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到蘇秀麗那寧靜而端莊的臉龐,心頭一酸。
良久,才嘆息了一口,將淒涼的目光緩緩轉向蘇曉:“其實,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小小,這些年我常常覺得秀麗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上了,所以,你今天這樣說我並不驚訝,我對不起她,我也對不起你,我在這世上最大的遺憾和罪惡就是,一直到秀麗走到生命的盡頭,我都沒有好好的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當年的事真的是我對不起她!我錯了,我已經知道我錯的離譜。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你們,其實……我也曾經去找你外公外婆家,可是他們閉門不見,把我趕了出去……”
舒以默的聲音很疲憊,剛做完手術的身體沒辦法承受這些大段的話語:“這五年,我一直在內疚跟懺悔中度過,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孑然一身,我明白了,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小小,當時你說的對,你說上天一定會懲罰我,我懂了,我虧欠你的,我有辦法還嗎?小小,你告訴我,好嗎?只要能夠補償我的過錯,什麼都可以!”
蘇曉用力的低下頭,但眼淚依舊不受控制的斷線珠子一般順着她美麗的臉頰一顆顆的流下來,流到她的鞋尖上,打溼了整個世界!
她緩緩地咬着牙道:“你沒有辦法補償!沒有辦法還!就算是你現在賠上這條命,你也沒有辦法補償我們!”
舒以默的臉色猛得灰白,身體顫抖着。
蘇曉擡起頭,灼熱的目光明亮而尖銳的瞪視着舒以默,她慢慢道:“所以,舒先生,既然你賠上這條命也沒辦法補償媽媽和我,就請你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吧!只是,趁你剩餘的人生中不要再和我有什麼瓜葛了,你也不要再給我的賬戶上匯錢,我,不,需,要!”
“小小……”舒以默感覺到蘇曉語氣中的冷酷,從牀上猛地坐了起來,伸出手想要觸摸他這曾經最疼愛的女兒!
那一瞬間,在他心中,五年的光陰似乎又回來了……
當初自己爲什麼會那麼狠心,爲了林紫兒跟她肚子裡的那個孩子,就拋棄了秀麗,拋棄了小小……
想當初,小小剛出生的時候,他是多麼愛她呀!看着她粉嫩嫩的臉龐,她第一次學說話,奶聲奶氣的叫爸爸的時候……
第一次蹣跚學步的時候;每一個笑顏,上學第一次考的一百分,他都記在心裡。
他是那麼的疼愛這個女兒,把她看做自己全部的希望……
小時候的小小也是分外的聰明,比同齡人都要聰慧,他一心望女成鳳,讓她學一切可能對她前途有利的事情,而小小當時也很溫順,很聽從,從來不違抗她這個父親,成績很優秀,嚴父慈母,和樂融融,這一家三口溫馨的畫面,多少次在他的夢中出現……
而後五年,每當他午夜夢迴,發現自己孑然一人,牀鋪是冰冷的,月光投射進來,照在他空虛的臉上,一切,都是那麼寂寞,無味。
他的年薪現在還是不低,可是錢存下來又有什麼用呢,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的人生,已經沒有任何樂趣。
舒以默突然想起當初自己執意要離婚時,小小那張十八歲童稚的臉龐上充滿着不屑和仇恨,“好啊,舒先生,以後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但是,已經沒有人會回頭,沒有人會等你!你知道嗎,這世上罪惡的事情不是殺人,而是殺死一個人的心!你既然已經殺死了別人的心,就永遠不要祈求別人的原諒了!”
那個時候,她才十八歲,就已經能夠講出這樣的話語,而今,五年過去了,二十三歲的她已經成熟長大,又怎麼會原諒自己呢?
是啊,是他自己的罪。
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罪,都可以得到寬恕的。
舒以默頹然的跌坐在牀上,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做出了這樣的罪孽,竟然還渴望寬恕。
搖了搖頭,沙啞的嗓音道:“是啊,小小,你不能原諒我!的確,我是個罪惡的父親,我不配做你的父親,你走吧!我只希望你過的好,看到你過的好,我這一生的心願就了了……”
說到這裡,他的臉龐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青紫色,那是種缺氧的可怕徵兆,嘴脣也毫無血色!
旁邊的小護士着了慌,雖然這是林小姐吩咐過的,如果舒以默一旦醒來,一定要儘量的拖住蘇曉,不讓她趕過去找霍晟。
但是,作爲一個醫護人員,她也看得出,舒以默現在的情緒激動,對剛剛進行完手術,身體極度虛弱的他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一不小心,他的心臟又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要是出了人命也不好交代啊!
她連忙出聲提醒,“舒先生,你不要再說話了,躺着休息一下吧!”
