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皺着眉,聲色俱厲的樣子將沙發上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姜晴抿抿脣,看了眼姜衿筆直的背影,朝着楚玉英聲音小小道:“媽,怎麼發這麼大的火,氣大傷身。”
姜皓從鼻孔裡冷哼一聲,幸災樂禍。
姜衿提着鞋盒的手指緊了緊,慢慢轉身,對上楚玉英,“還有什麼事嗎?媽媽?”
“你!”楚玉英只覺得她臉上淺淡的笑意分外刺眼,心口一窒,指着沙發淡淡道,“坐,有事情要和你說。”
姜衿依言坐下。
楚玉英看着她,接過傭人遞上的水杯喝起來。
客廳裡十分安靜,令人窒息。
楚玉英這才滿意了兩分,半晌,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杯墊上,看着姜衿,一板一眼道:“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不過眼下你已經回了家,身份是市長千金,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們姜家,以前的那些壞毛病必須改掉,尤其是隨口撒謊這些習氣,根本要不得,撒一個謊更是需要無數個謊話去圓了它,明白嗎?”
姜衿神色一怔,“您這是何意?”
“雲京大學不是一般的學校,不過藝術生錄取一向有些水分,改天我和你爸瞭解一下這方面,”楚玉英看着她皺眉道,“如果實在不行,到時候就說因爲我們不同意你上藝術類專業,繼續補習一年。”
她話說到這份上,姜衿還有什麼不明白?
自己這媽媽,以爲她是爲了針對晏清綺,故意撒謊說考上了大學。
一句詢問都沒有,就直接定了自己死罪。
饒是知道她對突然歸來的自己有偏見,姜衿也未曾想到,她的成見,竟然根深蒂固到這種程度。
真可笑……
她竟然還會因此覺得難過。
胸腔裡燒灼似的疼,眼眶乾澀到發癢,姜衿低下頭去,擱在腿面的一隻手下意識捏緊了裙子,緊緊咬着脣沉默起來。
她不說話,楚玉英便以爲她是羞窘慚愧,端起手邊的水杯又喝了一口。
她和姜煜結婚的時候,姜煜還不是市長,因爲有晏家做後盾,才勉強躋身京城上流圈子。
她家境普通,平素裡和那些夫人小姐談話都有壓力。
後來生了女兒,姜煜非常喜愛,晏老爺子和晏少卿已逝的母親也非常喜愛,才讓她漸漸有了底氣。
可這女兒被她大意弄丟,還是在她樂滋滋逛商場的時候。
那一段時間簡直煎熬如地獄,姜煜和晏家人的目光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差點瘋掉。
後來便有了姜晴。
因爲她抑鬱症嚴重,姜煜從孤兒院領養了姜晴。
這孩子很是乖巧懂事,第一次見面就甜笑着喊她媽媽,自那以後,姜煜也一路步步高昇,直到升任市長。
姜晴非常出息,從小學業優異,鋼琴、舞蹈都拿得出手。
三年前開始在網上寫書,出版了兩本才被她知道,到如今,已經是國內特別出名的新一代人氣作家。
每年收入上百萬,卻絲毫不驕傲自滿,稿費也大半買了名牌珠寶孝順她。
這樣的女兒,當然是她的驕傲。
她一心希望她嫁入晏家。
哪知,雲若嵐和晏平陽都已經點了頭,姜衿卻突然回來。
他們夫妻倆自然認真調查過,養了姜衿十七年的那個女人原先是髮廊的按摩小姐,這些年在城中村擺攤賣小吃爲生。
這樣的人,養出的女兒能好到哪裡去?
倔強敏感又戒備,看見她連個笑臉都沒有,更別提像姜晴一樣柔聲細語親近她,給她端茶遞水捏肩膀了。
因爲姜晴,她已經過慣了被奉承親近的日子,習慣了其他夫人豔羨不已的目光,如何再接受一個被按摩小姐養大的姜衿?
她在晏家餐桌上讓她尷尬丟臉,她一路沉默,原本打定主意回家訓斥她。
臉色自然比以往還要冷淡幾分。
姜晴自然喜不自勝。
眼看兩個人良久不說話,姜晴小心翼翼道:“媽,您也別生氣了。姜衿畢竟以前過着那樣的日子,生活習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她肯定不是故意撒謊的,而且藝術生錄取線本來就低,想來晏爺爺他們也不會懷疑。”
“但願吧。”楚玉英煩躁地嘆了一聲。
低着頭的姜衿突然冷笑一聲,仰起頭,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晴,“我以前過着哪樣的日子?”
