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少卿微微愣了一下。
修長白皙的一隻手任由他握緊,微笑着,不動聲色。
好像根本未曾察覺出他的敵意一般。
閻寒卻沒佔到什麼便宜,審視他一眼,一小會而已,率先放開了他的手。
擡步就座。
他身後握着手包的雲舒鬆了一口氣,緊跟着坐在他左側。
還有點尷尬。
閻寒坐到了姜衿的身邊去。
微微側身,垂眸看她一眼,聲音溫和,笑着徵詢道:“耳朵怎麼樣了?”
姜衿看着他,微愣。
這一下——
已經就坐的幾個人都覺得不對勁了。
顧啓雲已經認出了閻寒,驚訝不已,實在想不通這兩人怎麼會有牽扯,看上去還挺親近。
楚婧宜當然曉得閻寒看重姜衿,她也詫異,主要不清楚,閻寒是什麼身份,怎麼從他們的教官搖身一變,成了西裝筆挺的雲京貴胄了,還一副和姜衿十分相熟的樣子。
這兩人,莫非軍訓後還一直有往來?
楚喬和堂哥楚江一起來,擡眸看一眼晏少卿的臉色,沉默着抿了一口酒。
心情最複雜的莫過於晏少卿了。
一來——
他大概從閻寒的女伴雲舒猜到了閻寒雲家人的身份,卻不明白他和姜衿爲何相識。
二來——
兩人看上去關係匪淺。
三來——
這人知道姜衿的耳朵受傷,並且對自己懷有敵意。
算怎麼回事?
晏少卿垂眸看姜衿一眼。
姜衿也恰好看他,低聲道:“閻先生以前是我們的軍訓教官。”
竟是沒有回答閻寒的問題,直接先緊着他了。
閻寒也不介意,玩味地勾勾脣。
顧啓雲突然雲淡風輕地笑一聲,朝着晏少卿道:“表哥,既然姜小姐和婧宜是舍友,就讓坐一起好了,也方便講話。”
話音落地,不等晏少卿答應,他率先和楚婧宜換了位置。
姜衿也主動起身,和晏少卿換了位置。
如此一來——
晏少卿坐到了姜衿的左邊去,緊挨着閻寒。
閻寒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桌面的一隻手上,盯着看。
晏少卿手指修長白皙,線條流暢,微曲着拿東西,都好似沒有骨節一般,漂亮好看極了,就像電視節目裡樂隊指揮家的手,隨時隨地,都能將人的眼球吸引過去。
真女氣……
閻寒想到剛纔握他手的感覺,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男人嘛。
手掌不應該是寬厚粗糲,帶着硬繭,握起來乾燥溫熱,纔對麼?
姜衿這找了個什麼男人?!
一隻手,冰涼涼好像沒有溫度,膚質細白,偏偏力道還大,每個手指都鐵棍似的,他用力握,仍是紋絲不動。
真是怪胎!
閻寒胡亂想着,又突然想起剛纔顧啓雲的稱呼了。
能被他稱一聲表哥的,眼下又出現在這種地方,也就晏家那一位神秘低調的老三了。
母親顧湘當年名動雲京,卻紅顏早逝。
父親晏平陽是晏家同輩裡唯一從商的,和他那位父親有的一拼,老婆一去,隔年就給兒子娶了個後媽進門。
要是他沒記錯,那後媽雲若嵐,也就比晏少卿大了十幾歲而已。
這樣的變故下,哪個孩子沒有點心理陰影?
聽說當年的晏少卿患了重度抑鬱症,被晏老爺子送出國,治療休養了?
所以——
這人莫不是有心理障礙,纔對姜衿動手?
姜衿到底看上他什麼了?
一副好皮囊?
