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眸凸出,駭人的眼白像怪物一樣。俊臉扭曲,猙獰,像被邪靈附體。
“二少爺……”從未見過雷厲霆這麼可怕的樣子,秦汐蕊膽戰心驚。今天的他到底怎麼了?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驚恐的聲音沒有喚回雷厲霆的理智,伸出手狠狠抓向那淚滴形的硃砂痣。
“啊……”淒厲的慘叫在靜夜的碧莊上空迴旋,尤爲滲人。
雷厲霆瞪大充血的眼,欲生生用指甲摳下那顆總是纏繞着他的硃砂痣。十年了,她不知在地球的某處享受着她追求的榮華富貴,可笑的他卻還放不下。
“秦汐蕊,我恨你。”濃稠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肉被生生刨開,挖出,秦汐蕊痛暈的最後一刻到聽到那句撕心裂肺的吼叫。
濃烈的痛苦和恨衝撞着她的心,一下子她墮入了萬丈深淵。
秦汐蕊一直渾渾噩噩,處於灰色當中。四周不是天堂的純白,亦不是地獄的漆黑,而是一種灰。很多聲音在耳邊,她好累,什麼都不想理,只想就這麼一直沉睡下去。
可是,內心的聲音告訴她,必須醒過來。她好不容易纔有了重生的機會,這千載難逢的機緣,是多少靈魂等待千年也未能遇到的奇蹟。
而她承受了他們所得不到的恩賜,必然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天堂地獄是最公平的地方,有舍就有得,有得必有舍。
是啊,她只是經受了一些皮肉之痛,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拼命掙扎撥開眼前重重灰色,終於看到了一絲人間曙光。
“大少奶奶,你醒了嗎?”小巧的聲音聽起來好近又好遠,帶着期待與小心,裡面還有一絲關切的哽咽。
撐開重若千斤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還有那熟悉的消毒劑的味道。“小巧。”秦汐蕊以爲自己喊得很大聲,實際上,她的氣若游絲。
“是,是我,大少奶奶,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小巧流下開心的淚。
那一天的事秦汐蕊全記得,尤其是昏迷前雷厲霆吼出的話:“林熙蕾,我恨你。”這句話是支撐她的所有動力。
他還記得她,他說恨她。
呵……
滾燙的液體潤了乾澀的眼球,她想起來了,10月10日她飛往羅馬的日子。他之所以變瘋狂,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不敢盼,卻又有隱隱的期待。自責中又情不自禁衍生出一絲絲甜蜜。原來,被恨也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
“大少奶奶,你還好吧?”秦汐蕊臉上那淺淡卻溢滿幸福的笑,似春天的花兒暈出一縷紅,那麼美,又顯得十分詭異。
“我很好,謝謝你,小巧。”被濃濃的幸福感包圍着,她暫時忘了身體上的痛苦。
“我去找醫生來給你看看。”怎麼看都覺得大少奶奶十分不對勁,她不是會是被嚇傻了吧。
回想那一天晚上,當蘇管家帶人撞開門時,二少爺房裡的情形,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一向彬彬有禮的二少爺,渾身是血,眼睛凸出,模樣無比嚇人。
尤其是,他用自己的指甲去摳大少奶奶額頭的痣,臉上混合着極度痛苦又快樂的笑,他們所有人嚇呆了。
一直以來都是大少爺的形象可怕,萬萬沒有想到那麼優雅高貴二少爺也有如此可怕瘋狂的一面。難道,雷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家族遺傳?
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每每想起小巧仍心有餘悸。
醫生仔仔細細給秦汐蕊做一次全身檢查,確定她已無大礙,只是,高燒,勞累,驚嚇加上虛弱又失血過多,纔會昏迷這麼久。
現在只要靜心調養就沒事了。
聽到這裡,小巧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雷家所有人都怪怪的,只有大少奶奶最平易近人,雖然,她沒多少權利,但在那冰冷的地方一個微笑就是一米陽光。
看着秦汐蕊慘白的嬌顏,幾乎與額頭上的紗布同一色了。話到嘴邊,小巧不知該如何跟她。
在小巧的悉心照顧下,秦汐蕊身體恢復得不錯,明天拆了線後就可以出院了。住院的日子對秦汐蕊而言像在度假,無憂無慮,輕鬆自在。
可是,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她想回雷家的心十分迫切。自從知道雷厲霆並沒有忘記自己時,她的心既酸又痛,同時也被幸福的泡泡包圍着。
無庸置疑,她對雷厲霆一直是深愛的。愛到選擇決絕,愛到靈魂不滅,重生而來。然,命運的安排下,身份上的枷鎖,道德上的束縛,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特別是不再熟悉的性格使她退卻,她幾乎忘了自己歷經了怎樣的磨難才能重返人間見到心愛的他。只因人事全非,他的身邊也有心愛的女人。
