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霆,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也彌補不了對你造成的傷害。一切全是我的錯,是我不讓峰義知道你的存在,是我躲了起來讓他找不到。我纔是真正的罪人,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峰義他是無辜的。厲霆算我求你,你去看看他吧。”聲聲痛徹心扉的哀求,字字撕心裂肺的懺悔。
面對陳茉莉的苦苦哀求,雷厲霆漆黑如墨的眼裡一片空洞,不知裡面究竟藏了些什麼東西,沒人看得明白,讀得清楚。
“砰”地一聲,陳茉莉跪倒在地。仰起頭,滿臉淚痛和悔意:“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你不要怪峰義,他和你一樣都是無辜的。”
林熙蕾忙不跌要去扶起陳茉莉,卻叫一雙手臂緊緊箍住了腰,動彈不得。驚詫地擡起頭,試圖在那諱莫如深的眼裡尋找答案,裡面除了一片死寂,什麼都沒有。
“小莉……”見陳茉莉跪地苦求兒子,沐峰義心疼又悔恨。一個激動,血氣上涌,血如飛花噴射而出,純白的被子上點點殷紅。
“峰義!”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跪爬到沐峰義牀前,心神俱碎。她到底造了什麼孽,才弄得今天分崩離析的場面。
“別哭……厲霆,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會想清楚的……別逼他……”努力睜大眼,他盼了三十年好不容易纔相聚,真的不甘心就這麼離開。
但是,老天待他已經不薄了,再多要求便是貪婪,便是不該。
“不……峰義,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自私,將你們害成今天的樣子。該死的,是我,是我啊。”悲痛欲絕的陳茉莉披頭散髮,驚恐萬狀。
“一切都是天意。”沐峰義仰天,蒼白的臉,染血的脣,已經到了油盡燈枯時。
“祉漢!”目光轉向一旁一直默默不作聲的祉漢,錚錚男子漢也紅了眼眶。縱然見過很多殺戮,數次徘徊於生死邊沿。
儘管明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那雙黑暗中的魔手還是緊緊勒住他的咽喉。“先生。”哽咽的兩個字,泄露了他的不平靜。
沐峰義輕擡了一下手,祉漢會意,低下身子,沐峰義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祉漢聽完鄭重點頭,轉向林熙蕾說:“小熙,先生有話對你說。”
強忍淚水走至沐峰義牀前,縱然一再忍耐,淚還是止不住往下掉。“義父。”
“傻孩子,別哭,人生自古誰無死?能得到小莉的原諒,我已經沒有遺憾了。”說話時目光還不自覺瞟向雷厲霆。
“義父,你別這麼說,你不會死的,不會的。”說着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眼看着沐峰義越來越虛弱,她卻無能爲力。
若沒有沐峰義就沒有現在的她,如今,他最後的心願,她都沒辦法幫他完成。愧疚自責,痛苦驚恐,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扯動嘴角,握住林熙蕾的手:“以後厲霆就拜託你多多照顧了。”
林熙蕾驚恐不已,沐峰義知道她正在遠離雷厲霆,卻用這種方式要求她。明知道她不可能拒絕他的要求,尤其是這種時候。
可是,她能答應嗎?
遲疑着,猶豫着,瞠大雙眸,任淚落成串,還是什麼東西塞住喉嚨,說不出一句話來。
陳茉莉撕心裂肺的哭喊將她從迷茫無邊的境地裡拉回,只見沐峰義越來越虛弱,卻固執地不肯鬆開她的手。
“小熙……答……應我……”短短几個字說得異常吃力,混沌的眸子瞠大,裡面的堅持震撼着林熙蕾每一根神經。
對她恩重如愛的老人的臨終遺言,她如何狠得下心拒絕?更不能只是敷衍,一旦答應必須做到。咬破了脣,鮮血的腥味在嘴裡流躥。
“小熙……”低到生命盡力的哀求,徹底讓她棄械投降。“我答應,我答應你,義父。”頹然跪倒在地。
強撐的一口氣終於在看到林熙蕾的答覆後消散,呼吸越來越困難。艱難轉向陳茉莉,滿臉深情和不捨:“小莉,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陳茉莉已經哭得幾乎快昏厥,巨大的愧疚悔恨包裹着她,恨不得殺了自己。除了落淚和點頭外,她再無任何動作。
“不要自責,不要愧疚,不許傷害自己,好好活下去,照顧我們的兒子。否則……到了地鐵……我也……不會見……你……”眸中倏地綻出精光,死死盯着陳茉莉。
“不。峰義,你不能這麼殘忍。我們已經錯過了三十年了,我再不離開你了,再也不。”如果上天能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她一定不會讓這樣的錯誤發生。
只可惜人生沒有後悔藥,生命亦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已經決定了,再也不和他分開。可是,她忘了一點,她就算僞裝得再好,瞞過全世界,也騙不了他。
今生愛她至深,卻被她傷得體無完膚的男人。
眼神開始渙散,沐峰義面部猙獰而痙攣,甚是可怕,卻是對她最後的疼愛:“你不單單虧欠了我,還有我們的兒子。小莉,我會等你……一直……一直……”拖長的尾音戛然而止,如同斷掉的琴絃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不要走……不要……”陳茉莉哭得暈了過去。
沐峰義走了,他得到了陳茉莉的原諒,也不得到雷厲霆的寬恕。並無遺憾,也算是半個圓滿。
雷厲霆悄悄走出瀰漫着濃郁悲傷氣息的房間,心的一角像被錐子一下下鑿着,空蕩蕩的迴音,震耳欲聾。
他終究還是狠下心沒有原諒沐峰義,可是,他一點都不快樂,甚至盈滿愧疚和自責。明明是他的錯,明明是他拋棄了他,爲什麼他的心這麼痛?!
