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我住的酒店

男人的動作自然而然,她被他擁在懷中,周遭是來來往往的人羣,她在他懷裡卻是靜止的,就好像是人聲再鼎沸,她亦能尋得一處安靜,也好像是,他和她是一對來此度假的情侶,密不可分。

不遠處誦經祈福的聲音漸漸拉遠,她耳畔是男人落下的輕柔呼吸,掃過髮絲時有些刺癢。素葉明白應該推開他,至少要不着痕跡地遠離他的氣息,但她竟不捨了,她可以跋山涉水,可尋得遠離他千山萬水的地方,但心始終是空的。

在千燈鎮這個人口不足十五萬的地方,她兜兜轉轉又與他相遇,被他擁入懷中的此時此刻,當他結實的胸膛輕輕貼合着她的後背時,當他的大手搭在她的腰際與她十指相扣時,那顆雖能看遍萬紫千紅大千世界卻依舊空蕩的心終於被填滿了,暖洋洋的盡是他的氣息,乾淨的木質香,在這樣一個盛夏之末淺秋初始的時刻,這淺淺的木質香更令她想去貪戀。

下意識地,素葉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天邊的夕陽正在沉落,不久後這座古鎮就會重歸安靜,那些餘暉似乎飛入了他的眼,那般深邃卻又華彩,連同他髮絲的末端都被鍍上了一層薄薄金光,他的臉頰離得她這般近,近到令她迷惑,她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因爲此時的光景太甜,因爲此刻的擁抱太溫暖,她生怕太美的東西太是夢幻。

見她轉過頭,年柏彥也跟着低頭,落在他眼底的女人眸如同小小的獸,連同她的眸光還像是帶着一小點的驚蟄,於是便笑了,笑蔓延眸底深處時弱化了眉心因經常皺眉時形成的川字紋,看上去沒了嚴肅多了溫情。

他低頭。

就這樣,她的額頭感受到了他薄脣的溫度,與那天清晨在蒙古包中的一樣。

心口驀地抽搐了一下,素葉趕忙將頭轉回,視線重新落在放焰口的儀式上,但裝瘋賣傻從來都不是她擅長去做的,於是紅脣微動,“我們,不能這樣了。”話畢欲要鬆開十指相扣的姿勢。

年柏彥卻沒有鬆手的打算,他收緊了力量,扣緊了她的纖腰,落在她耳畔的話是低沉的,充滿力量的,“可是,我想了。”

素葉的後背驀地僵直,不知怎的,她開始擔心這次的相遇將會是一場涅槃,在彼此決定放手後卻又註定了糾纏,而這一次,慣於守候的年柏彥似乎,成了主動方。

年柏彥將她輕輕扳過來,如此一來面對面,更能令她看清了他眸底的堅定,她害怕這兩道光,似乎融了天地萬物,似乎傾了滄海桑田。

“葉葉,我不想讓我們一直寂寥下去。”

他似凝重的口吻深深震撼了她,眼底的驚蟄成了愕然,繼而慢慢地,再次沉落荒蕪,就像是擱淺沙漠千年的船,輕輕踩踏上去便能聽到木板在苟延殘喘。輕輕搖頭,“我雖不信命,但我也怕這世上有報應。”

她痛恨葉家葉家,在決定攪合他們不得安寧時早就不在乎所謂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可最終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是失敗的,她沒有盡情地去恨,所以不論是葉鶴峰還是葉玉的話都令她心口生疼;她亦沒有盡情地去愛,所以不敢面對曾經的暗戀,也無法對眼前這個男人承諾什麼。

直到現在,素葉怕了,當自己的心在逐漸沉淪時她真的會怕有報應,因爲她曾經的怨恨,也因爲她的不夠純粹。

年柏彥像是讀懂了她,沒再說話,卻再度摟緊了她。

放焰口結束後,年柏彥帶她吃了正宗的本幫菜,這家店不大,卻擠滿了對這裡美食垂涎三尺的食客。兩人來得較早所以坐在尚算不錯的位置,擡眼便能看到河面上的千古石橋,橋下是一艘艘夜船,河岸那邊的灰瓦白牆嫋嫋升起炊煙,會有淡淡的柴火香飄到隔岸這邊的餐館。

素葉吃得狼吞虎嚥,年柏彥倒是一如既往地細嚼慢嚥,時不時會遞給她紙巾,他吃得向來不多,放下餐具後便好笑地看着素葉,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問了句,“來古鎮這麼多天了,竟還沒逛到這家店?”

