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啓然看着他,這個可惡的男人。一身裝腔作勢的戎裝,一副剛正不阿的樣子站在哪裡。
“你還敢到這裡來?”穆啓然雙拳緊握着,身體微微的發着抖,怒目凝視着他。
突然的,不知道是因爲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那醜陋不堪的影子,還是想要藉着眼前的人,發泄自己內心的鬱氣。猛然擡手,就給了眼前的人一下子。
揮拳的動作,扯動傷口的劇痛,叫他瞬間彎下腰去。
馮笑天沒有躲閃,只有面孔,隨着穆啓然的拳頭微微的側了一下。
“晰然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知道她不會有事。”馮笑天那張堅毅的臉,微微有些動容,垂下了雙眼。
那天,在審訊室外面,看到驚弓之鳥一樣,坐在裡面的小格,心如刀割。可在同仁追問“要不要進去看看”的時候,只說了一句“按章程辦事。”便退了出來。在門外抽了半包煙,回頭又望了望那閃已經緊縮起來的鐵門。
她在裡面,他的小女孩就在裡面,帶着手銬,被關起來的小動物一樣無助而驚恐的表情,目光慌亂不安,沒有落處……
可他什麼都不能做,也做不了。
他知道自己的小姑娘是清白的,在這裡的每一份煎熬法律也會給出她一個公正的答案。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樣的煎熬不會太久,不會太久……
馮笑天微微別開視線,目光落在別處“我相信法律,不會放掉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任何好人。她沒有做錯什麼,就不會有事。現在,只是,只是例行的審訊而已。”
“例行審訊?”穆啓然突然哈的笑了一聲。想着照片中晰然那張被放大了的,驚慌不安的臉,以及腕上刺目的手銬,聲音更是尖利了幾分“馮笑天,你厲害。”
他衝着馮笑天豎豎大拇指頭,又猛然點一點頭,說:“真厲害!”
在心底又對自己說,穆啓然你和他也一樣,沒能好好保護自己的女人,是個混蛋。
“晰然,從一開始,就是我整個行動裡的異數。我從未想過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信息,也從未想過,之後的各種事情,會叫她那麼受傷難過……”
“虛僞的話咱們就免了吧?有什麼事就直說吧!”穆啓然看着面前的人,就像看着過去的那個自己。傷害了小格,還總能找出理由的自己。突然由心而生的厭倦感。
“請跟我去一趟,去見你的父親!”
父親被捕已經有些日子,一直拒絕親人探視,今天突然的叫他去見……
“什麼時候?”穆啓然問。
“就現在。”馮笑天擡手,做個邀請的姿勢。
“好。”
重刑犯監獄,高級防備。
隔着厚厚的防爆玻璃,穆啓然看着雙手雙腳帶着沉重鐐銬的父親。那蒼老的已經完全失去昔日風采的臉,皮膚上有些久未清洗乾淨似的污痕。眼窩深陷,頭髮灰白,佝僂了的脊背,讓整個人看起來都縮小了許多。
雙眼放空,垂頭凝視着地面。聽見金屬門的巨響,才慢慢擡起頭來,目光落在穆啓然的臉上,許久,才自茫然中突然醒過來一樣,混沌的眼底漸漸有了一絲光芒“啓然……”聲音沙沙響,像是破舊的收音機,帶着濃重的雜音。低低叫了一聲,穆啓然望着裡面的人,對上父親的那雙眼睛,突覺得心酸。
家破人亡,大約不過如此淒涼。
隔着一道玻璃,穆卓軒帶着沉重的手鐐,慢慢的擡起手來,像是想要觸碰他的臉“你終於來了,願意前來見我?”
不知道他混亂的思緒飄到了什麼地方,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玻璃,才愣了愣“晰然沒事吧?那個女人,真是惡毒,我居然一
直沒有發現,把你們兄妹交到她的手上,真是我的失誤。”
穆啓然聞言,驚恐的猛然擡頭。看着父親眼底那真切的愧意。
他是真的瘋了,思維混亂,居然說起十幾年前的事情來。
“幸虧有你在,啓然,幸虧有你在。晰然纔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傷害。”他一雙大手,貼在厚厚的玻璃上。一向注重清潔的人,此刻,那手上的指甲長而尖利,顯得骯髒。
馮笑天站在穆啓然的身側,擰着眉,輕聲在他耳邊說話“醫學鑑定,他並沒有什麼病況,但在審訊的過程中,他的思維總是停留在幾十年前。對於近些年的事情,記憶像是消失了一樣。”
“你們是懷疑他裝病,才叫我來的吧?”穆啓然冷冷的擡眼,靠近了那玻璃,輕輕的,聲音顫抖,叫了一聲“爸……”
他看着父親的臉,他那顯得髒而灰敗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來。
“那個女人死了吧?早就死了吧?也是,被我注射了那麼厲害的毒品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話,也基本變成了怪物一樣的廢人吧?”穆卓軒,咧着牙齒,笑的異常猙獰可怖。
穆啓然望着玻璃內的人,只覺得陌生。看他在低低的狂笑中,說出的話,覺得後背發冷。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一樣都是絕色的妖精,專門蠱惑人心。當初不是她,我也不會拋棄你的母親,讓她在醫院裡抑鬱而終。也不會對那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蘇易陽心動殺機。更不會在那個時間裡,放任顏鈺不管,讓他迅速成長壯大,得以和我抗衡。不過,已經沒關係了。蘇易陽被我殺了,那個女人被我殺了,還有她,那個想要蠱惑你的蘇小格,一樣死在了我的手上。啓然,我不能叫她在迷惑了你,我不能讓我的兒子步我後塵……”
