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冰雕一樣一隻定定立在門口的穆啓然,那雙冰冷的眸子,凝視着他們的表情,蘇小格忍不住扭過了臉。
怎麼可以那麼蠢,好了傷疤忘了疼。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曖昧不清。害人害己。
今夜的達語,不知道因爲內疚,還是要故意做給穆啓然看,溫柔的叫人有些不適。
告辭的時候,甚至低頭,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吻的有點久,但她沒有阻止,也沒有迴應。蘇小格看着穆啓然的身體猛然一動。
“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達語走了,病房裡又剩下蘇小格和穆啓然兩個人,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越來越冷,讓人快要窒息。
“兩年前的痛不欲生?哈……蘇小格,你爲什麼不告訴他,你住進醫院,是因爲你做掉了一個人的孩子?”
蘇小格猛然一抖,飄忽的視線驚恐定格在他的臉上。
“那個叫做杜忠獻的王八蛋的孩子?”他俯身在她眼前低吼出聲,握緊了雙拳猛然,“咚……”一聲,捶在小小的牀頭櫃上。那因爲劇烈的恨意而繃直了的脊背,都叫她覺得疼。
原來,他是知道的。蘇小格盯着他的臉,那雙不知道因爲熬夜,還是憤怒而發紅的眼,疲憊的,微微的笑了一下。還好,他知道的不是全部。
“你那麼急切的想要見他?居然在這深更半夜的抖能聽着他的聲音而驚醒?”穆啓然突然軟弱了似的笑,說:“那爲什麼還要發短信給我?”
“短信?什麼短信?”蘇小格有些茫然。
“蘇小格,你這樣玩我,看我這樣狼狽是不是很開心?”穆啓然看着她的眼神,自冰冷的目光裡轉出一個自嘲的笑。
“你還真是,越來越有手段啊!達語、杜忠獻……蘇小格,你乾脆一次性告訴我,還有幾個這樣的人,還有誰?”
蘇小格看着他的臉,只覺得疼。疼的說不出話來。
“果然,什麼樣的母親生出什麼樣的女兒。一樣的朝三暮四!”他突然說:“我真是瞎了眼!”
蘇小格驚駭擡頭,他嘴巴抿成一條線,那一向溫柔的灰褐色的雙眼,在燈光下瞳孔凝起,顯得無比冷酷決然。
他瞧不起她的母親,連同也瞧不起她。自十二歲走進穆家的那一刻,就該銘記在心纔好!怎麼可以忘記……
穆啓然摔門而出的時候,已是凌晨。
蘇小格躺在病牀上,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淡淡的月光,自窗口投射進來。
短信……
她擡手摸出牀頭的電話,才發現,原本要發給晰然的短信,不知道怎麼昏頭轉向的,發給了他,短短的一句,“我等你來……”
哈,這麼曖昧不清的話,難怪他要說她的手段越來越高明,真是……
醫院的走廊裡一時又陷入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站在外面吸菸的穆啓然大概以爲她已入睡。悄然推門進來的時候,在門口停一停,腳步輕緩,走到病牀邊,垂目,藉着昏暗的燈光看她。
覺得自己在她面前,越來越無法自如控制自己的情緒。明明想要溫柔對她,卻又忍不住弄哭她,對她殘忍。這種複雜難辨的心態……
擡手,在她頭部的印記處輕輕拂過。“蘇小格,告訴我,爲什麼一而再的這樣對我?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想要怎麼樣?”是十分軟弱的語調。薄薄的呼吸,微微的撲在她的面頰上,她似被灼燙到了一樣的,想要猛然揮開那張溫柔大手,可終於還是緊閉了雙眼,在昏暗裡,在他的目光下,一動不能動。
隔日,在病牀上一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晰然。
一隻手搭在門把上,挺直了要被堵在門口。不知道跟誰說話,口氣很是不耐煩,一再的重複,“不行……”“不可能。”“你快點離開!”這樣的話。
蘇小格聽的糊塗,正要開口叫她,卻聽她突然拔高了聲音,厲聲到,“杜先生,請別在這裡無理取鬧。不然我會叫保安上來!”
