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胡志明市,清晨警車嗡鳴着穿過街市。
據說在某個居民區有個年輕的女人被人槍殺,原因不明。
人們站在一邊望着那屍體的遺蹟竊竊私語。有人說,是情殺,說見過這小院裡住着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也有人說,是爲財謀殺,據說剛纔有當地執勤警察,在那漂亮女子的牀下,搜出許多許多來路不明的錢蘇小格緊緊的攥着妮娜輕顫的小手,靜靜的站在遠處。目送着尼桑的遺體被槍聲引來的警察掩上白布,擡上車子帶走。
剛纔的一陣疾跑,使得蘇小格清晨起來胡亂挽在腦後的長髮散落,披散在背後。
大風揚起,揪扯着她及腰的長髮,一絲一縷糾結不清,就如她此刻的心緒。身上穿着的,尼桑送給她的天藍色奧黛,被風吹的咧咧輕響。
“如果不是我,尼桑就不會死……”蘇小格目光投向遠處,慢慢的說。
如果不是我,穆啓然也就不會受傷,不會生死未卜她高揚着頭顱,淚光閃閃的眼,全是滿滿的堅硬的恨意。高高升起的太陽,金色的光芒在她纖細的身體上剪下一圈薄薄的影印。很微小,卻很堅定的迎風而立。
“姐姐一直都是如此,喜歡撿各種東西回來。小貓小狗,甚至是小孩……”站在她身側的妮娜突然說,“我也是幾年前姐姐和志南哥哥從垃圾場撿回來的。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妮娜微微哽咽着說。
蘇小格微微垂下視線,驚訝的看着這個方纔還在驚恐飲泣的孩子,此刻已是一臉鎮定堅強。臉上的血跡乾涸了,凝結在她黝黑的皮膚上。這種在顛沛中漸漸磨練出來的,有些冷硬似的堅強,讓蘇小格覺得心疼。
這樣一個小孩,沒有因爲一個外人的出現,害她姐姐死亡而有絲毫怨恨,反而這樣安慰她。
蘇小格凝視着她那雙寶石一樣的眼睛,那裡是悲傷過後的,生出的想要努力活下去的力量。
蘇小格輕聲應了一句,“是,她是好人!你們都是好人。”她蹲下身體,默默妮娜的小臉。
載着桑尼遺體的車子已經呼嘯着走遠。蘇小格緊攥着妮娜的手,向着遠方說:“從今以後,我就是尼桑。是妮娜的姐姐!”
跟着妮娜來到她的‘秘密基地’。小河畔垃圾場邊她曾經的‘家’。
一間小小的破敗的木屋。裡面有零星的簡陋傢什。
妮娜在被尼桑和丈夫志南撿回去之前,一直生活在這裡,靠撿垃圾爲生。而此刻,這裡變成了她和蘇小格賴以爲生的唯一去處。
幸好,越南的天氣並不寒冷,也已過了雨季。
蘇小格站在小木門邊貼着的一塊破鏡子前,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的臉,覺得無比陌生。那一張瘦到脫型的臉,臉上的青腫在桑尼近日的悉心護理下已經退去,卻依舊留下一些深淺不一的疤痕。因爲連日來毒癮的折磨,她的雙眼已經深陷,眼圈黑黃。
右臂上捆着毛巾,胳膊彎成九十度掉在胸前。胳膊微微擡起,長袖滑至肘前,露出的皮膚上全是縱橫的鞭痕和瘡口結成的痂,沒有一寸完好。
這全部都是穆卓軒的饋贈。想要在她的身上,爲他陰暗的、失敗的人生找到藉口。將她折磨成如今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蘇小格回頭,看着角落裡丟着的一把已經鏽跡斑斑的剪刀,慢慢的彎腰拿在手上。在妮娜疑惑的、靜靜的注視下,站在門口,一下,兩下,剪下自己的長髮。長長的頭髮,隨着她張開的手心,迎風飛出去。
又彎腰退下身上的天藍色奧黛,好好疊放整齊。穿上角落裡丟着的,一身破舊短打男裝。她在心裡跟自己說,蘇小格你不能在那樣懦弱下去。你只有變得足夠強大,纔有能力保護的了縮在角落的那個孩子。你只有足夠的堅硬,纔有機會在這種地方,這樣的情況下尋得一線生機。
等有朝一日,爲尼桑報仇雪恨,再穿上那件漂亮奧黛,帶上妮娜去看她及腰的長髮一點點消失,飄散在風裡。蘇小格認真回想着以往時日裡的那個惰怠的自己,假裝對一切看的透徹,做出一副對任何人任何事情都無所謂、不在乎的懶散樣子。其實,說白了,只是膽怯。大約是因爲生命裡缺失的東西太多,因而在自己想要的東西、情感面前,反而不敢深究,也從不主動伸手,怕得不到。總覺得,只要沒有伸手去求,即便是沒有得到,也不會太難過。
自我自大又自以爲是的懦弱!