玻璃內的穆卓軒,笑的癲狂,手腳上的鐐銬,在他劇烈的動作下,發出哐啷啷駭人的巨響。
穆啓然趔趄着瞪大一雙眼睛,微微後退一步,猛然轉身而走。
“啓然,你放心,你的路,爸爸都已經爲你輕掃乾淨了。你的未來光鮮乾淨,沒被染上一絲污痕。”
穆啓然只覺得恐怖,擡腳疾步而走。他影響中那個魁梧高大的父親已經不在,或者從未存在過。此刻隔在那道玻璃後面的人,在他眼裡十分陌生,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惡魔。
注射毒品,小格……
穆啓然腳步越來越快,眼底的淚光閃爍着,簡直目呲盡裂。
“啓然……”馮笑天猛然追上來,一把搭住他的肩膀。
“他瘋了,真得瘋了。”穆啓然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成了拳,腳步趔趄一下,再次快步而走。心口那口悶氣一直淤積着,刺痛着,無法消散的折磨着他。
小格,小格……
……
蘇小格醒來的時候,四周依舊一片漆黑,靜的有些出奇。突然靠近上來的,人的氣息,叫她驚了一下。
“達語?”她問。
怎麼沒有聽到敲門聲,她微微有些不快的蹙了眉。這傢伙越來越不當她是個女人,出入她的房間如若空門。
“達語,下次進來的時候記得敲門。”她說。
站在她身側的人,一身薄薄的藥味,氣息很清晰,卻依舊沒有半點聲音。
“達語?”她又叫了一聲“幫我開一下燈吧。”大約是因爲今天穆啓然要出院,她居然精神霍霍,早早起了牀。
“達語,幫我開一下燈。”她又說了一次。
靠近身側的那抹氣息慢慢走遠,只是四周依舊安靜的黑暗着。蘇小格微微不安的,焦躁催促了一聲。那抹走遠的氣息又靠近過來一點,那手掌有些抖,輕輕落在她的頭
頂,揉一揉。
隔許久,蘇小格才慢慢明白了,恍然大悟的樣子,開口問“我,是徹底失明失聰了麼?”
達語擡手,將一個助聽器帶在她的耳朵上“今天……還去醫院嗎?”他問。
“不,不去了。”蘇小格茫然睜着一雙眼,扭過頭去,呆呆注視着窗外。眼底一片漆黑。突然將她隔離在世界之外的那種恐懼感,可她的臉上卻是表情缺缺,沒有一絲慌張恐懼。
“他要出院了吧,已經不再需要我的照顧了。達語,他們兄妹手上的股票拋售的怎麼樣了?”她突然問。
“雖然還沒有徹底拋售完,但,所剩無幾了。”相對的,所能承擔的責任也小之又小了。達語抿着嘴巴,看薛伶俐眼圈微紅着,從門外進來。
“嗯,那我們也回國吧,要辛苦你和伶俐了,照顧我這個瞎子!”她說的口氣平淡無奇,卻讓站在她身側的兩個人,突的又紅了眼睛。
“小格……”
“嗯,伶俐來了。”蘇小格笑一笑,“不好意思,還要打擾你們兩個一陣子。”
“要現在回國嗎?相關的藥劑馬上就研製成功了。小格,我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的,你別放棄。”達語捏着她的手,用力的小格都覺得有些疼了。
“嗯,我知道。回國在繼續研製也一樣的,我想早點解決穆企的事情。”蘇小格抽出手來,摩挲着,在達語的手背上安撫的拍了拍。
“你準備怎麼解決?”達語突的拔高了聲音,看蘇小格的臉,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猶自不安的追問一句。
“最簡單直接的,大概就是請相關部門直接審查吧!”她說。“回國之後,第一件事情大概就是以我一個最大股東的名義,召開董事會會議,然後撤銷穆啓然的執行董事之職!”
達語愣愣的看着蘇小格的臉,瘦小的,被病症折磨的蒼白憔悴。一雙已看不見這個世界的眼睛,空洞的睜着,沒有焦距。薄薄的肩膀,和纖細的身體裡,卻又似乎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總是一個人在那裡拼命的支撐着。
“小格,你不必爲他做那麼多。他不值得。”薛伶俐在達語凝了一雙眼睛,情緒快要爆發的瞬間突然抱緊了蘇小格,泣聲說話。
“我欠他一條命,現在還他。也算兩清了!”蘇小格慢慢說。
“這樣離開的話,也乾淨些,無牽無掛。”她微微的笑,依舊有些小孩子氣的臉蛋兒,卻顯出一點點滄桑的味道。
“那不可能,小格,我們是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的。更何況,你已在先生手上的股份授權書上籤了字。我這就和先生通話,叫他以最快的速度,出手你名下的股份。”達語暴怒着,低吼出聲,擡手已在身上翻尋着手機。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的啊。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一直一直關注着國內經濟新聞,原來是爲了這個。她突然變得好學,購買那麼多經濟法,以及市場經濟學的書籍,原來是爲了這個。
她從那麼早就清楚了穆啓然的每一個動作,一直一直的靜靜觀望着,他拿她作爲鋪墊,金蟬脫殼的從哪個危難中出來,將她一個人留在哪個漩渦中。毫無怨言,或者,已經完全死心。
“你們現在敢將我名下的股份拋出,我就拒絕接受任何治療!”牀上躺着的人,薄薄的,瘦瘦小小的一點,那低低的有些歉意的話,說的卻是堅定有力。
她在用自己的生命,脅迫愛護她的人!
“小格……”達語雙拳握着,聽見咔嚓咔嚓骨頭輕微的響聲。
蘇小格突然就咯咯笑了起來,擡手觸碰着耳朵上的助聽器,“這個東西真是可怕,以往那麼微小的聲音,現在聽着,大的嚇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