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秋眼裡的淚一下子如洪水一般噴涌而出,嗚嗚慟哭了起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俞漠……”
俞漠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心中突然一陣刺痛,好像是當年爺爺閒來琢磨木匠時,使的那把尖利錐子,一下子刺進了他的心房,疼得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就弓了起來。
而任安秋像一個瞬間被抽離去了所有生氣的活死人一樣,也不動了,也不鬧了,似乎連呼吸一下子也跟着淡了。
剛纔進門前,自己站在六樓陰暗的樓道里等她的時候,明明看到她當時臉上的笑意那樣鮮活,嘴裡哼的曲調那樣輕快……
可是此刻,她半裸着身體被他壓在身下,如同一具沒了生氣的屍體。
俞漠摟着她的身體重重抖了一下,猛醒悟過來,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怎麼會做出這樣失了常性的禽獸之舉?
俞漠猛的就從她身上翻了下來。
黑暗裡,她靜靜地躺在那裡,眼中的淚仍然在汩汩的往外淌。
外面樓下路燈的一點發黃昏暗的光照射進來,一半照在任安秋橫亙在牀上光裸的小腿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光。
黑暗裡飛來了一隻蚊子,“暡暡暡”“嗡嗡嗡”地在俞漠的耳邊飛來飛去。
他閉了閉眼,突然伸手將牆頭的開關一按,頭頂的頭一亮,照得他的眼睛眯了眯。仍然躺在牀上沒有動的任安秋閉上了眼睛,又有兩行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滲透進鬢角的髮絲裡,瞬間消沒了蹤影。
俞漠抿着脣看了看她,只覺那還插在心裡的鋼錐在鉸着剮着,那種煩意、恨意、躁意、痛意,一層層向他襲來,可是他卻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想哭,可是眼裡也沒有淚;想怒吼,可是聲音又被壓在了喉嚨裡,也喊不出來……
牀上的人仍然一動不動,好像真的死了一樣。
俞漠走到牀頭櫃旁,拿着搖控器將空調打開,然後他彎下腰,俯身將被自己丟在地上的襯衣與褲子撿起來,穿好。再沒有多說一句話,穿上鞋,出了她的臥室,大步走到大門口。
門一開,樓道里的陰暗氣味撲面而來。他頓了頓腳,回過頭看了一眼,臥室門口沒有出現他想看的人,估計仍然還在牀上躺屍。
胸口又有一股刺痛傳來,痛得一下子彎了腰。他緊緊抓住門把手,開了門,大步跨出去,“砰”一聲將門關上,三步跨作一步,像逃一樣地,跑出了這明珠花園裡的五棟一號樓。
……
世界靜得出奇。
靜得讓任安秋恍惚覺得好像不是在人世間,又恐懼得她好像仍在惡夢裡。
空調輕輕的吐出冷氣來,漸漸吹得她身上一陣陣的涼意泛起來,耳邊的那隻蚊子一直“嗡嗡嗡”地圍着她轉,或許是在猶豫該如何朝着這具美麗的身體下嘴。
然後她輕輕的擡起了手掌,“啪”,打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再擡起手來看時,只見手心一片泥濘腥紅
,擾人的蚊子已經一命歸西了。
她有些呆呆地從牀上爬起來,赤着腳,緩步走到穿衣鏡前。
鏡子裡的女人美麗而哀傷,一雙被淚水浸得通紅的鹿眼泛着光。黑色內衣襯得她的肌膚凝白,脖子上、腿上的咬痕,都在清楚地告訴她,今天晚上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些什麼。
是她太天真,以爲即便自己當年那樣被他拋棄,但以重逢後的種種來分析,或許他其實仍是愛着她的,只是因爲當年儷影的事,對她失望,所以因愛生恨。
她太自戀,幻想着自己是他這等浪蕩紈絝子的終結者。
拒絕他的好意、拒絕他的投資、羞辱他、譏諷他、撞壞他的車……
以爲得到了他的偏愛,所以就有持無恐,倚仗她自以爲是的狂妄,在他面前爲所欲爲,所以惹來他這樣瘋狂的報復。
她甚至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裡,他還會對她做出些什麼?
他是這樣冷漠狠戾的一個人,這樣地癲狂變態。
她到底是惹了個什麼樣的人?難道五年時間的孤獨還不夠她償還?難道竟真要花費一生去彌補?
曾經那麼愛的人啊,那些無數散落在時光裡,寂寞的夜晚裡,幻想出來的人啊,怎麼會是一個這樣的人?
俞漠。
俞漠!
