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格說着話,右邊的衣袖被達語一點一點捲起,突的才發覺達語沒了聲音,一雙劍眉擰着,幽潭一樣的眼睛凝視着她右臂彎曲的有幾分奇怪的樣子。
“這個,現在已經不疼了。”蘇小格縮了一下,擡手就要將衣袖給拽下來。
“是穆卓軒乾的?這身上的傷痕,還有胳膊……都是穆卓軒乾的吧?”
達語說着,周身熊熊冉冉的殺氣似乎又冒出來,有幾分迫人。
蘇小格動動胳膊給他看“真的不疼了,就是形狀有點奇怪而已。穿了衣服也看不見的!”她看着達語抿了嘴巴,憋着情緒的臉,忍不住戳戳他的胳膊,安慰到。
“如果你從一開始選的人是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達語……”
“他有什麼好?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被他們父子害的多慘!”
“不關啓然的事!”蘇小格慢慢收回手臂,輕輕拽下衣袖,“他畢竟是穆卓軒的兒子!再說,沒有啓然的兩次捨身相救,我大概早已不在人世。”
“我也能!只要你需要,我也能爲你死。”達語孩子一樣低着頭抻着脖子。
“達語,我不需要一個爲我而死的人,我要的是你們能陪我活着。活着!”蘇小格突然有幾分激動,擡手抓住達語的雙臂“達語,我求你件事兒,我想知道啓然現在的情況,我想知道,他好不好,我……”
“不行!”達語突然起身,擱在腿上的一卷紗布咕嚕嚕掉在地上滾了幾下停下來。
蘇小格怔怔的望着他的臉幾秒鐘後,呼一下起了身,說:“那我自己想辦法。”臉上,是那標誌性的,一臉淡然無謂的倔強表情。達語突的站住了腳,立在那裡,好半天才又說:“如果你還在乎你身邊這些人的話,如果你還希望我們這些人活着的話,就稍微等一等,等這風頭過去了,等明天一早一切平息下來了,我幫你打聽他的消息。現在還不行,一切情況不明,我們也不能貿然曝光居所。”
“達語,”蘇小格一時語塞,她想說,對不起。
“不用謝我,我只是聽命行事。”他突然變臉,甩手進屋,跟憤怒中的穆啓然有幾分相似……
顏鈺一直坐在沙發上,垂着眼,裝作一切都沒聽到耳裡的樣子,低着頭眉頭輕輕挑了挑,又有些犯愁的擰了擰。
他沒有養過孩子,也從不知道該如何教育孩子。他只知道給她想要的,叫她吃飽穿暖不要受到傷害,可是眼前這形式,似乎也並不是可以叫他舒展安心下來的樣子。
穆啓然……
雖然跟他父親不同,算不上是個壞人,但畢竟是穆卓軒的兒子。如今經歷這許多事情,小格以後和他更加不可能走到一起。
而達語,雖然是他顏鈺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可也正是因爲是自己看着長大的,所以才更加清楚底細,不敢輕易將小格和他的未來聯繫在一起。畢竟他不是個什麼正當職業的人,是個殺手啊!
看小格坐立難安的樣子,靠窗坐着望向窗外。顏鈺第一次,覺出點當父親的不易滋味兒來。低頭看看縮在自己身邊甘睡的小孩的臉,想着,小格現在如果也是這麼大多好。她就不會有太多自己的思想和立場,就會粘着一個願意給她溫柔的人。
他就能毫無顧忌的抱抱她,親親她的臉頰,讓她靠着自己睡覺……
顏鈺這半輩子險峰駑馬的一個人,想着想着居然就突然微微紅了眼眶。
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蘇小格卻是從未有過的焦躁難安,這一輩子,似乎從未體會過,時間如此漫長、難熬。
知道自己已給身邊的人帶來了許多災難和麻煩,所以達語叫她等,她就靜悄悄的坐在窗前看着時針一圈一圈的轉動。
眼圈因爲缺乏睡眠而顯得黑青。還有這多天以來的恐懼奔波疼痛,一切似乎被突然按了暫停鍵靜止在那裡,讓她顯的茫然。在刺亮的燈光下,坐在窗前的樣子,很瘦小,顯得皺巴巴的有幾分萎靡的樣子。
腦海裡一直反覆的出現穆啓然的影子,蒼白着臉,撲身上來抱住她的緊張的表情。看她雙手緊緊攥住利刃時的那一雙灰灰的眼,迸發出撕裂一樣的疼痛神情。此刻想起來,依舊讓她心口抽疼。
這長久時間以來,藏在內心深處的那點點壓抑的,總覺得有幾分委屈憋悶的情緒,在那一刻全部消散釋然了。
突然身後有人輕輕拍拍她的背。蘇小格慢慢回頭,迎上顏鈺一雙擔憂的眼,擡手,默默接過他遞上來的一杯溫熱牛奶。
達語給她一雙手上打的繃帶有些厚,彎曲的時候就顯得格外笨拙。蘇小格雙手捧着杯子,低頭卷着舌頭沿着杯沿輕輕舔了一口,迅速皺緊了眉頭。
“奶製品,對骨質生長很有幫助。”顏鈺說着,有幾分寵溺的看着她。
小格喝牛奶的樣子,真是,跟蘇易陽幾乎一模一樣。
“穆啓然正在手術,情況不是很好,但也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麼槽。”顏鈺說着,又擡手拍拍小格的肩膀,和她並排坐在窗前。
小格猛然回頭,帶着幾分感激的神情,盯着顏鈺的臉凝視了幾秒鐘,才精神稍稍鬆弛下來了一點的樣子,自他臉上挪開了視線。
“我叫人扮成他妹妹穆晰然,給醫院去過電話了。”顏鈺解釋一句。
“哦……”蘇小格輕輕應了一句,突然問“妮娜呢?睡了嗎?”