素葉想都沒想直接回答,“我剛來沒多久。”話畢才發覺失言,頓了頓,又埋頭美食。

年柏彥無奈搖頭。

“事實上我真打算馬上走,沒騙你。”她拼命找補。

“好吧,我信了。”他難得幽默了一把。

素葉絲毫沒感覺到羞愧,一桌子美食足以將她那顆羞愧的心擠得七零八碎,趁着喝水的功夫她隨口說了句,“你這個人很矯情,吃飯一向喜歡到那種安靜到針尖掉地上都能聽到的地方用餐,今天怎麼能紆尊降貴來小餐館吃了?”

“用餐的環境越安靜也越利於思考,這是節省時間的方式之一。”年柏彥又拿起筷子,擡手夾了塊魚放到她碗裡,繼續道,“再者,你文縐縐吃飯的樣子很美。”

素葉噎了一下,“你的讚美倒是挺不吝嗇的。”

“美的東西當然值得讚美。”年柏彥面色坦蕩。1as0b。

“言下之意是,我現在這般吃相折煞你的眼了吧。”

年柏彥淺笑,“我的意思是,今天你讓我覺得在喧鬧環境下用餐也不錯,狼吞虎嚥也是一種美。”見她橫眉冷對他又伸手做安撫狀給予解釋,“所謂狼吞虎嚥是人在面對美食時最本性的體現,這種本性從原始人開始蔓延到現今,每個人都有這種本性,很正常。”

“年柏彥,你拐彎抹角罵人!”素葉擡手錘了他一下,“說誰是原始人呢?”

年柏彥接了她的拳頭,意外爽朗笑了笑,她便推搡着他,他卻依舊縱容。兩人打情罵俏般的舉動引起店裡不少的關注目光,兩人的外形條件同樣優秀,自然這般親暱更令人遐想連篇。

素葉主動收了手,避開那些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隨口問了句,“你對這家店這麼熟,是查了大衆點評啊還是以前來過?”

只是一句最簡單的問話,她原本也沒在乎所謂的答案,但不成想這個問題令年柏彥的眉梢不經意躍過一絲凝重,見狀,她便更好奇了。

“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年柏彥擡眼,目光自然地好似剛剛壓根沒有神情的變化,“我以前,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

人他祈男擁。“哦。”素葉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是在你到北京之前?”不是她想刨根問底,只是剛剛看到他在聽聞這個問題後手指碰了碰煙盒,與眉梢那絲凝重近乎是同時發生,但很快當他恢復一貫平靜時碰觸煙盒的手指也收了回去。

就算與他相處時如何糾結並溫暖着,素葉扔不掉職業習慣,通過碰觸煙盒又停止的細微行爲,不難看出年柏彥在潛意識中是不喜歡回答這個問題的,甚至,他下意識地想要通過其他動作來逃避這個問題。

年柏彥略微思考,“不,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話畢便又夾了些菜在她碗裡,“快吃吧。”

她看出年柏彥的有心規避倒也不想多加爲難,想了半天后說了句,“不知道爲什麼,我也覺得這個千燈鎮挺熟悉的,可能我也來過但是忘了。”

年柏彥倒是對她這種說法好奇了,笑了笑,“如果來過怎麼可能忘了?”

“不知道,也許在夢裡來過吧。”她嘻哈過去。

年柏彥見她這麼說了也沒當真。

“對了,既然你對這裡很熟,那麼有沒有聽過什麼三千浮華紅塵,曳手中青燈這類歌詞的崑曲?”她始終被昨晚的夢境迷惑。

年柏彥微微挑眉,乾脆給出答案,“抱歉,我對崑曲不熟。”

“哦。”素葉若有所思,心底輕嘆了一句,也許只是一場荒誕的夢,說明不了什麼。

“怎麼了?”

她擡頭,“沒什麼,好奇而已。”笑了笑,目光不經意落在石橋上,感嘆了句,“又下雨了,不過煙雨濛濛下的千燈鎮美得令人窒息,像是水墨畫似的。”

年柏彥看了一眼雨勢,拿出手機撥了串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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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加大了,如此一來整個千燈鎮都籠罩在層層疊疊的雨霧之中,星子也避了光,只能看到古鎮一長串亮起的紅燈籠,但當地人仍堅持放河燈,火苗大部分被雨水打溼,那些僥倖飄到橋洞下的河燈搖曳着微弱的光亮。

年柏彥結了帳便拉着素葉擠出了在餐廳門口避雨的人羣,路邊停着黑色奢華商務車,有司機下來爲他們兩人撐了傘,架勢雖不張揚,但也足令周遭人指指點點。

待車子在雨霧中穿行時,素葉看了一眼車窗,見車子似乎朝着古鎮外走忍不住問了句,“你要帶哪兒去?”

“。”年柏彥靠在後車座上淡淡回了句,黑色襯衫肩頭的位置有些許的溼,他剛剛一直摟着她,是被雨水打溼的。

素葉驀地轉頭看他,心頭突突直跳。

他卻沒說什麼,亦沒看她,只是拉過她的手放置他的大腿上清淺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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