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8

慕靜柔很不理解她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正納悶着,緊閉的手術室大門打開,一名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

“病人家屬在哪?”

趕在來醫院的途中,慕靜柔已經給葉欣掛了電話,讓她轉告蘇哲出車禍一事,還特意囑咐了她只說是小事故就行,可顯然蘇哲的家人是沒辦法在幾十分鐘的時間裡趕到醫院的。

她想了想,終還是拔腿迎了上去。

“我是他的朋友,病人情況怎麼樣,嚴重嗎?”

醫生顯得有些爲難,看着她欲言又止,像是在斟酌該不該把病人的情況告訴她。

他的深沉令慕靜柔覺得不安,心也跟着猛的一沉,“病人的情況是不是,”最後的不好兩字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醫生點點頭,又很快搖頭,“這樣慘烈的車禍能保住一條命已經很難得了,病人左腿神經受到高強度長時間的壓迫,已經壞死,我們必須幫他截肢,處理不及時的話很可能引起其它神經系統出現壞死。”

慕靜柔的臉一分一分寒下去,左腿截肢,怎麼會這樣,蘇哲這樣優秀,他怎麼可能會容忍自己的殘缺?!

“醫生,一定要截肢嗎,沒有其它辦法了?”

她激動的抓着醫生的胳膊。

“靜柔姐,你冷靜點,不要妨礙醫生。”自踏進醫院後就一直沒有出聲的慕靳寒將情緒激動的人擁進懷裡,小心守着。

“不,不行,不能截肢,你們一定要想辦法保住他的腿,他不能沒有腿。”慕靜柔幾近崩潰,她怎麼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更不可能親自說出這個艱難的決定。

醫生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面,慕靜柔的絕望與掙扎甚至不能引起他半點的動容,他冷着臉,不耐的催促,“快點,耽誤了病人我們可不負責。”

“怎麼辦,靳寒。”倍感爲難的慕靜柔無力的詢問慕靳寒的意見,這樣的時候,她太需要一個厚實的胸膛讓她依靠。

“聯繫他的家人,這事我們做不了主。”慕靳寒絲毫不顯慌亂,鎮靜的說道,從身後緊緊擁着慕靜柔,做她堅強的後盾,給她力量和支持。

慕靜柔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她一直以爲自己很冷靜,原來只是沒有經歷那樣的事。

匆忙從手袋裡掏出手機掛了電話給葉欣,來不及說明劈頭就問她要了蘇哲媽媽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她顫抖着把手機遞給醫生,手心早已冷汗涔涔。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儘量。”醫生的態度由起先的漫不經心到後頭的恭恭敬敬,結束通話的那一刻,他甚至不由自主深深鞠了個躬。

“怎麼不早說病人家裡的情況,”醫生把手機還給慕靜柔,口氣不善的埋怨,也不等慕靜柔回神,丟了個衛生眼給她,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了手術室。

慕靜柔滿心牽掛着蘇哲的情形,根本也無暇去顧及醫生莫名轉變的態度。

她反手緊緊握着慕靳寒的手,“他會沒事的,是不是?”

“嗯,”慕靳寒重重點頭,靜柔或許不知道蘇哲爲什麼會出事,他卻是有點明白的,狂風暴雨的肆虐加之精神恍惚,這樣的狀態下開車,怎麼可能不出事。

他不和慕靜柔提這事,也只是希望她能少點自責和擔憂,同時他也真心的希望蘇哲能平安。

手術室紅色的指示燈一直亮着,小小的一個紅點,鮮豔刺目。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那點奪目的紅鍥而不捨的亮着。

一串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快速朝手術室而來。

“阿哲怎麼樣了?”溫婉的聲音帶着深深的焦急在走廊響起。

慕靜柔回頭,看到了滿臉焦急的蘇婉,陪在她身邊的是葉欣,後者也是滿臉的焦急,匆匆迎上前,拉了靜柔的詢問事情經過。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新聞裡說他是在機場高架的出口發生了車禍,具體情況還沒來得及瞭解。”生怕蘇婉聽了受不了,慕靜柔說話時刻意壓低了嗓音。

葉欣默默點頭,沒再多問什麼。

出乎意料的,看似柔弱溫婉的蘇婉卻是幾人中最冷靜的一人,她什麼都沒問,筆直的站着,一眨不眨盯着手術室的大門。

整整五個小時後,紅色的指示燈滅了,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

蘇婉第一個反應過來,幾步迎了上去,她的步子邁得很大,等靜柔她們反應過來,她已經來到了醫生面前。

“很遺憾,病人的左腿,截肢了。”