長長的走廊幽靜無聲,白熾燈下拖出剎白的影子,那麼孤單落寞。腳像無自主意識一步步走着,沉重又痛徹心扉。
每走一下都似有無數根針同時紮下,鑽心噬骨。毫無表情的臉上,黑眸不再平靜無波,垂在身旁的手握成拳,眸底滿是血紅之色。
原以爲自己不會有任何感覺,對於這個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父親。他沒有渴望已久的親切,卻讓深埋在心底的恨意覆蓋了理智。
現在他走了,在得不到他原諒的情況下,抱憾而去。而自己快樂嗎?原以爲會的,事實上只有麻木的鈍痛一下又一下。
茫然地走着,第一次沒了方向,沒有目標。腦子一片空白,心也像缺了一塊,那充滿仇恨和怨懟洶涌澎湃的一角,被戚水一遍遍沖刷着,破了皮,浸入骨血。
雨,又開始淅淅瀝瀝下着。秋夜的雨裹着寒霜,落滿全身,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突然,後面傳來一個柔軟而溫熱的身子貼上他的背,本能頓住,不再走,亦不回頭。雨越下越大,倆人維持着同一個姿勢就這麼靜靜站着。
不知過了多久,帶着哭腔壓抑的聲音傳來:“霆,別折磨自己了,去看看義父吧。”
“他已經走了。”平靜的幾個字說得林熙蕾膽戰心驚,也許,在所有人看來他太冷漠絕情。沐峰義最後的哀求,陳茉莉的跪地懺悔,他卻鐵石心腸,不能原諒。
可是,她卻知道他也在驚恐,他也在害怕。他以爲自己的不妥協能讓沐峰義擁有更強大的意志力,撐下去。
他以爲只要他一天不原諒,一天不鬆口,他就會等下去,不會輕易撒手人圜。
在他巋然不動的表情下,他全身都在顫抖,那是壓抑的澎湃的,卻不能流露的感情啊。
“霆,義父是那麼睿智的一個人,他明白你的心意。你不要太自責了,我們回去看看他,好不好?”感覺雷厲霆的背越來越僵,一股不詳的預感攫住心扉。
他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指頭的冰冷傳達到她身上。“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陪你好不好?”俏臉蕩起哀求,她不想在他最傷心難過的時候離開,她想陪他一起痛,一起哭。她相信雷厲霆此時此刻的疼痛絕不亞於她。
自始至終,他沒有轉身,只用冷漠的背對着她:“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說完,不給林熙蕾再度開口的機會,匆匆轉身離去,雨簾層層垂下,迷濛了雙眼,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愣愣站在原地,她很想追上去,突然意識到,現在的他也許不希望被人打擾。頹然轉身,卻被突然出現的人狠狠嚇了一跳。
一身黑色西裝的雷旭風臉色白皙,脣色極紅,深陷的眼窩一雙眸子比以前更加諱莫如深。他正是消失了許多的雷旭風。
“小熙,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很自然的問候,仿若老朋友重逢一般。可是,林熙蕾忘不了他的瘋狂,而且,他此時此刻的出現更加詭異莫測。
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在見識了他的種種瘋狂後,她不會再天真相信他是無辜無害的。努力平復驚恐,揚起淡淡的笑:“旭哥哥,真巧啊。”
“不,我一直在羅馬。以前我怕你不肯原諒我,所以不敢出現。現在義父去世,他是‘龍門’的前舵主,我不得不出面。”說話的同時溫和,彷彿回到了最初他冒着危險帶她來羅馬來哈姆神父救治時的樣子。
清醒之後,她對那些天的經歷並沒有多少記憶,只依稀記得雷厲霆在她昏迷時說過的一些片段。只是,太零碎,太紛亂,蒙上一層霧謁,她拼湊不出事情原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