我看你,好像最近不在薄家了,是不當家庭醫生了嗎?”蘇清悠繼續問道。
“也不是,不過譽恆這段時間都不在薄家,我這段時間就在家裡休息,順便看看股票什麼的。”
他聳聳肩,“你問了我不少問題,現在,換我來問問你吧,清悠,你現在和譽恆是什麼情況?”
他的問題單刀直入,讓蘇清悠都沒反應過來,“……我和譽恆挺好的。”
她剛想說些從前的事情,李赫哲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清悠,其實有些事情,我一直很想告訴你,只不過從前我覺得自己沒這個立場說,但經歷生死之後,我覺得有些東西,可能真的是不吐不快了。”
他面色變得很沉重,讓蘇清悠心裡有種不祥的感覺,她隱隱能察覺到,他說的這件事可能和薄譽恆有關。
“你說吧,是什麼事?”她不自覺地嚥了下唾沫。
“清悠,我之前聽說,你是要和譽恆離婚的,兩三個月前,是嗎?”
蘇清悠微微一怔,然後點了下頭,“是,那個時候我們之間出了點問題,但現在我們已經和好了。”
李赫哲沒對她的話作出任何評價,只是接着問:“他現在在北京的公司你去過嗎?”
“我去過一次。”
蘇清悠因爲他不緊不慢的談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心裡的不安在逐漸擴大。
李赫哲搖搖頭,“清悠,你只去過一次,當然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其實,他身邊有個很能幹的女人,一直在默默地陪伴着他,不過你不知道而已。”
蘇清悠驀地看向他,打斷了他接下來可能說的話,“李醫生,在說這些之前,我想和你聊聊我們曾經通信中發生的一些事情。”
李赫哲一臉瞭然地看着她,忍不住笑起來,“你是在擔心什麼?擔心我其實不是y,而是一個故意冒充他的人?”
他如數家珍一樣,提了好幾個關鍵的點,都是兩個人來信中提過的,甚至還說了些小細節。
蘇清悠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直覺出了問題,看着他,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應該懷疑你,我最近疑心病比較重。”
“沒什麼,總是要確認一下身份的。”他顯得很豁達,“我知道你不想聽那些事情,以前作爲譽恆的朋友,我自然也會保持沉默。可現在你也知道,我都經歷過那樣的事情,覺得人活在世上,還是順着自己的意思比較好,與其爲好友保守秘密,我更不想讓你矇在鼓裡。”
“我明白。”
蘇清悠默默地點了下頭,現在腦子裡一片混亂,“你說譽恆在北京陪着他的人是誰,所謂的‘陪伴’又是什麼意思?”
“我不在北京,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怎麼樣。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個女人是尤雨墨,你們之前應該見過吧?譽恆很器重她,所以她經常陪在他身邊,我說的陪伴就是這個意思,至於有沒有其他的陪伴……”
李赫哲沒有再說,蘇清悠卻瞬間懂了他的想法。
“不好意思,我今天還有其他的事,之後再見面吧。”蘇清悠站起來,飲料也只淺淺地嚐了一口,再也沒有了想留下來的意思。
“那好,我們之後再約。”
李赫哲還想送送她,卻被她拒絕,就坐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她離開。
他的目光逐漸冷了下來。
“蘇清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他……所以如果能拆散你們,應該特別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