閻寒一張臉面無表情,擰着眉沉思,嚴肅端正得好像一座雕塑,坐在他手邊的雲舒都倍感壓力。
她是雲家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卻並非親生。
當年雲家二夫人先天不孕,和丈夫一起收養了她。
收養之後,沒到三年兩人就意外死亡了,她卻成了雲家人,從雲家老二的獨女,成了雲家老三被迫養育的小女兒,從小受到哥哥雲昊的欺負,自然而然地,養成了溫良軟弱的性子。
大學畢業就在雲天集團裡上班,卻因爲內向文靜,疏於交際。
這次是被父母硬塞給閻寒的。
目的……
雲舒微微擡眸,小心翼翼地看了晏少卿一眼。
只覺得他看上去實在冰冷疏離。
第一時間生了退卻之心。
緊了緊手包,只覺得自己十分沒出息,看一眼閻寒,小聲道:“堂哥,我去一下洗手間。”
“嗯。”閻寒看了她一眼。
雲舒站起身,朝邊上的楚喬歉意一笑,退後兩步,轉身走了。
——
嘉賓陸續進場。
耳邊說話聲、淺笑聲連續不斷。
姜衿坐在位子上,看看左邊的閻寒和晏少卿,又看看右邊的楚婧宜,實在抑鬱。
她曉得閻寒雲家接班人的身份,在這裡遇見他也不覺得意外,可誰曾想,他一見面就表示出和她非常相熟的態度來,她根本沒有一絲防備,眼下人多眼雜,都沒辦法和晏少卿解釋。
姜衿有點無奈。
偏偏和楚婧宜的關係也素來一般。
楚婧宜也一向高傲冷淡,此刻坐姿端正,很矜持。
輕嘆一聲,姜衿朝晏少卿道:“晏哥哥,我也去一下洗手間。”
“嗯。”晏少卿看她一眼,“要我陪你過去嗎?”
“不用的。”姜衿笑了笑。
起身走了。
問了兩個服務生,才找對洗手間方向。
剛進了隔間,便聽到一陣高跟鞋走動的聲音。
也不知是不是閻寒的女伴?
她正想着,被外面傳來的“啊”一聲尖叫嚇了一大跳。
緊緊蹙了眉。
意外地聽到了一道陌生古怪的男音,“怎麼,見到晏家老三了麼?”
晏家老三?
晏哥哥?
姜衿一愣,索性也暫時沒出去了。
外面——
雲舒被突然推靠在冰冷堅硬的牆面上,看着眼前似乎喝了酒的男人,大驚失色。
雲昊昨天就沒回家,也根本沒聽說要來這個宴會。
怎麼突然就跑來了?
還不知在哪裡喝了酒,一來就莫名其妙地欺負她……
嘴裡陰陽怪氣地說着話。
雲舒一隻手扣緊手包護着自己白皙的胸口,一隻手抵着冰冷的牆,蹙着眉將他往外推,沒好氣道:“你醉了。”
“我沒醉。”雲昊眯着眼看她,又問,“你見到晏家老三了嗎?覺得他怎麼樣?”
“晏公子應該是帶了女朋友過來。”雲舒力氣小,實在推不動他,索性答話。
“有女朋友?”雲昊皺眉想想,突然一笑。
看上去醉得不輕的樣子。
雲舒扶着他手臂往出推,還沒讓他站穩,一個醉醺醺的吻突然就迎了上來。
雲昊整個人壓在她身上,雙目微紅,急切而緊迫地吻着她,一隻手也不安分,落在她腰上,從她纖細的腰身往下,很快遊走在她挺翹的臀上。
她從來沒穿過這樣性感修身的裙子,原本已經不自在,此刻被他這樣對待,整個人都覺得屈辱無比。
這人把她當什麼了?
他在外面認識的那些嫩模交際花嗎?