杜……杜忠獻?他跑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蘇小格慌忙閉眼裝睡。
“我就看她一眼,確認她真的沒事馬上離開。”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焦灼,蘇小格忍不住,想着門口張望一眼。
他大概是自什麼宴會上直接過來,脖子上的領結歪斜着,身上還穿着一件明蘭亮片的燕尾服,衣襟有點皺,被晰然雙手推着,擠在病房門口,小聲的求情。
“晰
然……”蘇小格叫了一聲。
穆晰然猛然回頭,一張漂亮的臉蛋,眉頭緊緊擰起的樣子,有些像穆啓然,氣勢非凡。
“小格,你醒了?”杜忠獻聽到她的聲音,猛然擡頭,擦着晰然的身體擠進門來。
目光急切在她身上打量一圈,然後停留在她打着繃帶的頭上。“對不起,又一次……”
他漂亮的,有些陰柔的臉,面色十分灰暗。看起來無比沮喪的樣子,垂着頭。
“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居然有這樣的心計。幹出這樣瘋狂的事兒來。”
“哈啊?”
蘇小格聽的格外茫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住他。剛要開口發問,卻被晰然衝口而出一句,“現在可以離開了吧?”給打斷了,不待他懺悔結束,就冷着臉下了逐客令。
杜忠獻擡腳出門,就聽見身後砰一聲門被摔上的聲音。蘇小格看着晰然,微微皺了眉頭。這丫頭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壞!
晰然拿了毛巾過來,幫她擦了手臉,說:“先吃點東西,完了我就去辦理出院手續,咱們回家。”說着話,轉身,就將桌上的食盒打開來。
“出院?”蘇小格一愣。
雖然知道自己傷的並不特別嚴重,只是頭部撞破,臉上和手臂有些輕微劃傷,但現在出院未必太着急了一點吧!
“這是哥哥的意思,更何況……”
晰然停頓了一下,才說:“達語也說過,事情沒有處理清楚之前,你住在醫院不安全。”
“達語?”
“是,他早晨來過電話,那時候你還在睡,我就接了。他原本想接你去他那邊暫住的……當然哥哥和我都不會同意,你又不是沒有家人照顧!”
“晰然……”
“先吃點東西吧!”晰然並不看她,打斷她的話,將盛出來的一小碗紅豆粥遞到她的手上。
那昔日裡,總是笑眯眯喜歡扮萌撒嬌的臉,此刻卻有些不可違背的強大氣場。果然是真真正正的穆家人的血統……
“晰然,你不明白。”蘇小格有些脫力,舀起一勺粥送到嘴邊,卻又無力的放回碗裡去。一臉焦慮。
“我清楚的,一直以來,其實我都比你看的更加清楚。達語,他並不是你以爲的那個樣子,至少他不是你以爲的那麼簡單純善!”
蘇小格聞言一愣,擡起頭來緊緊盯住穆晰然的臉。
“但,他對你,說句實話還不錯。追隨這些年,我真弄不明白他是爲着什麼纔可以這樣執着。但至少,我們大家都清楚,他對你並無惡意。不會傷害你。”
原來……
原來這個世界上,唯有自己纔是真的傻子!
蘇小格忍不住的,自嘲的微微彎了脣角,目光自晰然的臉上別開來。
食物吃到嘴裡,味同嚼蠟。蘇小格只機械的動着嘴巴,無聊的看着電視上播放的娛樂八卦發呆,等晰然辦完手續出院。
“娛樂盛典,某位女星爲博出位,假摔,引人譁然……”
“幾天前,杜少跟十八歲嫩模的前女友媛媛,爆出分手消息,戀情告終。據傳她因愛生恨,報復其插足‘小裁縫’,使其車禍入院,被告上法庭……同樣的事,兩年前……”
蘇小格的勺子停在空中,看着電視屏幕裡,那十幾歲的女孩子,用手遮擋着面孔,自警局出來,被一堆記者圍堵的樣子。面色憔悴,雙眼紅腫。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這些人說話都不用負責嗎?加一個據說,就可以不用負法律責任的嗎?