窗外,一道驚雷猛的炸開,轟鳴聲響徹大地,碩大的雨水傾瀉而下,打在窗明几淨的玻璃上,匯成一片片水幕。

蘇婉一個踉蹌,後退幾步,葉欣趕忙上去扶住了她。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還請蘇夫人不要太難過。”許是方纔那位醫生進去後向其他的醫護人員說起了蘇哲的身份,他說話時顯然是顧及了他們的身份,語氣客氣恭敬了不少。

這樣安慰的話聽在幾人耳裡,根本沒有半點欣慰,反而愈添哀切和傷痛。

蘇哲只有二十四周歲,他的人生不過剛剛起了個頭,往後還有大好的人生,他該怎樣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又要怎樣用這殘缺的身體去度過剩下的漫漫人生長路?!!

老天爺,你未免也太殘忍了。

慕靜柔頓覺悲從中來。

蘇哲轉去了加護病房,蘇婉寸步不離守着他。

慕靜柔本想進去病房看看他,蘇婉無聲卻堅決的拒絕了她的探望。

迫於無奈,她只能靜靜守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蘇哲,他安靜的躺在病牀上,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左腿病服下空落落的褲管,哪怕只是視線稍稍觸及,她的眼中就會蓄滿淚水。

蘇哲的助手在事故發生六個多小時後終於出現,他一路跑進醫院,停在病房門口,直勾勾看着慕靜柔,欲言又止。

“慕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真相。”許久,他終於鼓足了勇氣和慕靜柔對視。

慕靜柔被他滿臉的肅然所驚,認真的回望他。

“老闆出車禍的時候在和我通話,我告訴他,你沒有登上那架飛機,安全的在機場,當時他正要開車去出事的地方找你,然後,我聽到了急剎車的聲音,”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了。

慕靜柔不吭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心裡無比的沉重。

慕靳寒突然伸手緊緊抓着她。

這一刻,兩人都明白彼此心裡的擔心。

果然,蘇哲的助手接下來的話無情的宣告了他們不祥的預感最終陳真。

“我去過警局,他們說老闆是在高架入口出的車禍,他不顧交通規則闖進機場入口的高架,最終導致了這起車禍。”

一個驚雷在慕靜柔腦中炸開。

真相竟然是這樣麼?是她,害了蘇哲!!

來不及品味劫後餘生的滋味,她再次被狠狠打入十八層煉獄。

“靜柔姐,”慕靳寒同樣面色慘淡,固執的緊緊圈着她的肩頭。

“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對你說什麼,我只是想請求你,不要再傷害老闆了,他真的很愛你。”蘇哲的助手莫禾言辭懇切。

這些日子以來,他親眼見着蘇哲日漸消瘦,抽菸酗酒,蘇哲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身爲助手的他卻實在不忍心看到老闆這個樣子。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如果不能愛他,那就徹底離開。”彼時,莫禾自認十分了解自己的老闆,毫無顧忌說出了這樣的話,往後的日子裡,他才明白過來,當時的自己有多傻,明明已經見識了蘇哲的堅持,他怎麼還會看不透呢。

“我明白了,你們,就當我,死了吧。”說這話時,慕靜柔心裡是難受的,和蘇哲相識一場,她也不想以這樣的結局收尾,只是她深知自己無法愛上他,那,徹底的了斷了也好。

她只是遺憾,沒能再好好看他一眼,和他說一聲謝謝。

狂風暴雨依舊肆虐,閃電叱吒,雷聲滾滾。

慕靜柔大步闖進雨幕裡,張開雙臂,任由暴雨沖刷着她的身體。

老天爺,求你洗去我滿身的罪孽,我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

她真心的禱告。

當夜,慕靜柔就發起了高燒,全身滾燙,面色潮紅,不停的說着囈語。慕靳寒一夜未睡守着她,一遍遍用冷水擦她的身體。

他知道,靜柔這次是真的病了,不只身體,更有心裡的創傷。

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撫她,只能固執的守着她。

天大亮的時候,慕靜柔身上的熱度終於降了下去,慕靳寒吊了一夜的心終於慢慢放下。

“你知道嗎,當我聽到飛機出事的消息時,我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幸好我沒有登機,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靳寒,你會怪我嗎,我一聲不響的離開你。”睜開眼的慕靜柔原原本本,毫不保留的說出內心的想法。

慕靳寒喜不自禁,恨不能大吼幾聲,“不會,我怎麼會怪你,我永遠不會怪你的。”

慕靜柔開心的笑了,復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