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呂悠悠與孫果然從鹿羽趕回來,只說公司裡面黑漆漆的,根本一個人影都沒有時,俞漠弓着腰,胃又難受起來了。
時間已經指向了午夜十二點,任安秋仍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一個大活人,好像又跟五年前一樣,徹底的,失蹤了。
蕭煙彼時早已急得如是熱鍋上的螞蟻,抓起手機就想打110,被樑大喜一把奪過,說道:“她是個成年人,失蹤不到24個小時,是不會立案的。說不定她只是被你們氣到了,所以跑到某個酒巴,去買醉去了呢?”
“不可能!”蕭煙果斷說道,“秋從來不會買醉!自從那次吞安眠藥洗胃以後,她再也沒有去酒巴買過醉!”
“阿邦!”俞漠突然說道,“對!問問阿邦!”
樑大喜皺眉看了他一眼,仍然拿出電話給焦邦撥了過去。片刻後掛了電話,淡淡的搖了搖頭。
俞漠一下子灘倒在了沙發上,心裡的恐慌與懊悔之意,一層層的,如波濤洶涌的浪潮,向他席捲而來。
呂悠悠剛纔在醫院裡時說的話,像是悶雷一樣,不停在他腦中盤旋:
她說是他拋棄了她?
是他害得她宮外孕被切了輸卵管?
是他害得她這輩子再也當不了媽?
……
怎麼會這樣?
難道五年前她失蹤的時候、他躺在醫院昏迷不醒的時候,而她竟然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
俞漠的手忍不住發起抖來了。
五年前的事情,一點點的,像藤蔓一樣,直往他的腦海深處鑽了進來。
就算是時過五年,那次在廣州俞家的別墅裡,他被舒瑩挽着手見到任安秋時,從她那雙黑得發亮的鹿眼裡,突然蹦射出的驚恐與失望,現在仍然像是就在前一刻才見過那樣清晰。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那個地步?
當年他應父親的要求,進俞氏的大本營儷影日化歷練,其實是並沒有覺得雀躍的。
那些事情根本不是他的理想好嗎?
雖然實事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麼。
他只是渾渾噩噩地,依照父母給自己安排好的路,一步步往前。選什麼專業,讀哪所大學,都是母親幫他一早訂好,他只是努力考上去而已。
那些年裡,家中常年爭吵不斷,母親與父親兩人都是一樣的強勢,生意場上,父親更是不折手段。
他除了醉心學習,就是同幾個幼時一塊長大的好友混在一起。一切都是順風順水,根本沒有感受到過何爲雀躍。
一直到在儷影呆了半年後,爺爺身體每況愈下,而他自己心情抑鬱,幾乎到了要看心理醫生的地步。
然後就在某一天,他去財務部要報銷單時,遇到了她。
財務部爲了響應人事部訂下的規矩,中午休息時,基本不開燈。
他就那樣捏着一疊發票走進去,走到唯一一臺亮着屏幕的電腦面前,敲敲了那個還在嘀嘀噠噠敲着小鍵盤的姑娘的桌面。
姑娘擡起頭來。
然後她就對着他笑了。
這個笑容的力量過於強大,好像在
一瞬間就擊中了他那顆煩燥不安的心。
時過這麼多年,他現在還記得當時她跟他說的話,她問他:“有什麼事嗎?”
