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和b城的距離並不算近, 但還好,b城有能直達h省省會的飛機, 單靜秋定的是離此刻最近的一班,因爲她不敢想象, 當她還在路上的時候,向東會遇到什麼樣的遭遇,她只覺得自己在和時間賽跑。
她拖着行李箱迅速地搭上了的士, 匆匆地趕往了離家裡不算遠的機場, 準備好要離開這座城市,趕往西山書院。
坐在候機廳裡, 面無表情的單靜秋抓緊了手機, 想了很久,還是在通訊錄裡把手指停留在向念祖的名字之上,選擇了撥出電話,她想,虎毒不食子, 畢竟在原身的記憶裡, 發現自己兒子遍體鱗傷的白念祖不是不痛苦的, 只是……也許痛苦還不夠多。
“喂, 老公嗎?我現在在那個b城汽車站呢!咱們老家那邊不是說村子要的親戚借錢起房子嗎?她要請我一起去那吃吃飯、看看地基什麼的,人家特意打電話來, 說話也挺熱情,我實在是拒絕不掉,想說最近咱家你也不怎麼回來吃飯, 兒子也不在,就想着先回去一趟,可能來回要花幾天,先和你說一聲呀。”她的話語間流露出的全是親熱味道,和臉上的冷淡截然相反。
向念祖看到又打來的妻子電話,心裡哪是一個不耐煩可以說完的,畢竟他正在忙工作,那個在家裡做家庭主婦的老婆才這麼一會,就已經打了兩個電話來,這樣搞他要不要工作的?真是不出來工作,天天待家裡,也不想想他每天要花多少精力才能賺錢!
至於什麼回老家,這事情發個信息報備一下就好了,雖說他最討厭妻子自作主張,那也是在大事上頭,這種小得不行的事情,要是都要煩到他這,那也太過大驚小怪了。
“行行行,要回去就回去,下回這種事情不用和我說!發個信息就行了,我現在在處理文件,哪裡有空接那麼多電話!”向念祖聲音冷硬,沒有半點和妻子說話的親暱,很是不耐煩。
似乎是熱臉貼了冷屁股般,電話傳出的女聲有幾分沮喪,只是低聲地說了句:“好。”
當然,這話聽在向念祖的耳朵裡他可不會放在心上,妻子沮喪就沮喪,這不賺錢、靠他養的女人還有本事發脾氣?笑話!
向念祖剛要掛電話,那頭這才傳來的“等等”兩個字,讓他只得停下了要掛電話的動作,只是這時不耐煩的心情已經幾乎到達了頂點:“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你就一次性說完,都說了我現在在忙了!”
女聲有些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地說着:“老公,我今天聽人家說,兒子在的那個西山學院,外面風評不太好,聽說裡頭要體罰的,東東從小被咱們寵着,半點委屈沒有受過,哪能吃這種苦頭呢?你看,要不要讓東東先回來呢?回來以後咱們也可以好好教,爲什麼非要送去那裡頭呢?”她聲音裡夾雜着畏懼和乞求,希望能得到丈夫的同意。
向念祖勃然大怒,這單靜秋是想挑戰他的權威嗎?這事情他拍板之後哪有可以被質詢的餘地?這家到底他還做不做得了這個主了?
“我都和你說過幾次了,咱們兒子那破毛病,就是被你慣出來的,都說了那麼多次,慈母多敗兒,你還不懂,就是你從小把向東他寵得無法無天,現在咱們管不住他,他居然還想不念書去玩遊戲,這種想法都有了你覺得他還有救?還好這西山學院還願意接收這孩子,倒是讓這孩子有個去處,我可是花了八萬才把他送進去的,你別畫蛇添足!”
“就你,能懂什麼,別給我不懂裝懂!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個道理你是沒有聽過嗎?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想要把孩子管好,就得動點手段!人家老師都和我講過了,他們那成功案例有無數個,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婦人之見、鼠目寸光,那全天下就沒有能被管好的孩子!”
單靜秋對着手機,聲音依舊很小,聽起來有些像是囁嚅着,可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一點的堅定起來:“他們老師今個兒給我發了孩子的照片,這東東在那裡瘦了太多了,起碼有個五六斤,這臉都凹下去了,而且整個人我看起來就不太對勁,老公,我覺得咱們東東得回家一趟,要不萬一出點什麼事情要如何是好呢?”
向念祖冷笑道:“有什麼如何是好?我剛剛給你講的你就當耳邊風?我是不是和你說了,這當初進學校咱們就是同意了老師可以用些管教的手段,而且咱們是要讓向東去那學好的還是享受的?他就是去接受教育,去改造的!就得吃點苦頭才知道錯!要你多事!怪不得孩子現在成了這個模樣,就是給你這個敗家媽管太久了!否則他本來那麼會讀書,哪裡會想七想八!”
“可是……我們自己也可以教他的,送他到那裡頭就像坐牢一樣……哪能這樣對孩子呢……”她的聲音越發小又沉重了起來。
“行了行了,哪來那麼多話?還要你管,你有本事嗎?自己讀了幾個字的書,這老師比你厲害多了,你自己去網上看看,人家學校畢業了多少優秀學生?別說網癮了,就是什麼厭學的、早戀的人家都能把你掰過來!像咱們向東,現在就得用特殊手段才能掰過來,等他意識到自己錯誤了,就能從那裡頭畢業出來,到時候不就得了?還和以前一模一樣乖!否則你要我以後這張臉往哪裡放?和別人說我的孩子不讀書去玩遊戲了?你去看看,老王、老李他們家,誰家的孩子再怎麼不聽話,有向咱們向東說出這種胡鬧話的嗎!”
