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去,病*上那個纖細的身影看得他一陣心悸。
緩步靠近她,俯身伸出雙臂將她單薄柔弱的身體緊緊抱入懷中,摩挲着她的髮絲深嗅着她的味道,慕晏辰低啞開口:“我得過去一趟……爸那邊情況很急,生命危險倒是不會有,可他傷到的是腦子,一不小心就可能再沒有清醒的機會了……所以瀾溪,你乖一點,跟寶寶一起好好的,我去去就來。”
懷裡的嬌軀劇烈震顫了一下。
她指尖攥緊了他的衣服不鬆,半晌後才慢慢鬆開,在病*上顫抖着撐住自己的身體,擡起溼漉漉的眸來看他,點點頭。
慕晏辰讀得懂她的眼神,她的心此刻一樣被揪着,她一樣希望自己的父親沒事。
在她額頭印上一吻,慕晏辰這才走了出去。
……
長長的走廊盡頭,摘下口罩的醫生有些焦急地勸慰着眼前的女人,簡單的幾句點名要害希望她趕快簽字,好讓手術可以儘快做。
可這個女人,捧着一張手術同意書哭得肝腸寸斷。
就因爲醫生說了一句,“這種情況的病人,醒來是植物人的有,意識模糊不清連家人都認不得的一樣有。”
不知道觸動了莫如卿的哪根神經,她不敢,也不能在上面簽字。
那哭聲扯得慕晏辰的心悶悶地痛。
醫生見有另外的家屬來,趕緊撤回了那張手術同意書,遞過去給慕晏辰看。慕晏辰看完後準備簽字,卻被一隻沾滿淚水的手死死攥住了手腕。
莫如卿哭得整張臉都花了,整個人再沒有了以往的強勢,只剩悲愴。
“不能籤……”她顫聲說着,“晏辰……我受不起這樣……萬一失敗了呢……他要是再也醒不了呢,他要是再也認不得我了呢,我該怎麼辦……”
旁邊的醫生已經急得連汗都冒出來了。
冷眸淡然地落在莫如卿的臉上,將手抽出來低低道:“劉叔。”
站在身後的劉叔一個激靈,專注聽他的話。
“拉開她。”
淡淡的一聲命令,劉叔應下,接着不顧莫如卿的哭喊硬生生將她拖到了另一邊。
簽好字讓醫生趕緊拿進去動手術,長廊裡的哭喊聲還是不絕於耳,慕晏辰冷冽的薄脣抿出一絲蒼白,轉過身來對她緩聲道:“就算他認不出你又怎麼樣呢?你確定,你希望他記得這樣滿心是恨,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的你?”
一句話讓拼命掙扎着的莫如卿僵在了原地,眼淚都顫抖着停留在眼眶,不肯落下。
慕晏辰冷然地看她一眼,收回目光,轉身走向長椅。
這像是一場專屬“等待”的硬仗,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禱,還有,等。
***
慕銘升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長長的夢。
夢倒退了二十幾年。
依稀能記得的是他的婚禮,一生中辦得最浩浩蕩蕩的一次,蘇家和慕家的聯姻驚動了整座城池。那天花瓣灑滿了整片天空,教堂裡的鐘聲傳得遼遠悠長。
夢裡蘇染月的眼睛明亮如星。
他突然不記得,那時候,她的表情是怎樣?
——婚禮的意義是什麼,他彼時還不懂,他只記得當時的蘇染月臉上並沒有身爲新娘的那種甜蜜羞澀和喜悅,她一張小臉純美動人,清亮如水洗般的眼睛裡透出一種叫迷茫的情緒,彷彿眼前大霧茫茫,她從不知爲何一定要嫁給他,也從不知今天以後的明天是怎樣。
她當時應該還沒遇到過愛。
可慕銘升已經遇到了。
他愛的那個女人,此刻正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站在離教堂最遠的一個地方靜靜地看着他,看着這一切發生,毫無辦法。
他當時心裡是痛的,卻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這一切,於是,他微笑着接受。
可一切,都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錯的。
……
“心率多少?”
“50,剛剛還40,現在慢慢漲了!”
“藍醫生,心臟起搏器可以去掉了嗎?”