“我來報銷,銀經理呢?”他問。
“銀總監嗎?他吃飯去了。”
銀良貴是從財務經理升做的總監,儷影的老人都喊慣了口,即便他高升,也還是叫他爲銀經理。老人們因爲熟識,所以無所謂。但新到公司還沒過實習期的姑娘,卻不敢這麼膽大。
“你先填一下這個單子。”長了一雙像鹿一樣眼睛的姑娘笑着順手撕了一張報銷單給他:“要你們部門領導簽字,簽了字以後再拿給楊姐。”
他拿着一張報銷單,一張原始憑證粘貼單,道了謝,走出去。
從偌大的玻璃窗前偏頭看了她一眼。
鹿眼姑娘埋着頭,白淨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
真是太用功了,連中午都不休息。
他頓住了腳步,索性又折了回來,走到她面前,好像理所當然的說道:“我不會填,你幫我填好了。”
鹿眼姑娘擡起頭來,眼睛裡有絲詫異一閃而過,然後她看着他又笑了,點了點頭,順手拿過一隻膠水,接過他手裡的單子,說道:“那我教你好了。”
那時候安靜的辦公室裡有些什麼,他忘記了;她嘴中喋喋說着的粘報銷單要注意的事項,他也忘記了。
可能當時在大大的玻璃魚缸裡,自由遊弋的金魚有看到過,他看着她白淨的側臉時,怔怔出神的模樣。
不記得是怎麼開始的了,但是似乎是因爲她的出現,他陰鬱的生活裡,似乎慢慢開始有了變化。
姑娘初來儷影不久,膽小怯弱,偶爾在路上遇到他,眼睛往他身上瞟一眼,又飛快的移開了,似乎不敢看他。
她好像有些怕他。
這令他有些喜不自禁,開始總是刻意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譬如同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他會藉以添飯之機,走到她身後,重重在她肩上拍一記,然後若無其事的走開。惹得她左右環顧,咬着脣看着他很是淡定的走回到自己桌邊,嘴邊吟着一股笑意。
然後在她的瞪視之下,他飛快的擡眼,笑着朝她看過來。而她瞬間又慌了,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小鹿,飛快的將眼睛移開。卻是再沒有心情吃飯了,一粒粒地數着米飯,直到與同桌的女孩子離開,將滿滿一盆飯,傾倒進裝剩飯剩菜的大桶裡。
所以等下一次,這樣的把戲他就不敢再玩了,怕餓着她。
只是仍然是忍不住的,所以會在她下班的路上偶遇她;會藉口向她請教財務知識,要來了她的私人QQ號、MSN號;由財務部監督的每個月例行倉庫盤點時,刻意的出現在黑暗裡,嚇得她花容失色後,又笑着幫她數那些笨重的大桶原料……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在某天她下班的路上,他將她抵在了被火紅的三角梅覆蓋的牆壁上。
鹿眼姑娘滿臉通紅,成片的三角梅在陽光的印照之下,襯得她的臉格外嬌嫩。
在她瞬間變得通紅的臉頰之下,他都能聽到她“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你,你想幹嘛
?”
而他已經一隻手猛的捧住了她的後腦勺,嘴脣直接吻在了她的脣上……
即便那個時候的儷影並不反對辦公室戀情,她與他談戀愛後,仍強烈要求不在公司公開兩個的關係。
那個時候的他,滿腹歡喜,她給他的快樂與雀躍,簡直是前所未有。真的,就算是讀大學時的初戀女孩,也沒有給過他這樣飛揚的歡喜。
他也糾結過,糾結於該怎麼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她,關於自己真實的身份。卻又擔憂她是那種不能忍受欺騙的姑娘,會要在知道真相後棄她而去,因爲有一回他被她逼着一同煲韓劇,電視裡就是這麼演的。
最主要處時,每每與她聊天侃地,總能感覺到她有個那樣和睦快樂的家庭,可是他呢,那樣骯髒紛亂的家,除了有錢,好像根本沒有剩下別的。
他根本不敢將她往家裡領,何況父母在多年前就做了主,他的婚姻,必定是那種產出大於投入,1+1大於2的聯姻……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沒有忍得住,在沒有見過她的父母、沒有帶她見過自己的父母、甚至連好友都只帶着她見過一個陸霖的情況下,花盡了在儷影上班時所得的積蓄,買了一個戒指,戴上了她的無名指,許以婚姻之名,將她哄上了牀。
他以爲他只是需要點時間而已,只要給他點時間,他一切都能搞得定。
然後在他還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毫無提防之下,她就那樣會出現在了他的家裡,出現在了與他手挽着手的舒瑩面前。
那時候的他正與家裡做鬥爭,爺爺因爲父親的荒唐,再次被氣得倒在了病牀上。
他只是猶豫了那麼一瞬,明明說好要她等他的解釋。可是當天晚上打她電話時,卻再也沒有能打通過了……
他現在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心似被火荼毒,怕她一個人在出租屋裡胡思亂想;又怕她那樣不管不顧衝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後來到底還是沒有忍得住,連夜往她的出租屋處趕。
在家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的天,不料一入夜,天就變了。
颱風“鮎魚”不期而至,裹挾着狂風與暴雨在整座城市肆虐。
即便母親與舒瑩百般阻撓,也不能阻止他獨自驅車離家的決心。
雨下得很大,他開車淌過還沒有完全漲成汪洋的街道,上了一道高架橋,駛不多遠,迎面而來一道刺目強光,將他刺得心裡一慌,下意識將方向盤一打。
然後就只聽得一身巨響,車子載着他,一瞬間被撞飛出去。身體巨烈震動,此後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已經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直到他在病牀上醒過來,腦幹損傷、身上多處骨折,昏迷已有足足半個月。
而她也從此失聯,電話先是關機、到過期、再到被註銷、等再打通時,原本屬於她的電話號碼,已經換成了一個口音濃重的陌生男人所有……
五年。
當時在廣州的家裡匆匆一別,如今已是眨眼五年……
俞漠覺得自己的腦袋又開始嗡嗡作響,有隻手在推他:“阿漠,阿漠……沒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