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真正清醒的時候，陸柏昇身上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打得透溼，幾乎能擰出水來。
這種天氣貼在身上，就像裹着一層寒冰……
額前的髮絲還在滴着水，一滴一滴的冷汗蜿蜒在他張毫無血色的臉頰之上，有些觸目驚心……
他的呼吸極弱，弱到不用手去探尋都感知不到。
秦千燁坐在一邊，一臉焦急和凝重，“昇少，怎麼樣，好些了嗎？”
陸柏昇無力地頷了頷首，“我……我去洗個澡……”
說着，他踉蹌着從沙發上站起來。
疼痛耗費了他太多精力，幾次站起來又跌了下去，秦千燁動手要扶他，被他拒絕。
秦千燁也不強求，只是看着他這副逞強的模樣，身爲男人的他，都有些於心不忍，看不下去。
陸柏昇是如此高傲的男人，他又怎麼會能忍受得了別人看到他狼狽，落魄的一面。
即使對方是至親好友，他也不能將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樣呈現在他的面前。
他咬牙站了起來，踉蹌着虛浮的步子一步一步朝休息室走去。
秦千燁跟着他身後，就怕他萬一一個趔趄再次倒地，摔倒事小，就怕再次傷到頭。
直到看着他進了浴室，秦千燁靠在外面的牆上，提醒，“我就在外面，撐不住別硬撐。”
裡面只有嘩嘩地水流聲迴應着他……
………………
陸柏昇從浴室出來，已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秦千燁守在門外都差點睡着。
洗完澡的他，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但還是一副很疲倦虛弱的模樣。
“你休息下吧！”秦千燁由衷地建議。
陸柏昇往衣櫃前走，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千燁垂首嘆了口氣，搖着頭走了出去。
真是比牛還犟，遲早要死在自己的手上。
陸柏昇很快換了衣服走了出來，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打扮簡約，輕鬆，沒了白日裡一絲不苟的嚴謹，穿在他身上，將他那份特有的氣質襯托得更加完美。
襯衫的扣子敞開了兩三粒，露出胸前小片古銅色的肌膚，袖子也挽在了手臂處，頭上的髮絲未擦乾，還有水珠淌下來，他只隨意地甩了甩頭。
走到辦公桌前，摁了內線，對秘書吩咐，“泡杯黑咖啡進來。”
又看了眼對面沙發上的秦千燁，“你喝什麼？”
“龍井。”
“再加一杯龍井！”
“好的！”
秘書很快便將咖啡和茶端了進來。
陸柏昇正在清理文件，頭也不擡地說，“時間不早了，趕緊下班吧，現在公交和地鐵應該都停運了，讓於拓送你回去。”
說着，他又把外面的於拓叫了進來。
把桌上的車鑰匙拋給他，“把她送回去，你們兩一起下班。”
於拓愣了下，這幾日，他都守在了公司，今天也已經做好抗戰準備，沒想到boss居然讓他回家，這很不符合他的工作作風。
見他不動，陸柏昇挑眉看了他一眼，“怎麼，想繼續留下來陪我加班？”
“我是這樣打算的！”於拓如實以告。
“得了吧，他難得善心大發一次，趁着他還沒改變主意，你趕緊謝主隆恩，立刻消失。”秦千燁揮了揮手，打趣了一句。
於拓依然沒動，臉上的表情有些肅穆，看起來有一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悲壯感。
“這裡有我守着，放心吧，這場戰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呢，趕緊回去休息，養精蓄銳。”秦千燁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收起玩笑，和他正色道。
“趕緊走吧！”陸柏昇也跟着催促了一句。
於拓只好聽命，拿着車鑰匙，和秘書轉身離開。
“你剛要和我說什麼。”陸柏昇走到沙發邊坐下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秦千燁把之前自己拿進來的文件遞給他，“這是國外一家和我們有過合作的公司發來的合同，想要和我們談合作，利潤十分可觀，一筆單就能挽回我們目前的損失，但出貨量大，危險係數高，以我們現在的狀況，我打算放棄這樁生意。”
受到上次醜聞的波及，昇唸的損失還未完全彌補回來，最近又被政府裡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剛公然和你陸柏昇叫板，昇念每年納了多少稅給他們，他們吃喝玩樂用的哪一分錢沒有昇唸的功勞，他們不是傻子，得罪你，他們拿不到一點好處，那他們爲什麼還要這麼做？說白了，就是有人成心想要擊垮昇念，想要弄死你陸柏昇罷了。”
秦千燁的話說得直接且殘忍，卻字字句句在理。
“昇少，今時不同往日，小心駛得萬年船，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若是中了什麼小人的殲計，可真就得不償失啊！”
