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醫院。
傅博文開着車一路狂奔至此。
到了病房門口,卻頓足。
他額頭上有些汗,手心一片潮溼。
房門在此刻,突然被打開。
傅正軒從裡面走出來,還穿着白大褂,估摸着還在上班,一擡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傅博文,看了看病房的方向,往傅博文走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秒,傅正軒開口,“情況確實不太樂觀。”
傅博文捏了捏手指。
“說是這麼拖了一個星期了,家裡面的醫生也去看過幾次,勸他到醫院他硬是不來,今天是整個人已經開始模糊了,大哥才做主把他送進了醫院。”
傅博文點頭。
爺爺的很倔,奶奶曾經說過,一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你進去看看吧,剛剛我問了主治醫生,說……”傅正軒突然說不下去了,“我現在再和院長這邊溝通一下,看爸現在的狀態,可不可以送出國。”
“爲什麼突然就會變成這樣?”傅博文有些不相信。
爺爺的身體是不太好,早些年也中風,身體各項器官確實也在漸漸的衰竭,但還不至於,這麼短的時間,讓生命耗費得這麼離開。
傅正軒搖頭,“老年人的身體,一天一個樣。”
傅博文抿着脣,傅正軒拍了拍傅博文的肩膀,往走廊深處走去。
傅博文壓抑着情緒,推開房門。
入眼,傅永福閉着眼睛躺在牀上,呼吸很重,看上去很難受,整個人好像瘦了一大圈,臉上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而已。在他躺着的病房旁邊,心跳儀滴滴滴滴的響着。
身邊還坐着傅正天、丁小君,以及伺候了爺爺大半輩子的老管家,再沒見着其他人,爺爺喜歡安靜,從退隱之後,就不喜歡見客了,沒有爺爺的允許,家裡人也不敢對外招呼,所以整個病房沒有外人。
傅博文的出現,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傅正天冷冷的說着,“你還好意思來!”
傅博文的視線一直放在傅永福的身上,那一刻真的覺得自己,有多不孝。
“你也別罵他了,先讓他過來看看爸爸。”丁小君拉着傅正天,說着。
傅正天臉色不太好,但當着自己父親的面,還是沒敢大肆。
他彎腰,低頭在傅永福的耳邊說道,“博文來了。”
閉着眼睛的傅永福似乎是聽到了,也或者根本就沒有說着,他緩緩的睜開眼睛,喘着粗氣說着,“讓博文過來。”
傅博文連忙過去,坐在他的病牀邊,“爺爺。”
“讓其他人先出去。”傅永福依然有氣無力的說着。
“爺爺……”
“出去。”傅永福的聲音雖然無力,卻依然嚴厲。
傅正天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讓老管家和丁小君一起走出了病房。
安靜的房間,瀰漫着滴滴滴滴的心跳脈動聲。
“博文,把我扶起來。”傅永福伸出幹骨的手,示意傅博文幫他。
傅博文連忙扶着他的手,按下牀頭升降按鈕,牀頭自動升起來,傅永福靠在上面,半坐着,整個人依然出着粗氣。
“博文。”傅永福歇息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說着。
“爺爺,我在。”
“我不想爲難你什麼,從我生病了到現在,我也沒有讓你父母親要求給你打過電話……”傅永福一直不停的喘氣,說話說得很是費力。
傅博文只能一下一下,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想要緩解他的不適。
“也不想因爲我生病而強迫你做什麼。”傅永福說着,“可能,如果不是因爲我挨不過今晚了,你爸也不敢給你打電話。”
“爺爺,你何必說這種話。”傅博文有些難受。
“我不是說出來嚇你。你也不是被我嚇大的,爺爺的身體如何,爺爺自然明白得很。這麼多年,能夠拖到現在也算是不錯了。”傅永福喘氣,歇息,又說道,“傅氏,你到底還要不要?”
傅博文看着傅永福。
“回答我。”傅永福似乎是使出了全氣,纔開口說出這麼幾個,有力度的字眼。
傅博文點頭。
“要。我要的。”傅博文不停的點頭。
這是你辛苦了一輩子的產業,這是你打下來的江山,我怎麼可能,說不要!