從小到大都欺負她還覺得不夠啊,要跑到宴會上來丟人現眼。
雲舒氣惱不已,正想說話,一張口,雲昊帶着酒氣的舌尖就竄到她口中去,纏上她的舌,重重地吮了一下。
轟一聲。
雲舒的大腦一片空白了。
她從小到大連個戀愛都沒談過,跟男生牽手的經歷都沒有。
眼下卻……
“雲昊!”她直接閉口咬了他舌頭,推他一下,氣急敗壞。
雲昊有點清醒了,扶着牆壁看她。
雲舒鬆了一口氣。
他卻突然喚了聲“小舒”,又抱緊她吻起來。
雲舒又想咬,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他剛纔痛到扭曲的臉,又有點不忍心了,左右爲難之際,雲昊突然扯下她一側的肩帶,薄脣直接印在她柔軟的胸脯一側。
雲舒簡直被氣瘋了,胡亂地將他往外推,眼淚直掉,覺得怕,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
雲昊從小就喜歡招惹女生,這些年交過的女朋友零零總總加起來,可以組建個不算小的模特公司了。
調情的手段自是一流的。
嘴脣和手指都好像會點火,遊走在她身上,她整個人都要燒着了。
又驚又怕,偏偏被他欺壓着,完全動彈不得。
正是無措哭求之際,耳邊突然傳來“砰”一聲響。
雲昊後腦勺被砸了一下,身子晃一下,直直朝地面趴了過去。
雲舒驚魂未定,抹抹眼淚,便看到一步開外立着的姜衿了,更是一愣,結巴道:“你……他……”
她着急慌亂,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沒事。”姜衿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包,還有點抑鬱道,“可能是被包裡的保溫杯砸暈了。”
“哦。”雲舒鬆了一口氣。
姜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遲疑道,“那個,你要不先整理一下?”
胸貼都露出來了。
姜衿有點不自在,話音落地就移開了視線。
雲舒一愣,低着頭,紅着臉,手忙腳亂地去整理衣服了。
整理好衣服又補了妝,再看看趴在地上的雲昊,手足無措地看了姜衿一眼。
姜衿道:“你是雲家人啊?”
“嗯。”雲舒忙不迭點點頭。
她剛大學畢業,二十二歲,眼看着姜衿是覺得比她小一些的,卻沒由來就產生了信任感。
畢竟——
現在這社會,願意管閒事的人實在太少了。
尤其還是這麼弱不禁風一女孩呢。
可關鍵是——
這閒事管了該怎麼辦?
砸了雲昊,就爸媽那邊,她也沒什麼好果子吃的。
雲舒咬着脣,一臉爲難地看着姜衿,徵詢道:“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呀?”
呃……
姜衿看她一眼,有點無語。
怎麼辦?
她就是眼看着這人實在被欺負得慘了些,尤其這男人還是個醉鬼。
事實上——
她哪裡知道怎麼辦呢?
可眼前這女孩看上去應該比她大個一兩歲,卻是一副軟弱茫然的樣子,好像更不知道怎麼辦,還很爲難。
姜衿伸手在眉心裡按了按,輕咳了一嗓子,發問道:“你認識他嗎?”
“嗯,他是我哥。”雲舒連忙點點頭。
“哥?”姜衿一愣,“親哥啊?”
雲舒沒說話。
她也不問了,只覺得這男人口味有夠重的,簡直禽獸,連自己妹妹都不放過。
姜衿蹙着眉略微想一下,又道:“你帶手機了嗎?”
“嗯。”
“那你給閻寒打個電話吧,讓他過來解決。”
“堂哥啊?”雲舒皺着眉看她一眼,聲音小小道,“我不敢。”
姜衿:“……”
閻寒會吃人嗎?
雲舒顯然看懂她眼神,支支吾吾道:“我和堂哥不熟,這纔是第二次見面,而且……他不一定願意管我的閒事……”
自己妹妹不管?
閻寒是這種人嗎?
姜衿實在不明白眼前這雲小姐是怎麼個腦回路,沉默了。
胡亂想想,又覺得哥哥妹妹這檔子事也不能聲張啊。
索性擡眸道:“那你先打電話吧,接通了我和他說,這怎麼樣?”