陸柏昇何嘗不懂這樣的道理。
難道就這樣耗下去？姑且不說那些合作商和供應商該如何應付，工廠裡這些上萬名工人也不容小覷，他們就像個不定時炸彈，一旦爆·發，威力不比這場生意失敗來得小。
“這場生意，不一定非要我們用昇唸的名義來做。”良久後，陸柏昇說出這麼一句話。
秦千燁眼裡閃過一絲不解，“你的意思是……”
“佟雨念放出來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已經被我收購，加上我們之前那些，也就是說，我現在手上持有佟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是佟氏最大的股東了。”陸柏昇深諳的瞳仁裡，閃過一絲智慧地光芒，那樣的目光像是鑽石一般，帶着十足地吸引力。
秦千燁聽着他的話，腦海裡迅速閃過一個念頭，他驚了下，“昇少，你難道想要佟氏來做這樁生意？”
“有何不可？佟氏一半以上的資金是我投資的，而且以佟氏目前的狀況，這樣的大單砸給他們，董事會那些老古董，勢必就會像是看到鮮肉的野貓，死咬着不放，而我也只需要通過佟氏這架軀殼去完成這筆訂單，一舉兩得。”
這樣大膽的想法，也只有這個男人會想到了。
昇念現在是弓箭靶子，但佟氏的處境就不一樣，一個岌岌可危的企業，外界對他質疑聲和關注度早已大不如前。
可是，一旦昇少以最大股東的身份出現在佟氏，那麼，他們暗中所做的這些事就勢必瞞不住。
到那時……
“昇少，如果你這樣做，佟雨念她……”
“我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這件事，勢在必行！”陸柏昇臉上嚴苛的表情徑而轉爲了一種冷漠。
那種冷漠，像是對他自己的狠決。
離婚協議書，他已經簽好，交給了律師，既然佟雨念不主動選擇結束這段關係，那就只好走法律程序了。
秦千燁看不懂他臉上那絲深沉和凝重，但也知道自己無力再勸什麼。
“佟世忠還住在醫院了嗎？”陸柏昇靠在沙發上，看着頭頂那片璀璨的水晶吊燈，問了句。
“還在……”
“明天我去會會他！”陸柏昇勾脣淺笑了一聲，可那笑容裡像是淬着寒冰，比外面的天還要冷。
秦千燁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沒多說什麼，只問了句，“需要我陪同嗎？”
“怎麼，你還怕我會揍他不成？”陸柏昇意外地開了句玩笑。
秦千燁被他逗笑，“雖然他現在是個糟老頭，但你陸柏昇也不是做不出。”
“是麼，看來明天我還真應該給他幾拳，才得起你給我這樣的‘讚譽’”陸柏昇彎了彎脣角，眼睛閃過一道暗茫。
……………………
下午，雨念正陪着柯念晶看電視。
放在*頭櫃上的手機適時響了起來。
她拿過來看了一眼，是陌生號碼。
“怎麼不接？”柯念晶見雨念沒有動，問了句。
不知怎地，雨念看着這串號碼，心裡就陡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猶豫了下，還是接了起來，那端一道陌生的女中音傳了過來，“佟小姐，您好，我是陸先生的私人律師，請問您現在在哪？關於你們離婚的相關事宜，需要當面和您聊一下。”
雨念沒有刻意迴避，女律師的話從聽筒裡傳過來，讓病*上的柯念晶聽得一清二楚。
雨念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冷聲回了句，“不好意思，我沒什麼話好和你說的。”
說罷，她就準備掛電話。
“佟小姐，請您不要這樣，你拒絕和我見面，你同樣也會收到法院的傳票，到時候，可能連商討的餘地都沒有了，對你而言沒半點好處，希望你考慮清楚。”女律師的話不疾不徐地響起來。
無端地讓雨念心生怒火，那股子怒火就像是發了瘋一樣在她的心裡滋長着……
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連呼吸裡都像是夾着火焰。
她報出了醫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館的地址，“你到這來找我！”
女律師回了句三十分鐘後見，便掛斷了電話。
雨念坐在*·邊，手裡還攥着手機，臉色亦有些發白。
陸柏昇還真的走起了法律程序，呵，他還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柯念晶看着女兒臉上的神情，心頭泛起了一股疼。
雨念沒多想，站起來，去收拾包包。
“媽，我出去一會，馬上回來，有什麼事，你直接按鈴叫護士就可以了。”雨念臨走前又細細地叮囑了一番。
走到門口的時候，柯念晶突然叫住她。
雨念回頭對上母親那沉重的目光，“念兒，和他乾脆點把婚離了！”
她楞了下，沒料到母親會聽到電話裡的內容。
“你和他這輩子是沒可能在一起的，灑脫點放手吧！”柯念晶又重重地說了句。
雨念沒回答她的話，只說了句，“你好好休息，我馬上回來。”
便走了出去。
