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去日本做什麼呢,肯定不是因爲公務。
如果是公務,皇冠上下肯定都知道。
但是,至少好幾個總監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什麼事。
所以,只可能是私事。
聯想到他說自己碰了希子照片的時候,那種冷漠的語調,依戀無法不告訴自己,這一次日本之行,很有可能是爲了希子的女兒。
可是,就算他去看希子的女兒,用得着那麼神秘嗎?
是他曾經最心愛的女人的女兒,就算告訴她,她也不會反對的啊,她還想跟他一起去,看一看他生長的土地,跟他一起,分享生活的每一份小小的感動和喜悅,看看那個孤寂無助的小女孩。
只要他願意一直保護那個小女孩,幫助她,自己是不會介意的。
自己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他要對希子的女兒表示關心和幫助,這個她是理解的,而且也說明了他的內心是溫柔和善良的,纔會如此。
但是,他爲什麼不可以和自己說呢?
說一句,有那麼難嗎?
還是在他的內心深處,認定自己是個完全不懂道理的人,一定不會同意他去看望那個小女孩?
爲什麼?
你爲什麼如此不信任我?
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的,我願意接受你的一切,你的過去,你的現在,你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只求你不要什麼都瞞着我,這樣,會讓我覺得在你的心中,我不過是一粒,渺小的草芥,僅此而已……
韓麗雅看着她空白的表情,添油加醋地說:”反正呢,我聽說,他很看重那個小女孩,還怕她在日本受人欺負,可能要把她帶回中國來養,我說依戀,你想做後媽麼?還是個十二三歲孩子的後媽?你有那麼大本事麼?你瘋了吧?!“後……後媽……?”
她往後退了一步,這個詞,那麼深地刺傷了她的心。
歐陽,是真的要把那個小女孩領回家裡來養麼?
當然,也不是不行,但是,這麼大的事情,爲什麼不告訴她?
“哈哈哈,不過,依戀,我差點忘了,你不過是個窮酸女呢,就算要做後媽,也一定不肯放棄歐陽這塊大肥肉吧?也是,我說不想做後媽是有頭有臉的千金大小姐的想法,至於你嘛,還沒資格考慮那麼多。爲了傍上有錢人,什麼做不出來,別說後媽,女伴小三都樂意,是吧?”
“你不要再說了。”
依戀突然覺得很累。
那是一種,從心底浮出的疲倦。
是那麼疲倦,那麼累,似乎抽空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似乎所有的渴望和盼望,都不值得一提。
她跌坐在椅子上,韓麗雅見她的神智已經有些崩潰,冷哼一聲:“你自己好生想想吧,是不是這麼回事!”
一扭一扭地扭着身子走掉了。
依戀不知道坐了多久,終於恢復了一點神智。
下一個動作,她拿起電話,撥給歐陽。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爲什麼不可以告訴自己?
如果在他的心裡,自己就是不可信任的,那麼就乘早講清楚,讓自己不要抱着無謂的幻想。
這樣,對誰都不公平。
她不想被欺騙。
電話響起的時候,歐陽正在友美的病牀前守着。
她一直都在發燒,遲遲不退,他焦心似焚。
這樣下去,要是引起肺炎,可怎麼得了?
現在使用藥物控制着,但是她那麼柔弱的身體,承受不了太多藥物的副作用。
看着針管紮在她柔嫩的手背上,藥水一滴一滴地鑽進她的身體,歐陽唯有嘆息。
對不起,希子,我沒能保護好你的女兒,你怪我吧……
他將自己的手掌,放在友美的另一隻手背上,溫柔地,反覆地重複着:“友美,乖,我會守護着你,一直守護着你,媽媽雖然不在了,可是她還在天堂看着你……”
可憐的友美啊,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呢?
“媽媽,媽媽……”
似乎是聽懂了歐陽的話,友美小小的身體突然劇烈地痙攣起來。、
脣邊流下白白的泡沫,淚水滿溢:“媽媽,媽媽不要友美了……”
“說什麼傻話,媽媽是在天上守護着你……你是你媽媽最愛的女兒,她怎麼會不要你呢?”