“這樣,”雲舒扁着嘴看她,“那好吧。”
到底願意打電話了。
姜衿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她戰戰兢兢道:“堂……堂哥,姜小姐和你說幾句話……”
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
姜衿接了手機,直接開口道:“你堂弟在洗手間這邊騷擾我,被我用水杯敲暈了,你找個人過來把他送回去吧。”
電話那邊的閻寒明顯沉默了一下,道:“知道了。”
姜衿掛了電話,遞給雲舒。
雲舒看着她,愣了半晌,小聲道:“謝謝啊。”
她這樣的說詞肯定就是閻寒回去以後的說詞了,無論如何,爸媽那邊總歸不會責怪她。
至於——
雲舒看一眼暈乎乎似乎睡着的雲昊。
覺得他雖然風流,非禮自己妹妹這樣的事還是提都不願意提起的。
尤其他從小到大都說自己呆傻笨,這幾年又升級到不懂打扮不會穿衣,按着他的喜好,怎麼可能承認自己吻她的這事情呢?
哪怕是醉酒狀態,估計也不願意承認的。
雲舒徹底鬆了一口氣。
看着姜衿,只覺着感謝,笑着道:“幸好有你幫我。”
“我就是看不慣醉鬼恃強凌弱。”姜衿乾笑一聲,悶悶道。
話音落地,多看她兩眼,忍不住發問道:“他剛纔說到晏家老三了,是說晏哥哥嗎?”
“嗯。”雲舒話一出口,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連忙解釋道,“就是我爸媽知道晏醫生今天會到場而已,原本希望我有機會……有機會……”
她支支吾吾半晌,話鋒一轉道:“不過大家都以爲晏公子是單身嘛,他今天帶了你,以後自然不會有人再想着打他的主意了。我肯定不會的,你放心。”
“……”姜衿一愣,只覺得當真第一次見到這麼誠實的豪門千金,笑笑道,“嗯。”
雲舒見她並不介意,也笑了。
沒幾分鐘——
閻寒帶着一個高大的男人過來了。
快步到了姜衿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雲昊身上。
擡腳在他胳膊上踢了兩下。
扭頭朝身後的男人道:“先送他回去。”
“是。”高大的男人應一聲。
蹲下身,握着雲昊一隻手腕,將他整個人架起來,弄到了外面去。
“沒事吧?”閻寒問了姜衿一聲。
語調溫和,比以往不知道平易近人了多少倍。
邊上的雲舒看着他臉色,只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尷尬不已。
“我沒事。”姜衿仰頭看他一眼,回答道。
閻寒俯下身,一隻手直接攏了她右側的頭髮,“耳朵好了嗎?”
“沒事了。”姜衿不自在地退後一步,看一眼邊上的雲舒,抿脣道:“麻煩雲姐姐在外面等一下我。”
她得和雲舒一起回去,卻有幾句話必須對閻寒說。
雲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擡步出去。
姜衿仰頭看着閻寒,略微想了想,才謹慎開口道:“晏哥哥就是我男朋友,我不希望他不高興。你,嗯,你在他面前的時候,能不能不要表現出和我很熟悉的樣子……”
她其實要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可偏偏,她就是敏感地感覺到,閻寒有故意激怒晏少卿的意圖。
又不得不說。
閻寒看着她,好一會,嗤笑道:“你就那麼怕他?”
“不是怕。”姜衿抿抿脣,正色道,“是愛。我愛他,不希望因爲我讓他不高興。”
閻寒眼眸一眯,俯身看着她,“小丫頭,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姜衿一愣,“我當然知道。”
“你不知道。”閻寒哼笑,“你對他是盲目迷戀和崇拜。”
“不是。”
“不是嗎?”閻寒看着他,“不是盲目迷戀和崇拜,難道真是你自以爲是的愛情嗎?他多大你多大,他要是感覺到我的敵意自然會接招,需要你出面嗎?”
他聲音略高,話裡的意思也明瞭,姜衿一時愣了。
接招?
接什麼招?
他幹嘛要晏哥哥接招?
