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依依着魔般的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一週前,那個小腹還像小山丘一樣,而現在只像一個小皮球,或者說,是鬆鬆垮垮的肉包裹着內臟。
男人讓女人坐着,他拿着一張白色的單子去一樓的繳費廳繳費。
丁依依回過神,趕緊挪開視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方似乎看透了她的尷尬,解釋道:“我流掉孩子了,家裡想要男孩。”
丁依依語塞,對方卻搖頭,似乎在安撫她,“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已經有一個女兒了,在撫養她的時候,我發現我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我發現,如果你不能確定你能給你的孩子一個好的未來,那麼就不要生下他。”
她語氣虛弱,但是神色卻是解脫的,正巧男人回來了,她把手伸向他,搭着他的肩膀離開。
“丁依依?誰是丁依依?”醫生辦公室門口的呼叫系統已經叫了她的名字兩次,沒有人回話,護士又出來叫了一次。
丁依依急忙對護士招手,“抱歉,我在這裡。”
進到診室,醫生招手讓她坐下,看了她幾眼,“已經兩個多月了。”
她點頭,“我不能要她。”
對方沒有說什麼,似乎對來這裡墮胎的人毫不關心,只是機械的在單子上刷刷的寫着,一邊提問,“是想要藥流還是機械。”
“二者有什麼區別?”丁依依詫異自己居然能夠那麼鎮定的提出這個殘忍的問題。
醫生擡頭看了她一眼,“機械的比較乾淨,藥流的話可能不那麼幹淨,很多小姑娘隨便在藥店買了藥,最後大出血還是出事了,還得到醫院裡來。”
丁依依幾乎是帶着嘶吼的腔調讓他閉嘴,她的胸腔劇烈的浮動着,“夠了夠了,我選擇機械。”
醫生刷刷的在紙上寫下幾個數字,冷漠的遞給她,“去繳費,然後到四樓去,會有護士在那裡等你。”
她拿着醫生遞過來的白色單子,就好像握着一張死亡通知書,對象是她的孩子。
“你的手在抖。”醫生瞥了她一眼,冷漠的神色終於透出一點溫度。
“我能不能明天再過來,我想照一個B超。”丁依依的聲音乾巴巴的。
對方點頭,“最好快點,拖得越晚身體越難恢復。”
丁依依沉默的點頭,拿着醫生的單子出了門,門外人來人往,她茫然的朝四周看着。
有一位肚子聳得高高的媽媽帶着一名約莫三歲的孩子經過,忽然看到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低着頭從自己面前匆匆走過。
丁依依匆匆走到醫院走廊盡頭的陽臺,大口的呼吸着,手裡的繳費單已經被她捏得變形。
她不敢回頭,害怕看到孩子,孕婦,只要看一眼,她的罪惡感就越來越濃烈。她默默的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裡靜悄悄的,感受不到生命的跡象。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樓下又是一片吵鬧,救護車的鳴笛聲,醫生指揮護士的聲音,病人的哀嚎聲,這些聲音聲聲入耳,讓人無法忽視。
她眺望遠方,放在肚子上的拳頭蜷縮而起,麻痹的腿艱難的往外跨出一步,然後變得堅定。
B超室,護士往丁依依的肚皮上塗上冰涼的導聲膠,見躺在牀上的女人似乎不安,便笑着說道:“放輕鬆,沒關係的,很快就會好的。”
丁依依側頭看着機器,沉默了一會,“能夠知道孩子的性別嗎?”
“能是能,不過國內不允許,其實男孩女孩一樣可愛嘛。”護士絮絮叨叨的,見她無心迴應,也就沒有說什麼了。
丁依依側頭,看着機器裡一片蠕動的模影像,眼淚毫無徵兆的流了下來,心中痛苦的懺悔着,發誓以後再有一個孩子,一定好好的彌補自己今天所犯下的錯誤。
晚上,諾大的宴會現場,人們觥籌交錯,站在人羣中被包圍着的葉念墨不動聲色的皺眉,轉身與前來搭話的頒獎嘉賓說了幾句話後,便藉口告辭。
他交代葉博在現場,自己則走出了宴會廳,來到場外的花園,他的車子就停在不遠處。
花園裡交談的一些人認出了他,他們朝他舉杯致意,邀請他加入自己的談話圈子,他微笑着回絕。
把車子開出花園,沿着道路一路行駛,他掏出電話,沉思了一會,又把電話放了回去。
家門口,路燈孤寂的立在邊上,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而窗戶旁,一個身影在白色窗簾後一閃而過,體態婀娜多姿。
他進門,被客廳微弱的燭光吸引,那是一個小蛋糕,蛋糕上插着一隻蠟燭,丁依依坐在燈光後靜靜的看着他。
“我猜想着,你會回來。”她微笑,笑容甜美溫柔。
他走到她的身邊,附身吻了吻她的面頰,然後坐到了她的對面位置。
丁依依舉起杯中的紅酒,“祝賀你。”
他挑眉,舉杯與她輕碰,“謝謝。”
微弱的燭光讓丁依依大半臉面投身於陰影之中,卻不損她的美貌,她放下杯子,低頭看着杯口,一滴葡萄酒正好沿着杯口往下滑去。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說。”她依舊盯着那一滴緩慢滑動的紅色液體,語氣淡淡的。
葉念墨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感覺到她掌心冰涼,便縮緊了力道,“先去添件衣服。”
丁依依搖頭,用空閒的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將酒一飲而盡,“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她說完,伸手去拿酒瓶,半路被一隻手截住,便祈求道:“不要阻止我,求求你,不要阻止我。”
葉念墨被她哀慟的語氣震懾到,他沉默了一會,拿起酒瓶,往酒杯裡倒了三分之一,隨後道:“喝了這點就去好好睡一覺吧。”
“我有一件事還沒告訴你呢。”丁依依舉着酒杯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傻笑的直接往他身上撲去,落入溫暖的懷抱,“我想去歐洲半年,去開拓事業的疆土!”