“既然你答應了我,你就要做到。”傅永福看着他,很堅決的眼神。
“我明天就回公司上班,我明天就回去!”傅博文沒有理由拒絕,沒有任何原因無條件的妥協,他看着傅永福,“爺爺你好好養病。”
“博文,我真的沒有逼你。”
“我知道。”傅博文點頭。
你其實不用逼我,也會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什麼都會答應。
“好,好。”傅永福似乎是放心的笑了一下。
他喘氣,歇了好一會兒,“你把你爸爸媽媽叫進來,還有正軒一起,我有話說。”
“是。”傅博文點頭。
他站起身,走向病房外。
有些責任是壓在自己身上的,怎麼躲都躲不過。
怎麼逃都逃不掉。
這是命吧。
在想要一樣東西想到骨髓時,怎麼努力都得不到。
在不想要的時候,卻觸手可及。
他保持着淡泊的情緒,拉開病房門,“你們進來吧,爺爺有話要說。”
傅正天和丁小君連忙進去。
傅博文拿出手機,給傅正軒打了電話,傅正軒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
病房中,傅永福一直喘着粗氣,呼吸明顯已經負載不了他的身體,但是他一直在控制,控制着看着病房中的所有人。
“我現在當着你們全部人的面,把我手上的股份分配了。”
“爸……”傅正天叫着他。
“你們誰都別說話,別打斷我。”傅永福似乎到了極限,身體抖得很厲害,“也別叫醫生了,我知道我差不多了。”
所有人,沉默着。
不敢有什麼舉動。
“正軒,當年把你帶回來,我就說過,股份不會有你的份兒,這是正天一家的。”傅永福思緒清晰的說道。
“我知道的,爸。”傅正軒沒有任何反應。
“我個人賬戶上有些外匯及有價證券,我已經給律師安排了,到時候全部過戶到你的戶下,就算你不上班,不再做任何事情,也能安穩的過完你下半輩子。”
“爸,其實我不需要的……”
“不要打斷我。”傅永福喘着粗氣,嚴厲的說着。
傅正軒抿着脣,不敢再多說。
“我手上的股份,除了5%留給傅子珊那個丫頭外,其他的,正天和博文,一個一半。”傅永福繼續分配。
“爸,是子珊嗎?”傅正天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孩子一個人在外不容易,而且從小不像子瑾那樣,被寵着長大,現在又被攆出了傅家大門,她拿着那5%的股份也做不了什麼,每年給她分點紅,算是傅家給她的補貼。”
“是。”傅正天連忙點頭。
“以後正軒也別想着她了,我能做到此,希望你也能做到此。”傅永福眼神看着傅正軒。
“是。”傅正軒點頭。
心裡有些難受,但還是很堅決的點頭。
他能有什麼資格,去想子珊。
傅永福滿意的點了點頭,“傅氏企業,我剛剛已經和博文說過了,他會接手。以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交給博文來做,正天你也該退休了。”
“您安排了就是。”傅正天連忙附和着。
“如果文淵回來了,想辦法給他把命保住,但別讓他出現在傅氏大廈,你讓他帶着他母親一起離開。”
“是。”傅正天繼續點頭。
“博文。”傅永福又對着傅博文。
“爺爺,我在。”
“傅氏的企業,以後就靠你了。”
“嗯。”
“再答應爺爺一件事。”傅永福說道。
“傅家的企業不能斷在你的手上,如果程晚夏那兒子是你的,是健康的,接回來好好撫養,如果不是……咳咳。”傅永福狠狠地咳嗽了幾聲。
全病房的人都很緊張的看着他。
傅永福嘆了口氣,“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事兒,你自己掂量着做吧。”
傅博文忙點頭。
他真的很怕,他爺爺這個時候,來這樣的威脅他。
他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他也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會做到哪一步。
傅永福看了看全病房的人,嘴角似乎是欣慰的笑了,他把老管家叫在他身邊,低聲的對他說了幾句話,老管家的臉色難看了幾分,“老太爺……”
傅永福笑着點頭。
老管家的眼眶紅着,他對着傅正天,“老太爺說,把管子取了吧。”
傅正天一怔。
傅永福的生命本來在昨天就已經停止,不是這根救命的管子,早就……
他看着自己的父親,“爸……”
傅永福已經安詳的閉上眼睛。
人在真的坦然面對死亡這一刻,就真的不會覺得害怕了。
傅正天忍着心裡的難受,把醫生叫了進來。
