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來越大,密集的雨點子噼裡啪啦打在車窗上,很快彙集成成片的雨幕落下,儘管雨刷器一刻不停刷着擋風玻璃,迅猛的雨勢還是迷糊了任飛揚的視線,他不得不把注意力從慕靜柔身上轉移,集中到路況上。
反觀慕靜柔,短暫的驚恐之後,她竟是很快恢復了鎮定,上半身坐的筆直,雙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前方,只那雙放在腿上緊緊相握而不停顫抖的手透露出她此刻內心的恐慌。
當他們終於有驚無險的趕到愛博醫院,慕靜柔深深吸了口氣,而後一鼓作氣打開車門向醫院走去。
遠遠地,一名護士迎了上來,“慕小姐,快,病人在等着你,”
慕靜柔尚不及細想她怎麼會認識自己,腳下已經自發的跟着她一路向病房跑去。
“靜柔姐,”一個嬌小的身影滿臉淚水撲進她懷裡。
慕靜柔猝不及防,猛的被她撞的往後退了幾步,“小瑩?怎麼了?”她認出懷裡的小女孩正是一直和自己通信的小瑩,心裡驀地一緊,抓着她急切的問道。
“院長她,她,”小丫頭顯然是受了驚嚇,抽抽噎噎的話也說不清楚。
一旁的護士小姐急得直跺腳,不停催促道:“慕小姐,趕緊進去吧,病人她,”
事至此,慕靜柔心裡即便有再多的不情願,大致也已猜到了大事不妙。
急症室大紅的指示燈早已熄滅,她強裝鎮定的推開門,挪動腳步走了進去。
渾身插滿管子一動不動躺在病牀上的人,聽到動靜艱難的睜開眼睛,顫顫巍巍向她伸出手,“阿柔,你來了,”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虛軟,慕靜柔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個一手撐起整個孤兒院的堅強女人。
“院長,”她擡手握上她,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
陳院長反手握着她,吃力的閉了閉眼睛,“這一輩子,我自認問心無愧,唯獨對你,在慕家這件事上,始終是我虧欠了你,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她張着嘴使勁的喘氣。
“院長,不要說了,好好休息,你會沒事的,”慕靜柔緊緊抓着陳院長的手,低着頭根本不敢去看她那蒼白的幾乎透明的臉。
“再不說,就,沒機會了,阿柔,我求你,好好照顧孤兒院,”陳院長几乎用她所有的氣力牢牢抓着她,不復清明的眼睛滿含期待的盯着她,那樣濃烈的情感是慕靜柔從未見識過的,是一個女人對於她畢生事業的一種至高追求。
而她不忍也不會拒絕,“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看着孤兒院,讓它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陳院長感激的看着她,熱淚盈眶,“阿柔,咳咳,謝謝,咳咳,謝謝你,”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時此刻,即便慕靜柔心裡有再多的不滿,一切也該都煙消雲散了。
蒼白無力的手從她手中滑落,陳院長含笑閉上了眼睛。
慕靜柔復又牢牢握着她的手,久久無法回神,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身邊的人死去,尤其逝去的還是把她一手拉拔大的人,縱然她有無數的不是,此時此刻,在死亡面前,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院長,院長,”小瑩跑了進來,哭倒在陳院長身上。
淒厲的哭喊聲中,慕靜柔終於回過神來,她攬過小瑩摟緊懷裡,“小瑩,不哭,姐姐會照顧你,”
“姐姐,慕家的人好凶,他們要趕我們走,院長不肯,他們就到處砸東西,我們攔不住,後來蘇哥哥來了,他,”
“蘇哲?他在哪?”慕靜柔突然尖利的打斷她的話,蘇哲,她怎麼忘了,還有蘇哲,他千萬不能再有事,陳院長的死已經是她難以承受之痛,如果蘇哲,蘇哲再有什麼事,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的家人,面對自己的良心。
“哥哥他被磚頭打傷了,好多血,他流了好多血……”小瑩小小的身子在她懷裡不停的顫抖,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慕靜柔猛的一顫,推開小瑩迅速往外跑,“蘇哲,蘇哲,你在哪裡——”
她跌跌撞撞的在醫院走廊橫衝直撞,一間又一間撞開病房,不是,不是,都不是,蘇哲,你在哪裡,你千萬不能有事!!
“慕小姐,”走廊盡頭的病房門突然打開,蘇婉靜靜看着她,聲音淡淡的,幽深的目光似是藏着無盡的哀愁。
“蘇姨,”在那樣的目光下,慕靜柔焦慮的心似乎也安靜了下來,她放慢了腳步,一步步走向她,“他,還好嗎?”
蘇婉嘆息着,側身讓開一條道。做爲母親,她自然是明白兒子的心意,只是,在這條情路上,他走得實在太坎坷了。
每每想起他失去的那條腿,她就會整夜整夜的失眠,有時候,她會忍不住就想,若是他真的失憶,忘了慕靜柔,對他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潔白的病牀上,蘇哲安靜的躺着,頭上包着厚厚一層紗布,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他好像又瘦了很多,原本就瘦削的臉幾乎只剩一層皮包着骨頭,臉上的皮膚白的幾乎透明,沒有一點血色。
他那樣靜靜躺着,幾乎沒有半點的氣息。
慕靜柔放輕了腳步,輕輕往裡挪,生怕用力大了就會吵到他,蘇哲,你爲了做了這麼多,我要怎麼樣才能還得起,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樣才能還得起這份深情?!!
牀上的人靜靜躺着,根本無法給以她迴應,然而,若他聽到了,他又會說什麼,不用說,他的答案早已在行動中表明瞭。
他從來就無怨亦無悔。
蘇婉無奈的嘆息,默默退了出去,自古以來,愛情就是一道無解的謎題,沒有人能幫得了別人,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若是幸運,就能遇到相愛的人,難後幸福的過一生,若是不幸,便如蘇哲這樣,愛,慘了,然後,毫無保留的付出,不求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