她甚至想過,就這樣吧,遠遠地看着他,幸福着他的幸福,即使不能陪在他身邊,只要知道他過得好就是她的滿足。
然而,事情的發展她無法控制。她的命運之弦,似乎始終操控在某個人的手裡。她逃不開,躲不掉,只能隨波逐流。
十年的空白,她不知道雷家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爲什麼曾經和諧美好的關係,變得疏離而詭異。彷彿每一個都戴上面具,她看不清他們的本來面目。
一個多月她經受了非人的折磨,卻也得到了極致的幸福。在醒來的那一刻,她就一直期待着雷厲霆的出現。哪怕不能對他說出自己的身份,她決定不再一味逃避,而是靠近他,融化他心中的恨。
連死亡都無法將他們徹底分開,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陽光漫過窗櫺,微風吹來梔子花的香氣。秦汐蕊閉上眼,深吸一口沁滿花香的空氣,再睜開眼睛時,裡面清澈透明:“小巧,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明天折了線後,我們就能回家了。”
說到“回家”這兩個字時,秦汐蕊的語氣中不自覺帶入一絲絲甜蜜和期待。一切的磨難都不曾存在過,剩下的只是濃濃的溫馨。
小巧捧着杯子的手抖了下,欲言又止,眼睛不敢看秦汐蕊。
其實,能離開雷家對她一件幸運的事。她是親眼見到她在雷家的生活,那簡直可以用人間地獄來形容。
可是,她總覺得秦汐蕊會不希望聽到這個消息。所以,她一直不敢跟她說。
“小巧,現在‘碧莊’的菊花一定開得很美吧?回去後我們採一些製成幹菊花拿來泡水喝,清熱去毒,還有養顏美容呢。”芙色染上白皙的嬌嫩,星星在眼裡璀璨生輝。
此時此刻的秦汐蕊如置身於夢幻中的少女,編織着美好的願景令人不忍又心酸。將水遞給秦汐蕊,小巧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怎麼了?你不喜歡喝菊花茶嗎?”歪着頭,微蹙着眉,有些困惑地問。
自從醒來後,秦汐蕊彷彿脫胎換骨似的,不再總是被憂愁圍繞,呈現出她這個年紀該有純真,夢幻。
“秦小姐,陳管家說,你出院後可以直接回秦家。”早說晚說,總是要說的。而且,離開雷家那個地獄,她會活得更開心,不是嗎?
盛開的花朵在狂風暴雨下漸漸凋零,秦汐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嘴脣囁嚅了許多,千言萬語哽住了喉,最終化成三個字:“爲什麼?”
嬌軀僵化成石,小巧在心疼中滋生出更多不解。還是直面回答秦汐蕊的問題:“自從大少奶奶,秦小姐受傷了,我就一直陪你在醫院裡,真實的情況我也不清楚。”
叫慣了大少奶奶,一時改口真有些不自然。
秦汐蕊突然抓住小巧的手滿臉悲傷,悽然,彷彿她的世界天塌地陷了。“不,你是騙我的,對不對?小巧,你快說實話啊,雷家花了那麼多錢,怎麼會不要我呢?我又沒做錯什麼事?雷家爲什麼趕我走?”
慌亂地吼叫着,驚急的樣子嚇了小巧一大跳。這些日子她隱隱看出了秦汐蕊渴望回雷家的跡象,可是,她想不明白啊,雷家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
說實話,她在雷家的地位比她們做下人的還不如。換作任何人在聽到可以離開,就算不喜極而泣,也應該鬆一口氣吧?爲什麼她卻像是天塌一樣呢?
秦汐蕊驚急之下,緊緊抓着小巧的手,顧不得自己尖長的指甲抓傷了她的手:“小巧,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她好不容易纔靠近霆哥哥,知道他心中依然有她的位置,他沒有忘了她。她現在有了重新愛的力量和勇敢,還沒有付諸行動,就被扼殺,這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離開雷家,她和雷厲霆將永遠不會有交集。不,她不能離開,不要對她這麼殘忍,不要!
望着激動驚慌崩潰中的秦汐蕊,小巧除了不可思議外,第一直覺就是她在雷家別有目的。是啊,如果不是帶着目的,誰願意化爲別人凌虐的工具?
可是,爲了錢賠了命,值得嗎?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衆人都聽到了慘叫聲,不得已的情況下,陳管家怕封不住悠悠之口,只好帶人闖入。若再晚一步她就會被二少爺活活整死。
想想都不寒而慄,她爲什麼還要回去呢?換作任何人逃都來不及。
儘管滿腹疑惑,小巧知道自己沒有置問別人隱私的權利。拍了拍秦汐蕊的手,希望她能平復一下情緒:“其實,離開雷家也沒什麼不好的啊,你可以回家照顧薄蘭夫人了。秦小姐,你不是一直很擔憂薄蘭夫人的身體嗎?”
紊亂緊張的神經緩緩冷靜了下來,秦汐蕊知道小巧只是轉達雷家的意思,她既做不了決定,也改變不了什麼。
自己應該冷靜下來,驚慌解決不了任何事。
見秦汐蕊不再那麼激動,小巧笑着安慰她:“秦小姐,你是唯一一個能離開雷家的大少奶奶,你應該開心的啊。”
“唯一一個能離開雷家的大少奶奶”這句話強烈衝擊着秦汐蕊的神經,是啊,她是雷家的大少奶奶。
如果能剝去這層身份,她就可以光明正大愛雷厲霆了。可是,沒有了這層身份,她恐怕連靠近他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