身後,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晰然,你看這些人……”
一回頭,卻見穆啓然站在屋子裡。目光隨着她的視線,在電視上停留一瞬,快步過來,拿了桌上的遙控器,冷着臉摁了一下。
電視譁一下黑了。
和蘇小格目光相對,淡淡別開臉。“你的出院手續都已經辦好了,現在就可以回家。”
他說着話,將桌上的東西收一收,遞給身後跟着的司機小郭。
“一會有人跟你一起,開車送兩位小姐回蘇州。”
“那您……”
“我自己開車回去。”他說着話,將手心裡的一串鑰匙遞到小郭手裡。“你最近先開這部車子。”
蘇小格只覺得,那掛在鑰匙上面的長腳兔吊墜,分外眼熟……
那是她的車鑰匙。
“那個,我的
……”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穆啓然冷着臉橫了一眼。
“其實,也不必特意將我弄回蘇州吧?我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不會怎麼樣的。”
“你最近有什麼事情需要出門,就打小郭的電話,讓他跟着你。”他自說自話的安排着,壓根沒聽她說話。
看蘇小格皺眉瞪着他,穆啓然依舊面不改色。“爸爸前腳給你了百分之十的公司股權,後腳你就出事。別說媒體人的想象力豐富,就董事會的各位,大約都會將我聯想成一個貪婪而沒有心胸的哥哥。”
“哈?”蘇小格沒想到,自己這一入院,各方警戒。身邊人人自危,害怕誤傷。
低着頭,被辦完手續進來的晰然扶着出門。
就聽身後的穆啓然接着說:“還有,剛纔那位,並非背了什麼無妄罵名,她只是陰差陽錯、施暴未遂,被姓杜的親自送上法庭。”他說完話,不在理睬她,大步自她們身側過去。
留下蘇小格,懵懵懂懂許久,才明白過來。
他說的是剛纔娛樂新聞上的媛媛。施暴未遂?她對她?蘇小格不由皺皺眉。怎會有這麼一而再的,巧合的事情?
到底那部分纔是真的,誰說的話纔是假的?
蘇小格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活在一個謊言的世界中。
回家?穆家別墅。
那個地方是她的家嗎?
蘇小格在車子微微的震顫中茫然望着窗外。
家是什麼?可能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永遠不變的存在。有一座不必太過奢華的房子,但很溫暖。房子裡住着一些不是多麼優秀的人物,但一定深愛着對方的家人。
可是對蘇小格來說,家,自十二歲以後,就開始變的陌生。
穆家別墅,在多麼的豪華舒適,那都不是她可以稱之爲家的地方。
那裡雖然也住着她的雙親,但沒有誰真的等她歸來,也沒有人會在她難過的時候安撫她的悲傷。
那裡,只是一所在道義上向她敞開的門。而門內卻是冰冷的,她永遠都被阻隔在另一個空間……
就像此刻,穆卓軒和母親雖然聞訊雙雙迎出門來,臉上表情卻是一樣的清冷。眼底竟連一絲假裝的關切都沒有。神情複雜難辨。
“怎麼這麼不小心。”穆卓軒臉上的陰翳一閃而過,靜靜看她一眼,迎上來,語氣裡有了點點關切,輕聲薄責。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幫着晰然將她弄下車子來。
母親站在一邊,涼涼的目光看着她,向前靠近兩步,依舊環臂站着,目光淡淡自她的傷處掠過,落在她的腕間,臉上露出的表情幾乎跟她想象中一模一樣。
驚詫之後毫不遮掩的憤怒和恐懼。
哈,看來真的又一次猜對了。
蘇小格低頭看着左腕上,故意露出的半截祖母綠的鐲子,悽惶一笑。
怪不得,顏鈺會多年如一日的善待她。原來真的並不是因爲爸爸是他的朋友,而得到他的善待……
而是因爲母親。
看來,她的魅力還真是無窮。她也真如穆啓然的話,並沒有名不副實啊!
蘇小格擡頭,眼底帶着一點薄而無奈的笑,左手微微縮起,鐲子噹啷掉在地上。斷成兩截。
那鐲子,對她來說,實在是不合適。太過濃郁的顏色,像是那麼清晰的提醒着她,母親背叛父親的許多過去。又過於大,套在手腕上,隔得生疼,簡直像是手鐐。
她看見母親的目光微縮一下,臉色慘白。
原來真的沒有一個地方,因爲她是蘇小格,而變得格外溫暖。
而穆家、顏鈺那裡,都是因爲她是喬曼的女兒,而向她敞開了大門而已。
她所期望的溫暖,就像個笑話,是那樣諷刺的存在。
被扶上樓,推開門,蘇小格不由的愣了一下。
沒想到自己離開穆家多年,而她曾經住過的房間卻被完好的保留着。
乳白色的長毛地毯,窗戶上掛的依舊是那副淡藍色窗簾。牆角里的琉璃瓶也還在,斜斜插上一把金黃色的星星草。窗戶邊,晨曦的陽光落下來的地方,放着兩個厚厚的坐墊。
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和筆筒裡的羽毛鉛筆,也都是原來的樣子。
原來,自己曾經在這裡如此放鬆的生活過……
原來,她真的那麼認真的期待過,希望這裡真的是自己可以躲避疾苦的,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