“先等等,看病人……”
“藍醫生!病人好像醒了!!”一聲驚呼從護士口中喊出來。
整個病房裡瞬間一片喜悅和混亂。
“你們去外面通知一下病人家屬,讓他們先安心,不過要晚點過來,我得檢查一下再看他是不是真的意識清醒了……”
急救病房的門被推開,護士一出去便看到了長椅上的幾個家屬。
她驟然語塞了下,只因爲覺得這個組合有點奇怪。
——“你們是裡面那個慕銘升的家屬嗎?我跟你們說一聲哦他醒了,不過我們藍醫生還在檢查,等會要是真穩定了才能讓你們進去。”
這話說完,長椅上的兩個人都震了震。
劉叔站在旁邊,面露狂喜,再看看坐在長椅上的小姐和太太,緊繃的心絃也像是霎時鬆懈下來。
莫如卿很激動,想站起身的時候腳下的高跟鞋卻一個滑溜快要摔倒,瀾溪下意識地扶了她一把纔沒真的摔下去,莫如卿臉都白了,回眸與她四目相觸,一時詭異不明的氣氛在蔓延。
瀾溪眸光顫了顫,接着淡漠地垂眸,緩緩鬆開了手。
遠遠地,慕晏辰去買了些東西回來,中途緩下腳步,將那一幕納入眼中。
走回來的時候拿護士又跑出來道:“你們誰是莫如卿啊?裡面病人情況挺好的,意識挺清楚,他說要見這個人,你們誰是?”
外面的幾個人均是一震。
莫如卿像是根本沒想到會這樣,激動得連呼吸都忘了,說了一聲“我是!”,把包和手機都丟在外面就跑了進去。
聽到慕銘升情況良好,慕晏辰緊緊提在半空中的心也落了下來。
蒼白的俊臉漸漸回暖,他將東西放在旁邊,牽起瀾溪的手來,也不顧有劉叔在場就將她抱在懷裡在長椅上坐下,畢竟是冬天,坐在這種陰冷的長椅上寒氣還是會入骨。
劉叔自覺地別開了眼。
這一天*下來,別說是家裡,連外面都傳得沸沸揚揚,慕家這回事早就瞞不住了。
“累了麼?”慕晏辰薄脣摩挲着她的髮鬢,低低道,“你這樣熬着吃不消,我抱你進去睡一會?”
瀾溪一天*都沒有睡好,此刻眼圈是紅的,啞聲道:“不用了……我想抱抱你……”
她已經顧不上父親清醒後到底想要見到誰,想要說什麼話,所有的疲憊在此刻傾瀉而出,她圈緊慕晏辰的脖子,含着眼底的溫熱緊緊抱住了他。
……
而此刻的病房裡——
錯亂的高跟鞋聲傳來,跌跌撞撞的,接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的臉,她髮絲凌亂着,顧不得梳理,只用手胡亂的順到耳後,矮下身來叫他:“銘升。”
這聲音,跟年輕時候相比雖然蒼老了許多,可裡面的感情卻還是一樣的。
渾身插滿了不知名的管子,慕銘升行動有些不便。
蒼老的手擡起,微顫着跟莫如卿的手握了握,示意她將氧氣罩拿下來。
莫如卿不敢亂動,擡頭向醫生徵求意見,醫生蹙眉了一下,手插進口袋裡:“他虛弱得很,說話別說太久吧。”
她趕緊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氧氣罩摘下來,就放在手邊,等他一不舒服就重新戴上。
“晏辰他們……”慕銘升沙啞如煙霧的嗓音溢出來。
“在外面呢,”莫如卿含淚答道,“都在外面,你想叫他們進來是不是?我馬上去叫……”
慕銘升僅存的力氣緊緊地攥着她的手,緩緩搖頭,示意她重新坐下來。
病房裡,滴答滴答的液體緩慢留着,只能聽見儀器偶爾發出的“滴”的跳動聲,莫如卿低下頭去,回想着他從臺上摔下去的情景,含淚顫聲道:“銘升……對不起,那天晚上我……”
握着自己的那隻手攥緊了她,慕銘升搖搖頭,開口道:“你不用說了……如卿,錯不在你,你不知道我剛剛夢見了什麼,我仔細地想過了,一切都錯不在你,也不在染月……是我,是我當初的決定毀了你們兩個人,你們的恨和怨都是我一手造成……今天要我來承受這些事,是我該。”
莫如卿僵住了,淚水顫動着,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