歐陽這麼說,自己心中都覺得難過與蒼白。
此刻,他不僅是因爲友美是希子的女兒而同情她,愛護她。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七歲的時候,媽媽去世了,他也是這樣,默默地流着眼淚,因爲自己是個男孩子,不能哭出聲來。
但是,在他的心中,也深深地自責着,痛苦着。
媽媽……媽媽離開了雅彥。
一定是因爲雅彥不乖,不聽話,媽媽不喜歡雅彥,不疼愛雅彥了,纔會那麼決絕地離去……
那時候,他心中的孤獨,無以言表。
也就從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個罪惡的孩子,承擔着滿身的痛苦和煎熬,卻還要這樣長大,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儘管後來的他,幾乎是擁有了整個天下,被人豔羨,崇拜。
但是,那種痛苦,始終是無法忘記的啊……
友美,你的孤獨,你的落寞,我能懂,那種恨不得自己消失的痛……
“歐陽叔叔……”
突然,小小的,低低的聲音響起。
歐陽一愣。
一看,友美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
雖然她的小臉依舊雪白,眼中卻有着異樣的光芒:“歐陽叔叔,剛纔,剛纔我夢見了媽媽。”
“真的嗎?”歐陽看着她醒了,無比欣慰。
一摸她的額頭,還是滾燙。
她一定是靠着自己的意志,醒了過來。
歐陽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友美,乖,你的病很快會好,病好了,叔叔就帶你去玩,你不是說你很喜歡西班牙的海灘嗎?我帶你去,好不好?我給你買最漂亮的泳衣。”
友美虛弱地笑了笑:“歐陽叔叔,你爲什麼對我那麼好?我媽媽以前嫁給了我爸爸,拋棄了你,背叛了你們的約定,你應該很恨我,這樣纔對。”
聽着友美稚嫩的嗓音,歐陽只覺得心深深要被震裂一般,他不知道友美是什麼時候聽說了自己跟希子的事情,他一直以爲她不知道,想把這事情瞞着她,不想讓這稚嫩的心靈知道真相,從而背上沉重的心理負擔。
畢竟,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她是無辜的。
然而,她是知道了,是誰告訴她的呢?
是她的繼母,還是別人……
他看着友美那雙雖然十分虛弱,但依舊晶瑩透亮的眼睛裡,不知道該說什麼,友美繼續緩緩的開口:“叔叔,你還喜歡着我媽媽是嗎?因爲喜歡我媽媽,所以才一直對我那麼好,關心着我,愛護着我,這真是我媽媽的幸運,有你這麼好的男人一直愛着她,她當時爲什麼要離開你呢?對不起,今天我替媽媽對你說聲對不起,可以嗎?”
“你不用這麼說!”歐陽只覺得一陣心痛,輕輕的握住友美的手:“你快休息吧!身體不好,還在發燒,又沒力氣,說這麼多做什麼呢?”
“不說出來,我無法安心的接受您的照顧。”友美卻很倔強,兩眼閃閃發亮,臉頰通紅,語氣執意:“我覺得,您比我的父親要溫柔得多。
“雖然他是我的父親,但是,他卻從來沒有給我多好的臉色。
媽媽是在我三歲的時候去世的,但是,我的腦海中總是記得她溫柔的笑臉,對我唱兒歌的模樣,她在我的心中是最慈愛,最溫柔,最美麗的媽媽!
可是父親呢,他總是板着臉對着我,時不時的說:‘你媽那個女人!’
在我五歲的時候他就再婚了,繼母是那麼的驕橫跋扈,她家很有錢,一進門根本就不拿正眼來看我,就彷彿我是一團垃圾一般。後來生下了弟弟妹妹後,我在家裡根本就沒有地位,弟弟跟妹妹每次都搶走最好的東西。”
“我在家裡根本就沒有地位,弟弟跟妹妹每次都搶走最好的東西,漂亮的衣服都是妹妹的,弟弟的模型擺滿了地板,而我每個月只有兩萬日元的零花錢。
有的時候父親出差,他們甚至會吩咐傭人那些過期的食物來給我吃。
很噁心,我根本不願意吃,寧願縮在自己的房間裡,以一點蘋果充飢。
父親其實未必完全不知道吧!可是,他爲了討好繼母,完全不管我!”
她說的態度很淡漠,似乎對一切都不在意。
“友美……”
歐陽只覺得心痛。
怪不得她的身子那麼小,明顯營養不良。
原來是都沒有東西吃。
誰相信啊?
像中川這麼有地位名望的人家,家裡的大小姐竟然連飯都吃不飽……
友美自顧自地繼續:“我經常猜測,也許他是恨我的,因爲,我雖然是他和母親的孩子,可是母親從來就沒有愛過他。母親心裡一直有一個人,後來我長大了,翻閱了母親的一些隨筆,就知道她始終很痛苦!父親每當看到我的模樣,他就會想起自己一生都沒有得到過母親的愛,從而覺得自己特別失敗,所以他根本就不想看到我。
歐陽叔叔,媽媽去世直到你出現之前,真的,沒有人真心的疼愛過我,所以,雖然我三歲的時候媽媽就離開了,但是,在我的心中,媽媽還是最溫柔的人!
可是,那麼溫柔的媽媽,爲什麼會離開你呢?你那麼愛她,她爲什麼不選擇你?”
“友美……”歐陽輕輕的摸了摸她的臉,鄭重道:“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事不是自己想怎樣就怎樣的!”
“爲什麼?喜歡一個人,就去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爲什麼要僞裝?爲什麼要逼不得已?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友美睜着圓圓的眼睛搖搖頭。
“你不懂,因爲你還小。你不懂也好,因爲,你的心很純真。”歐陽輕輕的笑了笑:“休息吧,你不能再說話了,再說病會越來越嚴重的!我會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