“你這,”姜晴詫異地看着她,“我也沒說什麼啊。”
“如果不是因爲我過了十七年那樣的日子,你能過十七年這樣的日子嗎?”姜衿一字一句道,“我有沒有撒謊先不說,倒是你,長了千里眼順風耳嗎?對晏家發生的事情這麼清楚?!”
“都是清綺打電話告訴我的。”姜晴咬脣道,“她一向心直口快。”
她說話聲音輕柔又委屈,邊上的姜皓聽兩句,火爆脾氣又犯了,直接嚷嚷道,“姐姐你幹嘛低聲下氣,撒謊丟人的又不是你!”
他神色間帶着濃濃的不屑,說完話就輕蔑地看向了姜衿。
姜衿也正巧看着他。
她漆黑通透的眼睛非常明亮,閃着灼灼動人的光,似乎正料到他會說那樣的話一般,譏誚地直視着他。
她脣角帶着點古怪的笑意,可不知怎的,明亮的眼睛裡淚光一閃而逝,非常悲涼,一瞬間擊中他心臟,讓他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
真是見鬼!
姜皓突然覺得煩躁,將頭扭向一邊。
接了個電話的姜煜進門來,剛巧聽到他最後一句,擰眉道:“這是又怎麼了?什麼撒謊丟人?”
他在家裡一向頗有威嚴,姜皓早上被他訓斥過,沒吭聲。
姜晴自然也沒吭聲,楚玉英正斟酌說辭,姜衿已經笑着仰頭道:“沒什麼,爸爸。就是媽媽認爲我在晏家說謊,正在教育我改掉以前的那些壞毛病。”
“可是,”她語調微微一頓,聲音裡帶着點極力按捺的哽咽,“我以前也不撒謊的。”
回來姜家一月多,姜煜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眼含淚光的樣子。
可偏生,那淚花怎麼也沒有落下來,他再看,那淚水已經倏然不見,只剩黑白分明倔強的一雙眸子。
姜煜突然想起她出生那兩年。
小小軟軟的一團,白嫩嫩,非常嬌氣,走路沒走穩摔一跤,都得扯着嗓子嚎上老半天。
他的親女兒,過了十七年他無法想象的日子。
姜煜心口堵得慌,看着她笑一下,聲音溫和道:“你媽她是太高興了,不敢相信,爸爸相信你。”
他目光溫和而包容,姜衿猛一低頭,道:“謝謝爸,我回房去拿通知書給您看。”
她話音落地,飛快起身上了樓。
姜煜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眼見她上樓梯時單薄的肩膀突然聳動兩下,心裡憐惜更甚,神色嚴厲地看向了楚玉英。
楚玉英辯駁道:“她怎麼可能考得上雲京大學?”
“她怎麼就不能考上雲京大學?”姜煜臉色越發難看了,“怎麼你一進家門就責難於她?”
“前天收了通知書,怎麼可能那麼快?”楚玉英聲音小了些,“而且收了通知書還不告訴我們,她哪裡將我當成媽媽了?”
“就你這樣的態度?”姜煜上上下下看她一眼,“孩子怎麼敢和你親近?你有沒有一點當母親的包容慈愛?”
姜煜深深皺眉,看着她,一字一頓道:“玉英,你別忘了,姜衿她纔是你的親生女兒。”
這話當然別有深意,邊上坐着的姜晴臉色驟然一變,勉強維持着柔順的笑容,卻十分僵硬。
姜皓看不過眼,提醒道:“爸!”
“還有你!”姜煜猛地扭頭看向他,目光如炬,“以後再對你姐姐出言不遜,小心我收拾你!簡直反了天了!有你這樣和姐姐說話的?”
“爸!”姜皓頗爲不服地喚了他一聲。
“聽見了嗎?!”姜煜聲色俱厲,看着他的幾個人都被嚇了一跳,姜皓被他直視着,更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在問你話,啞巴了?!”姜煜臉色又陰了一些。
“聽……聽見了。”姜皓不敢再看他,小聲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