看着她倔犟的背影，柯念晶的心口一陣絞痛，那些過往，她始終無法對她啓齒……
…………………
咖啡店這個點人並不多。
雨念先到，隨便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塊蛋糕。
不一會，門口的風鈴響了，有人進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屋外那一陣清冽的寒風。
雨念就坐在離門口不遠的靠窗位置，進門就能看到。
雨念聞聲擡眼朝門口看過去，正好與女律師的目光相撞。
她擡手朝她示意，把手裡的雨傘遞給一旁的服務員，順便點了一杯黑咖啡。
這是一位長得十分漂亮的女人，大眼睛，高鼻樑，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不像其他女律師那樣，留着幹練的短髮，而是披散着一頭性感的大波浪捲髮，她的身材很好，這樣的天氣，她沒有穿古板而嚴肅的職業套裝，而是一件大紅色風衣，裡面搭着簡約卻不失時尚的一條白色雪紡短裙，腳上踩着一雙足有十釐米高的細高跟亮皮短靴。
這樣的裝扮，在這個寒冷的冬季，着實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佟小姐，你好。”她熟絡地打着招呼落座。
臉上優雅大方的笑容，讓她這張明豔的臉更加生動。
相較而言她的美麗與活力，雨念未施粉黛的臉頰更顯蒼白和無力。
和陸柏昇在一起這麼久，他的幾個律師，她並不陌生，而眼前這個女人，她還是第一次見，也是第一次知道，陸柏昇的律師團隊裡竟然還有女律師。
而且，還是這般妖豔，明媚的女律師。
說起來，細看竟還覺得她的眉眼之間有幾分女特工的神氣。
敏銳的洞察力讓女律師察覺到了雨念神色裡的疑惑，她主動從包包裡抽出一張名片，推到她的手邊，輕笑着自我介紹，“我叫civil，我是陸在意大利的私人特助兼首席律師，前幾天纔剛回國，你可以和陸一樣，叫我cici。”
陸，或者cici這樣的稱謂，在外人聽來，實在太過甜膩和肉麻。
無形之中也帶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和親密……
就連她這樣的結髮妻子，都不曾這樣叫過他的名字。
雨念忽然有些看不懂眼前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陸柏昇的律師，還是他在意大利時的老相好……
cici很明顯看出了雨念眼裡的猜忌，但是她並沒有選擇解釋，而是似笑非笑地凝着她，“很早我就聽說過你的名字，也看過你的照片，真人比照片更漂亮，也更清瘦一些。”
她由衷地稱讚着。
正好這時，服務員將她的咖啡端上來。
cici接過來道了聲謝，又看了看雨念手邊那杯漸漸涼了的卡布奇諾，狀似無意地笑着說了句，“陸最不喜歡的咖啡口味就是卡布奇諾，而他也最討厭吃蛋糕，尤其是這種吉士蛋糕。”
被她這樣一說，雨念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很快，一股莫名地難堪就攀上了她的臉頰。
她楞然地看着手邊那塊她連動都沒動的蛋糕，腦海裡浮起之前在意大利所經歷過的一切。
心臟就像被插進去了一把刀，尖銳的刺痛很快席遍了全身……
很顯然，眼前這個女人比她更瞭解陸柏昇，或者說，這個女人也許在她出現以前，就在陸柏昇身邊了。
沒由來的難受，瘋狂地攫住她的每一根神經，cici那雙含笑的眼睛，就像是侵了毒藥的藤蔓，纏繞着她每一根血管……
讓她無法呼吸……
雨念無法再在這裡待下去，拿起椅子上的包包就站了起來，打算走。
手臂卻被對面的女人握住，“佟小姐，你要走嗎？”
“你放開我！”雨念掙開，臉色異常地清冷難看。
難道她要一直坐在這裡，像個傻子一樣，任她那凌遲般的目光肆意羞辱嗎？
不！
她還沒有蠢到這種地步。
cici見她情緒有些不對，收起臉上的玩味，正經道，“ok，我沒想到你這麼開不起玩笑，我爲我剛纔的行爲道歉，我來這並不是要讓你難堪的。”
說着，她從包裡掏出文件袋，遞了過來。
“看看吧，這是陸給你的離婚協議書，他已經在上邊簽過字了。”
雨念低頭，看着她手上的文件袋，沒有動，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是青紫色，像是被雪水浸泡過一般，冷得徹骨……
cici最後那句話，無情地將她臉上最後那絲血色也剝奪乾淨。
“你拿走，我不會籤的！”雨念看着她，直接拒絕，面上的堅定是那樣清晰。
“佟小姐，你看看這上面的內容，你不會吃虧的。”cici有些不理解她的行爲。
“你以爲我不肯離婚，是在乎他這些臭錢嗎？你覺得就憑這些，他陸柏昇就能彌補得了我嗎？”雨念抽着那疊厚厚的紙袋，就往地上狠狠一摔，聲音也變得異樣地尖利。
“你回去告訴他，別做夢了，我不會離婚，除非我死在他手上，否則，他永遠都別想和我斷絕關係。”雨念吼完，擡腳就走。
腳重重地從那疊紙上踩過去，毫無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