她神色警惕地看着閻寒,半晌沒說話,微微咬脣。
閻寒也看着她,突然伸手扣住她下巴,聲音低沉道:“小丫頭,小心翼翼不像你。”
他認識的姜衿,分明是倔強凌厲的,鋒芒尖銳,不服輸,脾氣和茅坑裡的石頭差不多,又臭又硬。
應該是面對任何人都不卑不亢的。
應該是看上去柔弱,實則卻無比堅韌的。
怎麼能害怕一個男人呢?
她應該在男人的掌心裡,肆意怒放纔對,而不是小心翼翼、俯首帖耳。
姜衿這丫頭,應該是驕傲張狂一隻小野貓,遇到一個忠貞不渝的男人,被寵着被慣着,橫行雲京,而不是像眼下這般,藏起鋒芒和棱角,做一個溫順無害的小綿羊。
他其實很清楚,這丫頭陷得太深了。
盲目的愛情最能改變一個人,她一腳踩進去,便彌足深陷、不可自拔。
可——
他不願意了。
他不樂意看到這樣的姜衿,看到了,就得手段強硬地干涉她。
閻寒手上力道大,姜衿猝不及防被鉗制,心裡怒氣一上來,直接偏過頭去。
一隻手揉了揉臉頰,淡聲道:“我怎麼樣是我的事,我願意爲他做到哪一步也是我的事,不勞煩旁人操心。教官,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嗎?”
閻寒握拳看着她,咬咬牙,氣得說不出話來。
姜衿卻不再理他。
擡步出門,朝等着的雲舒開口道:“雲姐姐,走吧。”
“哦。”雲舒連忙跟上她。
姜衿走了幾步,看一眼她如釋重負的樣子,輕聲道:“謝謝你等我。”
“不客氣。”雲舒笑笑道,“你是爲了幫我啊,我本來就應該等你的。不過話說回來……”
她驚魂未定地回頭看了一眼,支吾道:“以後你和堂哥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小心點說話吧,他當過兵,真被惹生氣了,打你一拳你都受不了的。”
姜衿哈哈一笑,“你想太多了,他不可能對女生出手,不用怕。”
“誒?”雲舒愣一下。
“真的。”姜衿簡直被她的樣子逗笑,一本正經道,“他看上去挺兇的。其實就是一隻紙老虎,不用怕。”
雲舒:“……”
他們雲家的接班人是紙老虎麼?
開什麼玩笑呀。
她心裡自然是不願意承認的,可姜衿到底幫了她,也就不反駁了。
兩個人聊着天回到了座位上。
姜衿一落座,晏少卿就開口徵詢道:“怎麼去這麼久?”
“和雲姐姐走路上多說了幾句,就慢了。”姜衿朝他一笑,抱着他胳膊,小聲道,“晏哥哥一個人覺得無聊嗎?”
“有點。”晏少卿被她乖巧的樣子逗樂了,低頭揉揉她頭髮,突然愣了一下。
小丫頭臉頰一側有點紅,看上去不明顯,他卻分辨得出。
應該是指印……
晏少卿眉頭緊蹙一下,餘光裡閻寒也回來了。
他心念微動,卻仍是不動聲色,好像未曾察覺一般,扶着姜衿坐直了,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姜衿傻笑着,揉了揉臉頰。
正揉着,便接受到身側過分炙熱的一道目光。
餘光一掃,便看到了喬遠不悅的臉色。
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頗覺無奈。
這個圈子其實也就這麼大,這樣的場合,該到的總會到……
她胡亂想着,也不知道哪根筋突然就動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直接轉過身去,笑了一下,大大方方打招呼道:“喬遠,喬晞姐,真巧。”