“嗯,剛剛睡踏實。”顏鈺臉上的表情帶了一分少有的溫柔,目光往半開的臥室裡看一眼說。
“哦,謝謝你。”蘇小格用一雙被紗布捆綁着的手輕輕摩挲着捧在手心裡的杯子,慢慢說。
顏鈺默了一瞬,沒吱聲,起身又輕輕按一下小格的肩膀“喝完了就稍微休息一下吧,清晨叫達語陪你去。”他說完,起身進屋的背影有幾分寥落。
小格看一看又垂了頭。
顏鈺在自己的臥室裡,黑着燈,坐在沙發裡。目光自那半開的門縫裡望出去,過幾分鐘,終於看見坐在客廳裡的小格,漸漸犯了迷糊揉起了眼睛。心裡軟軟的,有幾分歉疚。
直到她腦袋耷拉到沙發靠墊上,徹底睡熟了,纔敢走過去,將她抱起來送進臥室。都二十四五的人了,還輕輕的那麼一點。顏鈺皺皺眉,心疼的低頭,目光又在她臉上的疤痕上停留一瞬。心底想要將穆卓軒給碎屍萬段的心情更加濃烈一點。
如果當初,沒有和馮笑天做出協議的話,穆卓軒不知道在自己的手上死過幾回,小格也就不必經受這許多折磨。
達語聞聲跟進來,將牀鋪打開,幫他將藥物下睡熟的小格放在牀上蓋上被子。目光幽暗的低垂着,抿着嘴巴,還是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抻着脖子。
“先生不準備跟小格說,你纔是小格爸爸的事情嗎?”
“她是知道的,所以纔會這麼安心的到這裡來。”顏鈺給她放個枕頭,讓她睡的舒服一點才說。
“那你還給她提供穆啓然的消息!”
“不告訴她,她明天就敢自己一個人再去一趟那地方。小格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她那脾氣,看着軟綿綿的,其實倔着呢。”顏鈺起身,十分無奈的樣子,等達語也自那屋子裡退出來,才輕輕掩上門。
“穆卓軒那邊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顏鈺回頭問。
“馮笑天已經帶人控制了現場。”達語回答一聲,跟着顏鈺的身後來到客廳。
“哦,那就好。”顏鈺腳步微微一頓,說。
“我不能完全信任穆啓然!”達語突然在顏鈺身後說。
“呃?你不是說他纔是對付穆卓軒萬無一失的棋子嗎?現在爲什麼突然這麼說?”
“你看這個。”達語將一疊文件遞到顏鈺面前,“穆家在華的企業,一直以來只是他穆卓軒用來洗錢的空殼機構。直到穆啓然畢業的前兩年開始,才真正有了酒店以及房產等一些實業補充。他畢業參加管理,到兩年後回國的這段時間,公司的資金流向才漸轉正常。”
“這些資料……哪來的?”顏鈺粗略翻閱兩下,沉聲問。
“馮笑天剛剛電郵給我的。”達語說。
“馮笑天……看來是用我們用的太順手了些。這些東西,他自己大約拿不準該不該交給國內相關機構,才遞到了我們的手上來吧!分明是顆燙手的山芋,還被他當做人情送過來,還真是個狐狸。”顏鈺說着話,將手上的資料嘩啦啦輕輕翻一遍。
“你的結論是……他從一開始就有可能知道這所有事情,但沒有留下參與犯罪的證據?”顏鈺雙眼凝着,用資料輕輕拍着掌心,慢慢沉思着說:“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隻能說明,他比穆卓軒更加危險,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呢!”
“嗯。”達語默默點一點頭。
“這樣的話,當初穆卓軒將手上的股份轉給小格的時候,他沒有做出任何表態也就說的過去了。”顏鈺一雙眼危險的斂着。
“穆卓軒可真是在小格身上下了大功夫,上了個雙保險呢。知道我會爲了小格的安危不惜任何代價,所以他纔敢如此冒險,將他們父子和小格綁在一條繩子上來吧。”顏鈺指尖輕輕拂過那疊資料,接着說:“如果穆家在華的公司出現什麼問題,小格作爲大股東中的其中一個,將來受到的牽連也不會太小。”
“如意算盤打的不錯呢。”
顏鈺目光突變的尖銳,掠過去,望着小格的臥室“我給小格放的安眠藥是八個小時的藥效,等她醒來,已是坐在回國的飛機上了。一切等回國了再說。”
“您……”達語猛然擡頭,微微露出一點驚訝。
“你難道真以爲我會將小格留到這個地方去陪穆啓然?”顏鈺冷笑一聲,一張臉,已是達語最爲熟悉的,冷酷而不容抗拒的表情。在不多話,擡腳就進了自己的臥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