醫生再三確定後,完善了醫院的相關手續,所有人家屬簽下了名字,終於,拔掉了這根維繫着這世界的“紐帶”,恍若一瞬間,心跳儀發出“滴……”,單調的一個聲音。
就這樣,和這個世界告別了。
傅博文看着病牀上安靜的傅永福,再也沒有急促的呼吸聲了。
眼眶已經紅透。
丁小君哭得很厲害,不知道是不是裝的,反正哭得很兇。
其他都是幾個男人,沒有像丁小君這麼放肆,也都難受的忍着眼淚。
這麼靜靜的難受了一會兒,醫院協助家屬,把傅永福搬回了傅家別墅。
整個傅家別墅也掛滿了白色絲帶,五湖四海送來的花圈一層一疊,整個上海市都知道,傅老爺子,過世了。
商業界的一代神奇人物,去世了。
……
一個,破舊的搬遷房。
一臺老舊的彩色電視機發出滋滋的雜音,屏幕上雪花點點,隱約能夠看到播放的畫面。
傅永福死了。
那個看着電視機的男人突然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陰險的微微上揚。
他還以爲,他至少要做出一些“事情”,讓他瞠目結舌。
不過算了,死了也好。
這樣的人對他而言,就什麼都不算。
他所要報復的對象,他又不是最大目標。
他冷漠的關掉電視機。
在這個地方已經待了二個多月了。
他躲在這麼一間破瓦房二個多月了,他沒有離開上海,上海的警察卻一個都沒有找到他,他真的很懷疑那羣吃國家飯的智商。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三聲快,三聲慢。
儘管是一貫的動作,他還是警惕的透過貓眼看着外面的人,看清楚後,纔打開房門,“這個節骨眼,你過來做什麼?”
“當然是想你了。”女人嘴角一勾。
他面無表情,把房門狠狠地關過來。
“不過傅文淵,你爺爺死了,你都沒有半點反應嗎?”女人皺着眉頭,爲他的冷血汗顏。
“你覺得我能有什麼反應?那老頭子,從小到大就沒有拿過正眼看過我,他死了,我還要去磕頭苦孝嗎?可笑。”傅文淵說出的話,冷的發寒。
女人沉默了一下。
傅文淵,真的冷血到,她都沒辦法想象的地步。
“這個時間,傅家人都忙成一團了,你還到這裡來,不怕被發現?”傅文淵沒好氣的問道。
“就是因爲忙成一團了,纔沒空搭理我。你也知道,就算是嫁給了傅正軒,傅正軒也從來不過問我的去向。”寧沫解釋。
傅文淵抿了抿脣,“凡是小心點,不要把我的計劃給破壞了。”
“放心吧。”寧沫看着他,皺着眉頭,狠狠的問他,“傅文淵,你這麼壞,你說你以後會不會有報應?”
“我從來不相信那些東西。”傅文淵一字一句。
“我真的很怕有報應。”
“那你可以隨時走。”傅文淵依然冷漠。
對待任何一個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傅文淵都可以冷血至此。
她真的很想,傅文淵也能去愛一個人,愛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就像她這樣,愛到沒有任何原則,愛到完全沒有了自己。
如果能有這麼一個,傷傷傅文淵,也算是解氣。
“你生氣了?”寧沫嘴角一勾,笑得很嫵媚。
傅文淵沒有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
“這都二個多月了,你每天都在這個屋子裡面,悶嗎?”寧沫靠近他的身體。
傅文淵看着她,“你想了?”
寧沫笑得很妖媚。
傅文淵皺了皺眉頭,“早點做了早點回去。”
果然。
連上牀,也能這麼敷衍。
我幫你做事,你陪我上牀。
傅文淵,我們之間,就真的只剩下這麼點價值了是嗎?
她脫掉自己的衣服,和這個男人,她愛到骨髓的男人,不管倫理的,交歡。
她,毀在了這個男人手上。
這個男人,會不會毀在,其他女人手上?
她真的誠心祈禱老天爺,讓傅文淵這麼體會一次,被人愛到傷心欲絕的地步。
那是,比人世間,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
寧沫開着小車回到傅家別墅。
傅文淵是在消失了半個月後聯繫她的。
她知道傅文淵發生事情後,也是震驚了很久,當時一度差點崩潰,在傅正軒的勸說下,漸漸冷靜,冷靜的原因不是因爲傅正軒還在她旁邊,她還有人愛,而是她知道,如果傅文淵還活着,如果傅文淵還想要做點什麼,一定會聯繫她。
所以,她真的在忐忑中,等到了他的電話。
然後讓她幫他找到了那麼隱蔽一個地方。
她勸過傅文淵去自首,她會想盡辦法,至少保證他不會被槍斃。
傅文淵一口拒絕了。
他不可能回頭,永遠都不可能。
他怎麼可能對傅家人示弱。
他要做的,是讓傅家人,徹底毀滅!