她不閃不避,主動開口招呼,喬遠都愣了一下。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笑了。
喬晞也有點意外,看着她還沒說話,手裡牽着的孟婉清就蹦了出去,笑着道:“衿衿姐姐,我們又見面啦。”
“寶貝乖。”姜衿俯身和她抱了個滿懷。
孟婉清活潑的不得了,抓着她的手臂就爬到她懷裡去,扭頭朝喬晞道:“媽媽媽媽,我要和衿衿姐姐坐一起,你和小舅舅一起坐吧。”
“沒良心的小東西。”喬晞笑罵一聲,拍拍喬遠手臂,坐到另一邊位子上去。
孟慶這幾年甚少出門,她在外,自然代表着孟慶,雖然年輕,輩分卻是一點不低的,自然另有位子。
喬遠看了姜衿一眼,勾勾脣,也側身走了。
他其實挺容易滿足。
姜衿對他笑,主動打招呼,溫柔和氣的說話,或者出了事第一時間聯繫他,凡此種種,但凡做了,都能讓他在一瞬間覺得心滿意足,不捨得讓她有一丁點爲難。
剛纔看見晏少卿,他以爲這丫頭指定得避着他了。
卻想錯了。
姜衿一個笑,他心情頓時非常好,前面的喬晞心情也好,爬到她懷裡的孟婉清更是開心了。
她開心了,卻有人不開心了。
孟婉清爬的時候,動作太大,一腳蹬到了楚婧宜的裙子上,楚婧宜察覺到都晚了,乳白色的禮服裙上落了半個小孩鞋印。
卻沒辦法發作,不動聲色地剜了孟婉清一眼。
孟婉清背後又沒長眼睛,哪裡知道自己惹了人家不開心呢。
她從姜衿懷裡爬起來,一擡眸,就對上晏少卿清俊白皙的一張臉了,愣半晌,鼓着米分嘟嘟的腮幫子,瞪着眼睛道:“唔,這個好凶的叔叔也在!”
晏少卿抿着薄脣看了她一眼。
孟婉清不甘示弱,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老半天。
姜衿忍不住笑了,小聲朝晏少卿道:“晏哥哥,你別嚇到她了。”
晏少卿:“……”
他是洪水猛獸嗎?
孟婉清眼見他半天不說話,無聊地彎彎脣,嘀咕道:“叔叔你今天怎麼不說話了?”
“和你沒什麼好說的。”晏少卿突然道。
“噗。”隔了兩個位子的顧啓雲一直看着幾人,忍不住噴笑道,“我說你這人真不會聊天啊。”
孟婉清扭頭就看見他,睜着大大的眼睛,咧嘴道:“帥帥的叔叔你也在!”
“嗯。”顧啓雲看着她,彎彎脣角。
孟婉清抿着脣看了他半天,突然扭頭問姜衿道:“衿衿姐姐,我想和帥叔叔一起坐,好嘛?”
姜衿:“……”
她擡眸看了眼顧啓雲。
顧啓雲漂亮的桃花眼眯了一下,朝她張開手臂道:“來吧。”
他在商場上有笑面狐狸的稱號,合作過的人都說他簡直不像顧家人,狡猾得很,平時也愛玩,被曝光的女朋友少說也有一打,卻因爲從未有過什麼不雅緋聞,倒也讓顧家一衆長輩莫可奈何。
時間長了,也就由着他去。
除了女人之外,他的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熱衷慈善。
很大方,在圈子裡名聲極好,也獲得過許多媒體人的高度評價。
總歸——
他是個非常有親和力的英俊男人,最起碼錶面是這樣。
當然招小女孩喜歡了。
孟婉清沒下地,直接被姜衿遞了過去,楚婧宜在她屁股上扶了一把,她就落到了顧啓雲的懷裡。
咯咯笑了一聲,開心就寫在臉上,旁若無人。
顧啓雲用叉子叉了蛋糕上的草莓喂她,眯着眼睛笑,“張嘴。”
孟婉清大口含住,歪頭靠在他懷裡。
簡直自來熟。
滿桌子人看着他們,都有點忍俊不禁。
顧啓雲抱着她,也覺得好玩,打趣道:“小丫頭還挺重的。”
“唔,那你還給我吃奶油蛋糕,這樣我就更胖了,以後肯定都找不到男朋友哇。”
“噗。”顧啓雲更樂了,“你纔多大,誰教你這些的?”
