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她很少流淚。
哪怕是兩個人鬧得最兇的那一次,他藉着酒意將十六歲的她強壓在身下,不管不顧想一親芳澤。
這丫頭也沒有哭,而是一歪頭狠狠咬傷了他的脖子。
留了一個牙印久久不退。
她倔得像野生薔薇,他又愛又恨,耗費心力也沒辦法降服。
竟是哭了……
那些眼淚珠串一樣往下落,喬遠第一次覺得慌張,看着她愣了半晌,走近低聲道:“丫頭。”
“她不是我媽。”姜衿擡起淚流滿面一張臉,看着他,又一次咬牙強調道,“她是騙子。”
話音落地,她淚水好似決堤一般涌出來,轉身飛奔而出。
“姜衿!”
喬遠大喊一聲,緊追了出去。
他跑得飛快,追到門口便一把扣住她肩膀,將她轉個身,緊緊扣入懷中。
“別哭,”他寬大的手掌胡亂揉着她頭髮,聲音低而啞,充滿着懊悔和情意綿深的哄勸,“別哭成嗎?我受不了。”
“她是騙子。”姜衿翻來倒去就一句話。
“好,騙子,”喬遠一隻手緊扣着她肩膀,線條利落的下巴抵着她柔軟的頭髮,“是騙子,不給她治病,不理她了。”
他話一出口,姜衿更是突然崩潰地大哭起來。
簡直撕心裂肺。
喬遠一隻手拍着她後背,笨拙地安撫着,讓她滾燙的眼淚盡數流在他懷裡,等她聲音漸低,又扶着她肩膀站直了。
“瞧瞧,”他好笑又無奈地端詳她,“眼睛都腫了,小兔子似的。”
他擡手幫她擦眼淚的動作耐心又溫柔,姜衿這才覺得不合適,抿脣站着,說不出話了。
“有我呢,帶你散散心。”喬遠扭頭看了眼,抓了她手腕直接往出走。
“我不去。”姜衿神色僵硬,“我先回家去。”
“你這樣子回哪也不行。”喬遠一隻手抓着她胳膊,利落地放上摩托車,二話不說跟着跨上去,不等姜衿再拒絕,將自己的帽子扣在她頭上,直接發動。
他騎車技術好,不出幾分鐘竄出巷子,駛上了寬闊的街道。
七月的陽光炙熱強烈,白晃晃一片。
姜衿在前面,陽光和風一起撲面而來,速度太快,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聽見刺耳的鳴笛聲和呼嘯風聲。
還有臉頰邊喬遠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她慢慢安靜下來。
趙霞帶着她搬進東辛莊十年時間,她十一歲的時候認識了喬遠。
當時他十七歲。
十七歲就開始戴着棒球帽,抽菸喝酒打架,看人的時候習慣眯着眼睛,危險又輕佻。
她非常討厭他,可趙霞是她的軟肋。
他護着趙霞,她們母女倆在東辛莊的日子便好過了很多,漸漸地,兩人的關係也趨於緩和。
到現在,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她,將她視作他的所有物。
他們彼此卻心知肚明,從來不是,尤其在她咬傷他那一次之後,兩人一直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離和界限。
喬遠總能激怒她,她感激他又戒備他,十分複雜。
姜衿半弓着身子,閉着眼睛也能清晰地聽見摩托車風馳電掣的聲音,好像獵豹,迅捷矯健,氣勢洶洶地穿行於城市之中。
分明遊刃有餘,卻帶着讓人畏懼的速度和激情。
“丫頭,睜眼。”耳邊突然傳來喬遠意氣風發的聲音,姜衿下意識睜眼,摩托車“呼啦”一下從高架橋中間竄下坡,兩邊車輛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姜衿“啊”一聲,頭上的帽子被風捲了出去。
喬遠低聲笑起來,手心將她腦袋按下去,慢慢減了速。
將摩托車推上了人行道。
橋下行人渺小如螻蟻,姜衿扶着欄杆往下看,心裡鬱結的委屈突然煙消雲散、杳無蹤影。
“帽子丟了,”喬遠擡手將她頭髮揉得更亂些,“你得賠一個給我。”
不戴帽子的他看上去更年輕俊俏些,沒有陰陽怪氣,眉毛眼睛便顯得尤其好看,是那種看上去風流肆意的帥,特別招人喜歡。
姜衿一低頭,錯開視線,“改天有時間買一個給你。”
“成。”喬遠道,“我記下了。”
“謝謝你。”姜衿終於舒了一口氣,脣角揚起淺淺一個笑。
喬遠盯着她的梨渦看了半晌,低聲道:“你在姜家過得不好?”
姜衿沒說話。
喬遠略微想了想,伸手扣着她肩膀扳過來,看着她眼睛道:“不回去了成嗎?要是在這裡過得不暢快,我帶你離開。”
他神色和語氣都是罕見的正經,姜衿愣了一秒,又聽他繼續道:“去哪裡都行。你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你不是喜歡沙漠、大海和古鎮嗎?去哪裡我都可以陪着你,你瞧我又會騎車又有錢,護着你不成問題。”
“喬遠。”姜衿看着他笑一聲,“我不走。”
她柔軟的短髮被風揚起在耳後,白皙美麗一張臉在明亮的陽光下微微透明,脣角的笑容罕見的溫柔。
喬遠一時間有些看癡了,卻覺得挫敗。
“爲什麼?”他側頭曬笑一聲,一隻手抓緊了欄杆,“非得留下和自己過不去嗎?”
“我有婚約的。”姜衿小聲道,“其實從我一出生,就有婚約的。”
“婚約……呵……”喬遠簡直被氣笑了,“就一個突然蹦出來的男人,你看上他了,你腦子裡整天想些什麼?”
“他是我的夢想。”姜衿看着遠處明亮蔚藍的天,“我遇到他比你還早,剛到東辛莊那一年就遇到他了,我去偷東西,他給我錢,讓我做個好女孩。”
“就這?”喬遠不可思議地看着她,深深擰眉。
“他讓我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和東辛莊截然不同的生活,”姜衿彎着眼睛笑起來,“誇張一點說,他可能挽救了我。你知道嗎?我向往他,從十歲的時候就開始了。”
“這是愛嗎?”喬遠緊緊盯着她,“那是夢,不是愛。就和你寫的那些武俠小說一樣虛無縹緲,等你真正瞭解了他,你肯定就知道,他媽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也許吧。”姜衿笑了笑,“可我還是想了解他。”
“他媽的。”喬遠看着地面低咒一聲,擡起頭看着她又挫敗又氣惱,抑鬱道,“你真殘忍,你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