又在命運給予自己每一次重擊的時候,總想着,找到一個可以供自己泅渡的浮木。因而在今日,終於爲此付出了最爲沉重的代價。
她回頭看着坐在角落裡的,滿臉疑惑的默默看住她的妮娜,招招手叫她過來。在一堆廢舊的東西中間,找出兩件小男裝,給她搭在身上比劃一下。又將她毛茸茸的一頭漂亮的小卷發給剪一剪,只堪堪遮住頭皮。兩顆腦袋,參層不齊的頭髮,像是被什麼啃過似的,湊在一起,真像是一對兒小乞丐兄弟。
“沒人能爲我們的命運負責,除了我們自己。”蘇小格慢慢的說。
這分明該是悲傷的時候,蘇小格不知道爲什麼,內心卻溢滿了悅動的激昂。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更何況還是在越南這種陌生的地方,連這地方的警察都被穆卓軒給腐蝕了,能冷眼看着她被穆卓軒的人套了黑色頭套從小木屋抓走。
如今在這裡,自己就像是被穆卓軒收進口袋的小老鼠一樣,除非蘇小格低頭想着,在那地圖上慢慢的尋找着胡志明市,最大最好的醫院。在這裡,一定能夠找到穆卓軒!
突的,蘇小格又被自己這樣的瘋狂想法給驚的怔了一下。
想起桑尼拿了那把手槍送她的時候說過的話,她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犯了什麼事兒被關在那間房子裡,可是我知道,被關進那個房子裡的人,從沒有誰能活着走出來。你是第一個。當初志南因爲心軟,放過了另一個毒販的孩子,也被他們關進過那間房子毒打。我每次上工路過的時候,都能聽見他撕心裂肺的痛叫。可是,我卻沒能救他出來,甚至從未想過能將他從那個地方救出來。他死了,就像是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一樣,連具屍骨都沒有留下來“這把槍是志南的,現在我把它
送給你。一來拿着防身,二來你若能用這把槍殺死那幫黑衣魔鬼中的任何一個,就當,就當是志南地下有知,爲自己報仇了。”尼桑說着,將手槍鄭重交倒蘇小格的手上。又教她如何射擊然而,蘇小格沒想到,第二天她就用這把槍對準了穆啓然!
他不知道想起那一幕的時候,該是如何傷心悲涼心口微微緊鎖着,突然就揪痛起來。
慌忙收起手下的地圖,人已似被上了發條樣的,焦躁不安,在地上來回的打轉。骨頭間的酥癢銳疼,叫她的大腦變的混沌模糊。眼前似出現一條條的白光。
聽覺、視覺,似乎都在慢慢消失。
妮娜彷彿被她的樣子給嚇壞了,不知道跪在她的身旁大聲叫着什麼。蘇小格只覺得眼前恍惚着,妮娜的樣子都變得模糊。骨頭間就像有萬隻食人獸在撕咬的疼,還有那噬心的酥癢叫她心智大亂。牙齒碰撞出得得的響聲。渾身像是被人一點一點扒了皮似的銳疼,讓她忍不住在地上混亂的哭叫着打滾,難以忍受的時候,擡臂咬上自己的胳膊。
在飄渺的意識裡蘇小格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是又一次,毒癮發作。
汗溼了的頭髮,細密的汗意佈滿臉頰。她在每一次毒癮發作的時候,內心對穆卓軒的恨意就會更深一層,想要親手殺了他的想法也就更加迫切一點。
隔了許久,四周的聲音漸漸回來。耳邊是靜靜的水流聲,風自牆壁的縫隙裡灌進來。蘇小格慢慢張開那雙被細汗濡溼的眼睛,睫毛輕顫着,似乎都有了溼淋淋的感覺。身上的疼痛慢慢退去,整個人都是被揉搓過一遍似的汗溼着疲憊、沉重,顯得皺巴巴的。
妮娜嗚嗚的啼哭着,遠遠抱膝蹲在在小木門外,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睛望着她,用破爛的衣袖蹭着臉頰上的眼淚。
“妮娜……”蘇小格小聲叫她,“對不起,下一次我快發作的時候,請用繩子,將我捆起來。”
方纔的掙扎,已用盡了蘇小格全部的力氣,此刻,連說話的聲音都變的異常微小。身上又添了幾處擦傷和自己的咬痕。妮娜在門口踟躕一下,轉身噔噔的跑遠了。
過一會兒,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來的一把青草,捏在手上,一點一點在掌心裡揉碎了,靠近過來,擠出綠色的汁液,細細的塗在小格那新添的傷口上。依舊哽咽着,又擡手將她胳膊上散亂的繃帶重新整理一遍。
那簡單包紮過的胳膊,到是開始癒合了,只是連接處奇異的凸出來小小一塊骨骼。胳膊伸直的話,總似向外偏着。
蘇小格看着妮娜熟練的幫她包紮好,又在上面輕輕打個結,心底只覺得又愧疚又感激。
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一直在努力的照顧着她。而自己,爲她卻什麼都做不到。
心底裡,又將自己方纔推翻的那個半成的計劃拿出來思索一下。伸手抖抖的抽出壓在石頭下的地圖,看一看。這或許會是自己主動反擊、抗爭穆卓軒,努力爭取活下去的,唯一的機會和辦法。
也是能爲桑尼、父親還有如今這個怪物一樣的自己報仇的,唯一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