“喬小姐。”
“誒?”
“喬小姐就是喬晞,我媽媽。”孟婉清一本正經。
顧啓雲哈哈笑一聲。
看着她米分嘟嘟的臉,突然想到些什麼,誘哄道:“還沒告訴叔叔呢?你多大了?”
“過了年就六歲。”孟婉清拿着叉子,自己又叉了一顆葡萄吃。
顧啓雲卻一時安靜,看着她沒說話。
六歲?
他怎麼和這小丫頭說話,感覺她頂多也就三歲,六歲的孩子是這樣嘛?
他雖然沒有過孩子,卻也有常識。
六歲的小女孩應該規矩安靜了,哪有她這樣,動不動往人懷裡爬,一臉稚氣說話的,尤其現在的孩子還都早熟。
顧啓雲隨意想想,握着她小手道:“那你告訴叔叔,你上幾年級了?”
“唔。”孟婉清歪頭道,“我沒有上學。”
“怎麼連學也不上?”顧啓雲微微蹙眉,多問了一句。
“嗯,孟老爸說學校里老師都教的不好。”孟婉清轉着眼珠子說一句,抿脣看着他,眼見他一時出神,突然小聲道,“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啦,帥叔叔你想不想知道?”
“嗯?”顧啓雲眉眼含笑,看上去有點好奇。
“那我就偷偷告訴你一個人。”孟婉清也不吃蛋糕了,抱着他脖子,整個人跪在他懷裡,小嘴貼着他耳朵,聲音小小地嘀咕道,“醫生伯伯給孟老爸說我有多動症,在學校裡沒辦法好好唸書的。”
“……”顧啓雲愣一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小丫頭一雙眼睛睜老大,黑溜溜的眼珠兒葡萄似的對着他,一臉天真。
多動症?
顧啓雲有所耳聞,知道大抵也就是兒童注意力難集中,行爲情緒障礙之類的症狀。
倒是從未想過——
這丫頭總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原來是因爲這個。
“帥叔叔?”
眼見他不說話,孟婉清歪頭皺眉喚他一聲。
顧啓雲伸手揉了揉她頭髮,柔聲笑道:“我姓顧,以後就叫我顧叔叔。”
“哪個顧?”
“就是看的意思。”
“誒?”
“顧盼神飛,”顧啓雲笑着擰擰她的臉,“就是像你這樣,睜着大眼睛,東瞅瞅西看看,非常高興飛揚的樣子。”
“哈哈。”孟婉清用臉蹭蹭他手臂,一個勁撒起嬌來。
“叔叔教你寫。”
顧啓雲抱着她轉個身,坐到自己腿上,大手握着她小手,在桌上寫起字來。
溫柔耐心的樣子,簡直讓周圍一衆人跌破眼鏡。
晏少卿都意外地多看了兩眼。
別人不瞭解,自己這一位表弟,他可比誰都瞭解。
看上去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事實上,對待家人之外的其他人,他是最缺乏耐心了。
眼下——
竟是能這樣去對待一個孩子?
還是孟家人?