他要求她做很多事情,外面大大小小的事情,各種暗地裡見不得光的事情,他總是在暗中操控一切,而他給她的報酬就是,她每次去,他會犧牲自己一次,和她上牀。
犧牲?
她覺得她這個詞用得很貼切。
傅文淵和她上牀,就是那麼嫌棄。
她不管做多少前戲,她不管放下身段在他身上做任何動作,他的表現永遠都是在完成任務。
不管是臉色,還是身體。
那麼的僵硬,那麼的不容靠近。
傅文淵不允許任何人,走近他的心裡!
傅文淵,就是這麼殘忍到極致!
寧沫緩了緩情緒,擡頭看着燈火通明的傅家別墅。
到了。
她停下車,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
很久以前,她就學會這麼僞裝自己。
僞裝自己,做一些違背良心,違背道德的事情。
傅永傅的喪事要持續做一個星期,每天都會有不停的所謂的大師來各種各樣的超生。別墅顯得,額外的熱鬧。
寧沫出現在別墅大廳時,很多人也在裡面,進進出出,各自忙碌。
她掃視了一週,擡起腳步。
傅正軒在幫傅永福燒紙,看着寧沫出現,“去哪裡了?”
“怕想想一個人在家睡不着,回去看了一眼。現在睡着了,就趕着過來陪你。”寧沫放下手提跑,蹲坐在他的旁邊,陪他燒紙。
“晚上我要守夜,你如果困的話,就隨便找個房間休息,別累壞了自己。”
“正軒你怎麼這麼好。”寧沫忍不住把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由衷的說着。
傅正軒笑了笑,“都是一家人,還說這種話。”
“可是就是覺得你真好,我遇到你,果然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福氣。你說要是哪天我做了讓你覺得很可恨很可恨的事情,你會怎麼辦?會不會恨不得掐死我?”寧沫仰着頭,問他。
“想太多了吧,你爲什麼要對我做很可恨很可恨的事情。”傅正軒搖頭。
萬一呢。
寧沫看着他,“不過我想,就算是你別掐死,我也願意。”
“你生病了,今天淨說胡話。”傅正軒用手背捱了一下她的額頭,沒感覺到燙才放心說道,“要不先去休息吧,別累壞了身體,我這幾天肯定沒辦法照顧想想了,你就多操點心。”
“好。”寧沫點頭,“不過現在我想多陪陪你。”
寧沫把頭再次挨着他的肩膀,看似無邪的感嘆道,“你說,我要是能夠愛上你該多好?”
傅正軒只覺得,寧沫又在說胡話了。
寧沫平時比較沉穩,在他面前卻比較古靈機怪,老是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
“好啦,別鬧了,我現在在給我爸燒錢,你嚴肅點,在這種場合,尊重一下死者。”傅正軒看似嚴厲道。
寧沫吐吐舌頭,讓自己的身體坐正了些。
傅正軒還是這麼一本一眼。
不過倒是。
爸爸。
寧沫很認真的看着正中央的棺材,我做了那麼多,你現在應該是,恨死我了吧。
自己都覺得自己罪惡深重,自己都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裡,心慌害怕。
……
傅子珊沒想過來的。
真的。
這個地方,她再也沒想過出現。
她只是收到了傅博文的短信,“爺爺過世了,速回。”
爺爺過世了,她回去做什麼?
傅博文是想要她回去,把爺爺氣得活過來嗎?!
她捉摸了半天,還是訂了飛機,來了。
她其實把自己僞裝得很好,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黑色的圍巾,圍巾很厚很寬,幾乎只能露出了她兩個眼睛,她很低調的走進別墅大廳。
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一下。
她無意的看到了傅正軒。
2年多不見的,傅正軒。
也看到了待在傅正軒身邊的寧沫。
他們感情很好吧。
他們感情其實一直都挺好。
她覺得自己想得真多。
她繞着往另外一邊走去,她現在其實還不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在那麼多人的面前,但總覺得,不出現也不行,她要去給爺爺上香,爺爺在這麼多人的正中間。
她躲在角落,狠狠的思索着,自己到底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