俞漠他,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
難道她竟然真的已經卑微到只能做他的見不得光的情婦?一個永遠不會懷上他的孩子,不會給他帶去任何聲譽影響的情婦?
眼裡的淚一瞬間又滾了出來,任安秋捂着臉,蹲到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
這注定又是一個難過的不眠之夜。
事到如今,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爲什麼俞漠仍然會對她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在見到他那樣的舉動、在她的耳邊說出那樣的話時,心裡升騰而起的那樣濃烈的絕望。
這麼多年裡唯一愛過的男人,初相遇時就被他的笑容深深擊中,從此令她泥足深陷再拔不出來的男人,怎麼會是一個這樣的人?
簡直與禽獸何異?
不是不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曾幾何時,也在心裡一遍遍的跟自己說:不能再這樣了,不要再糾結在他給自己帶來的痛苦的深淵裡……
但是情感是最難可控的東西。
抓不住,摸不透。
以致這麼多年過去,仍然深陷漩渦。
“有忍乃有濟,無愛即無憂。”
這話放在她身上,也是適合的吧?
這麼多年了,她的痛苦的根源,其實根本就是來自俞漠。
面對病痛的不可控性,常做的醫療之法,大源就是找到病源,刮掉壞肉,抹上消炎藥,再一點點,如抽絲剝繭一般,緩緩將他從自己心裡拔去……
眼淚似乎要在這個夜晚流盡了,獨自窩在黑暗裡,卷着被子,時夢時醒,時而彷徨,時而驚慌……
到第二天醒來對着鏡子一照,不出所料的果然又看到那雙腫得嚇人的眼。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任安秋突然就笑了一下。
經了一夜的獨自舔舐傷口,好像又好了一些。
尤其是在經過昨天夜晚那樣恐懼、絕望的一幕之後。
洗漱畢,從冰箱裡拿出一把勺子,開始敷眼睛。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就真的要走出來!
外面的那個大太陽晃晃悠悠,從早晨到中午,再到下午,又慢慢的到了傍晚。
過了這一整天,眼睛好像也消了腫了。
她收拾收拾,穿了一件淺色的立領無袖薄款針織上衣,配一條休閒牛仔裙,化了個淡妝,走到熙熙攘攘的鬧市裡,坐上了地鐵。
六點時分的街道顯得格外的熱鬧而繁華。
任安秋站在肯德基門口,擡頭向上望了望,對面一棟高樓,從她這裡望過去,可以望見樓後一個圓盤似火紅的太陽,一架飛機正巧從樓頂飛過去,在太陽前留下一道黑灰色的剪影。
孤寂。
任安秋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生出一股這樣的情緒,或許其實還是因爲這反覆的心情。
以她多年自我調節的經驗,炸雞翅再配一隻甜得發膩的冰琪淋,吃完往往心情能好。
所以她果斷的推開了肯德基的玻璃門。
正打算推門進去,就覺雙腿突被什麼一撞,下一刻她的大腿就被一雙小手臂給摟住了。
她嚇得一聲低呼,回頭朝下一看,就見一個小小的孩子,正將她的一隻腿給緊緊摟着,抑起小腦袋,一雙眼珠子黑得發亮,一動不動的看着她,急切的央求道:“阿姨救我……”
“焦小曄?”任安秋驚呼一聲。
怎麼會是這個臭屁小熊孩子?
“你這是怎麼啦?”任安秋訝道,就想來掰他的手,“你先鬆開我。”
下一刻,就聽一個女人急呼的聲音響起:“小曄,小曄你跑什麼?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你別跑呀……”
然後任安秋就看到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踏着高跟鞋急急跑了過來,伸手就來扯焦小曄的手。
任安秋還沒有反應過來,焦小曄就已經被他扯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然後就聽到焦小曄這熊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叫聲:“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根本不認悉你,我不根本不認悉你!你是人販子,你是人販子!救密,救密……”
居然是人販子!
任安秋心裡猛的一突,頓時就慌了,一時間哪裡還顧得了別的,兩步跨上去,雙臂一展就將焦小曄的雙腿給緊緊摟住了,與這個女人爭奪起來,一邊渾身都抖了起來,一邊大喊:“你幹什麼?你快點放開他!”
焦小曄的一雙小拳頭緊緊握起,一邊哭一邊不停的往這女人身上砸過去,連呼救聲裡都帶着一股軟軟儒儒的童音:“放開我,你放開我!我不認悉你,任阿姨救救我,嗚嗚嗚,任阿姨救密,阿姨救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