葉念墨眉頭微微皺着,“歐洲?”
“我纔不要當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人,”她似乎醉了,往後退了一步,睜開朦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手裡的酒杯跟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擺,“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做出一番事業!”
葉念墨把搖搖欲墜的人攬進懷裡,輕聲說道:“先去休息吧,這件事等你清醒的時候才討論。”
丁依依不依他,扯住他的手臂,一直重複說着,“不行,我一定要今天討論好,我就要去歐洲。”
“你覺得去了歐洲,就是開拓事業了?”葉念墨眉頭緊鎖。
她重重的點頭,“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知道這是一個新的機會。”
葉念墨嘆了口氣,“想做就去做吧,喝那麼酒做什麼?”
他說完,對面的女人已經軟軟的倒在了他的懷裡,如小貓般的鼾聲漸起,除了身上輕微的酒氣外,倒是十分可愛。
將人攔腰抱起,他大步流星的往樓上走去,沒走幾步就踢到了一個玻璃瓶子,他低頭,看到地上已經倒了一個空酒瓶。
他懲罰性的拍了拍她的屁股,這才往樓上走,將人安頓好,他起身來到書房。
“給我查一下近期與依依有往來的公司。”他沉聲對話筒裡的人說道。
葉博應下,卻帶着一絲猶豫的問道:“不是說這次不干預嗎?”
“去做吧。”葉念墨望着窗外濃濃夜色,淡淡的說。
忽然,他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隱約傳來,他掛下電話,急忙朝房間跑去。
房間裡,丁依依不在牀上,而浴室的門大開,嘔吐聲不絕如縷,他急忙走過去。
丁依依半蹲着趴在馬桶邊緣難受的乾嘔着,胃裡的東西已經被吐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酸水。
一隻手輕柔的拍着她的後背,葉念墨把漱口水遞給她,等對方漱口後又拿着溼毛巾幫她擦了擦臉。
擦到一半,喝醉的人頭就歪向一邊睡着了,他嘆了口氣,將人抱起來走回房裡。
丁依依一接觸牀就沉沉的睡了過去,他拉起被子把對方蓋嚴實,又調高了空調溫度,這纔出門。
下了樓,他走到廚房,打開飲水機,等着水加熱。一個念頭忽然闖入了他的腦海裡。
一個星期前,她似乎也吐過,不會是懷孕了吧?
“嗶嗶嗶嗶。”飲水機加熱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將水北放到飲水機下,看着熱水流出,爲自己剛纔的想法感覺到可笑。
次日,丁依依起得很早,她如同往常一樣洗漱,在門口與葉念墨吻別,然後兩人分別乘車離開。
她沒有去公司,而是拐了一個彎直接朝醫院而去。醫院裡,醫生熟練的在擺弄着器械,讓她躺在牀上,雙腳架在冰涼的支架上。
“放心吧,等下麻醉了你就睡過去了,等睡一覺起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醫生的聲音透過藍色的口罩傳出來。
丁依依躺在病牀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雪白的瓷磚,鼻尖裡是難聞的消毒藥水味道,“不用麻醉。”
“什麼?”醫生沒有聽清楚,走到她身邊多問了一句。
她側頭看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不用麻醉。”
醫生和護士對看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一點詫異神色。現在這個年頭還有人不要麻醉寧願痛着?
醫生點點頭,在紙上潦草的寫了一些字,然後低頭看着躺在牀上的丁依依,“十分鐘後開始。”
疼!這是丁依依唯一的想法,但是她分不清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是精神上的疼痛,滾燙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滴入白色的牀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