除了晏少卿之外,最難接受的自然是楚婧宜了。
她和顧啓雲在各種場合接觸了好些次,這是第一次應下他的邀請,當了他女伴,來陪着一起參加晚宴來了。
誰曾想——
顧啓雲和她沒說上幾句話,目光全給這屁大點的丫頭了。
尤其還是一個看上去咋咋呼呼,根本一點教養都沒有、活潑到過分的一個小屁孩。
動來動去的,多動症啊。
她忍不住在心裡猛翻了好幾個白眼,氣急敗壞,平緩了一下呼吸,又忍不住側頭朝顧啓雲看了過去。
老實說,他長得實在好看。
和晏少卿是表兄弟,相貌也基本上不相上下。
若是非要說個區別的話——
晏少卿面部線條更銳利,氣質高冷,整個人看上去略顯淡漠,顯露出一種讓人頂禮膜拜的高貴清雅來,顧啓雲則不同,他有一種雅俗共賞的優雅風度。
比如說——
晏少卿這樣的人,一眼看是便是不凡的,他去了平凡的地方,便總顯得格格不入,卓然與衆人之外。
顧啓雲這樣的人,一眼看去也是不凡的,可他出入任何地方卻都並不違和,那些平凡的地方,對上晏少卿,總顯得寒酸低賤,對上顧啓雲,卻會蓬蓽生輝。
晏少卿讓人心嚮往之,顧啓雲卻能讓女人產生錯覺,好像很容易,你就能獲得他的心。
其實不是。
一段時間接觸下來以後,她已經發現,顧啓雲很多時候都顯得漫不經心。
他親和隨意的笑容好像僞裝。
那層面具之下,他對女人是特別缺少耐心的。
三兩次邀請她,邀請不到也就過去了,如果不是她一直創造機會見面,也許今天根本不會坐在這。
正因爲認識到這一點,她才下定決心答應了做他今天的女伴。
選了最適合自己的服裝首飾,化了極爲得體的妝,原本打定主意要豔驚四座的。
此刻——
卻覺得一切都朝着反方向而去了。
這樣的地方她也是第一次來。
她平時認爲挺不錯的那些模特兒,在這裡就是個端茶遞水的禮儀小姐。
她平時視作目標的那些偶像明星,在這裡也就是個表演節目的藝人,等同於熱場的點綴。
真正有地位的那些人大多不顯山不露水。
她和顧啓雲一路走來,的確迎接了不少人的目光。
女人在看她,明顯是嫉妒豔羨,男人們,卻大多忽視她,和顧啓雲熱情攀談。
她以爲自己是國色天香一朵花,事實上,只是顧啓雲衣襟上一塊點綴。
她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有幾斤幾兩,也從來不曾如今晚這般,迫切地想要獲得一個男人的心,她想要得到顧啓雲,想要他爲自己神魂顛倒、死心塌地。
她想要一步登天,成爲這個男人身邊的那個女人。
唯一的、最後的女人。
楚婧宜心神百轉,看着顧啓雲溫柔含笑的側臉,在心裡鄭重地做了一個決定。
與此同時——
慈善拍賣晚宴已經不知不覺地開始了。
她剛回過神來,就聽到晚宴主持人聲音爽朗地介紹着一些參與競拍的重要嘉賓。
聽到一個名字,愣了一下。
寧錦繡?
Amanda現任掌舵人,寧錦繡?
楚婧宜兩隻腳已經踏進了模特圈,自然知道馳名國際的Amanda品牌幾經動盪,眼下的董事長兼首席設計師是一名華人,幾年前消息一出震驚國內外時尚圈。
要知道,Amanda品牌創建將近百年,名下產品繁多,每一種卻都聞名遐邇、蜚聲中外。
爲其代言的都是國際巨星,擁有一件Amanda時尚單品,更是許多年輕女孩心中永不破滅的夢想。
品牌創始人Amanda,更是公認的時尚教母、世紀傳奇。
她出身貧寒,卻眼光獨到、觸覺敏銳,據說她一生未婚,疾病纏身,可她卻偏偏頑強地活到了一百一十六歲,陪着她創立的品牌走過無數風風雨雨,十年前才撒手而歸。
現任掌舵人寧錦繡也是十多年前才進入衆人視線的。
有人說她是Amanda的忘年交,也有人說她被Amanda收爲義女,傾囊相授近十年,更有人說,她是Amanda和一個華籍男子流落在外、失散多年的私生女……
衆說紛紜、不一而足。
唯一鐵板釘釘的是,Amanda去世前,將自己名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財富轉贈予她,讓她成爲了這個時尚帝國的新任掌舵人。
事實上——
她的眼光也的確沒錯。
十年而已,寧錦繡已經成爲這個圈子競相傳頌的新傳奇。
她的出身、來歷、國籍、機遇,等等等等,都在口口相傳之後,越發引人關注、令人唏噓豔羨。
眼下——
她竟然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