舒以默搖了搖頭,胸脯急劇得起伏着,微微嘆息一口,“你們爲什麼要做手術來救回我呢?我已經是個罪孽之人,我犯下那麼多的罪孽,逼死了結髮妻子,連我唯一的女兒也不原諒我,我失去了一切,在這世上孑然一人,我活在這世上有什麼意思呢?”
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色變得更差,用手捧着心口,整個人就好像斷線木偶一般,軟軟的耷拉下來!
到了這個時候,蘇曉也不能無動於衷……
她真恨自己沒有早點離去,留在這裡,說了這些話,雖然這些都是她積壓在心中多少年想要一吐爲快,可是,在這個時候,舒以默生命有危險,不能受到刺激,她爲什麼要說這些話,不論如何,她都不希望他死呀!
想到這裡,蘇曉也只能安撫一下舒以默的情緒,緩緩道:“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那小護士一聽蘇曉要走,急了,趕緊道:“舒小姐,你還是先別走的好,您父親現在病勢不穩定,您還是在休息室裡休息吧!”
蘇曉心意已決,搖了搖頭,“我在這裡只會阻撓他的病勢穩定,我走了,還有人在等我!”
“原來你還知道有人在等你啊!”
蘇曉緩緩地轉過頭,便見到身後門口處站着一個英俊的男子。
那個男子正是她想了半夜,唸了半夜,害怕了半夜,擔心了半夜,卻也牽掛了半夜,思念了半夜的男人!
他淺藍色的襯衫解開了兩顆釦子,露出結實的胸膛,袖子挽了起來,額頭晶瑩的汗珠,臉色還帶着一些紅暈,身上傳來隱隱酒氣,似乎都表明他剛剛喝了很多酒,然後又走了很多路才找到她。
蘇曉的喉頭一哽咽,心卻跳得好快,喃喃道:“晟,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霍晟按住自己的心跳,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剛纔他找了大半個城都沒有找到小小,這才明白,原來狡兔三窟,她可以去的地方有那麼多,也才知道,原來他根本就沒有真正的瞭解她的生命,就像現在,在這個大半夜裡,她去了哪裡自己竟然一點線索也沒有,完全不知情!
但是,最後好不容易他想起了那一天蘇曉接到的兩個電話,打電話到移動服務廳,使用他的特權查到了那兩個電話的來電號碼,便是這家醫院!
他立刻聯想到小小曾經說過,今天這件事情關係到人命,他才飛奔過來,在手術室門口把她截住。
此時,兩人的心裡都是五味雜陳,霍晟劇烈的喘着氣,他的心中有疑問,有探究,有責問,有期待,有祈求……
而蘇曉看着他,只覺得又愧疚,又心酸,又心疼,卻也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兩個人愣在這裡,如同兩尊石像。
良久,霍晟才冷冷的來了句:“我爲什麼不能來?我是你未婚夫!”
聽出他話語裡面的敵意,蘇曉的心微微一抽搐,但是,她並不知道霍晟收到的那個音頻,她只是本能的以爲是霍晟爲她今晚不陪他而生氣,於是,輕輕地走到他身邊,試着拉住他的手,柔聲道:“對不起……我說了,我等手術完就回來,我現在正……”
“麻煩你就不要再騙我了,我都替你覺得累!”霍晟冷冷地看着她,薄脣輕抿,毫無感情的丟出一句。
蘇曉愣住了,擡着眼看着她這個最信任最心愛的男人,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良久,終於從霍晟的眼眸中發現從來沒有過的冷酷和激烈,她怯怯地問:“晟,怎麼了?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
霍晟環顧了四周一圈,便看到了那個小護士以及躺在病牀上的中年男人,他冷哼了一聲,指着舒以默冷冷地問蘇曉:“……他是誰?”
蘇曉知道,此刻再也不能隱瞞。
但是,她又不願意在這裡和他吵架,打擾了舒以默的休息,扯住霍晟的袖口,她輕輕道:“我們出去說好不好?出去說,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我要你就在這裡說!”
霍晟的眼光像冰一樣冷,籠罩住蘇曉的全身,讓她一時間全身僵硬不能動彈,“不要什麼都順着你的意思好嗎?我希望在這裡你就跟我說個清楚,有什麼不能讓他聽見的呢?”
此時的舒以默已經陷入有些昏迷的狀態,然而,似乎是聽見了霍晟的責問,他竟然微微地張開眼睛,凝視着這個男人,又看了看小小。
良久,才斷斷續續地吐出一句:“你……你是誰?”
“哈,我是誰?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問我!”
霍晟心中滿是怒火,一種微妙的嫉妒控制了他的心,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小小爲何會那麼緊張他,一直在這裡陪着他,他們是什麼關係?
狠狠地拽住蘇曉的胳膊,“說,他是誰!”
蘇曉嘆了口氣,緩緩道:“他是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