“你趕快回老家去,別煩人了,我告訴你,就這樣定了!不要煩我!”隨着話剛說完,這電話便向念祖迅速地被掛上,只留下嘟嘟嘟的響聲在聽筒的那邊迴盪,單靜秋冷笑了兩聲,把手機慢慢地拿下來抓在了手裡。
好一個特殊的管教,單靜秋真不明白,是不是非得要孩子的屍體擺在對方的面前,他才知道錯?
這時候,機場裡溫柔的女聲播報音響了起來:“前往h城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hx1234次航班現在開始辦理乘機手續,請您到1號櫃檯辦理。謝謝。”
這正是單靜秋所定的那班飛機,她拿着機票和行李面無表情地往那頭走,準備迎接着下一場的孤軍奮戰。
向東,等等媽媽,媽媽這就來。
……
西山書院,307宿舍。
西山學院的宿舍大多是四人間,只是這四人間的空間異常的狹小,上頭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牢牢地用鐵欄杆焊住,只能露出些許光下來,天花板上有唯一一條的白熾燈管,射下淒冷的白光,裡頭只放得進去上下牀的鐵架子牀兩張,中間只留下容一人側身通過的通道,要是稍微胖一點的沒準還能被卡在裡頭,至於什麼課桌、浴室、廁所之類的一概沒有,每條走廊的盡頭只有一間公共使用的衛生間。
向東和父母來參觀的時候,看到的宿舍可不是這樣,那時雖然也是四人間,但是足足是這間的三四倍大小,有獨立的浴室和衛生間,上牀下桌,還帶着衣櫃,採光良好,每間宿舍有個小陽臺。
直到自己住到了裡頭,向東才知道不只是教學是演的、這住宿也是演的,那間當時他們看過的宿舍,是參觀專用,位於教官宿舍的那一排,至於學生們?想都別想有這麼好的待遇,能住進宿舍而不是待在小黑屋裡就該謝天謝地了。
“水……水……”陷入思索中的向東突然聽到下頭牀位上突然有了動靜,傳來了虛弱的男孩呼喚聲,他忙不迭地起來,不敢發出大聲音,否則要被巡夜的教官發現。
他趕忙拿起摺好放在枕頭旁邊的衣服——這是因爲他們時不時要在教官口哨吹響後集合着道樓下去緊急演練,要是遲到的,一頓蛙跳、跑步大餐已經備好,等人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第二天還要照常幹事。他用那衣服輕輕往一道之隔的對面下鋪輕輕地甩了甩,只見那下鋪突然坐起一人,拿起衣服就往頭上套着。
那人是曾年,向東進來西山書院以後的頭一個舍友,就睡在他對面牀的下鋪。
向東小聲地往對面用氣聲說着:“年哥,馬華好像醒了,我等等就下去,你先給他點水喝!”
剛剛還恍恍惚惚地爬了起來,以爲又是緊急演練的曾年才放下心,又把心懸了起來,他忙往旁邊一看,馬華還似夢非夢,嘴裡不斷念叨的是“水”,他趕忙從牀底下把他們倆今天特地從廚房那用之前存下的小盒子裝的一點清水給對方慣了進去,只是這宿舍太過陰冷,哪怕是在夏天,這點兒水也已經涼透了。
這被灌入的一點點水如同救命良藥一樣,才往馬華嘴巴里頭倒進去,就被他拼命地喝到了嘴巴里,可是不斷上下動彈着、吞嚥口水的喉結能讓人看出此時他有多口渴,但是當下也已經半點多餘的水都沒有了。
不過能喝水就好。
“他好些了嗎?”向東輕聲地問道,擔心得厲害,他幾乎沒能睡下去,聽着下頭氣若懸絲一般的呼吸聲,讓他幾乎也跟着不能呼吸過來。
曾年輕輕地把手搭在了馬華的頭上,深深地嘆了口氣,放鬆裡還帶着些沉重:“退燒了,只是現在還沒醒過來,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都和他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得罪教官,現在林盛下了死命令不許他上醫務室,萬一出點什麼事要怎麼辦?”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想象着馬華前頭究竟遭遇了什麼就有些畏懼。
曾年和馬華都是向東在307宿舍裡的舍友,其中曾年是早就住在這宿舍裡的老前輩,馬華是在向東住進這幾天後纔剛來的,這也是向東在裡頭真正有交心的唯二兩個朋友,誰讓在這西山學院裡,教師、教官們甚至不讓學員們互通有無,生怕他們共同研究出什麼奇奇怪怪的對策。
在向東剛進入307時,還暈暈沉沉的時候便是受了曾年的照顧,曾年是他在這裡見過的第一個認命的人,所以教官便把他們這種新人交給老人來帶,這樣才能讓他們更快的識趣、知錯。
馬華比向東剛進來時還要慘點,他上週才入學,到現在已經受了兩三場的大教育了。
馬華和向東不同,他的入學是被父母喊教官們“押送”過來的,他的父母並沒有來這所學校實地考察過,只是因爲覺得他必須得來這好好地接受改造一番,便向學校這裡交了學費,並出了往返的路費,讓幾個人高馬大的教官去他家鄉里把他押過來。
曾年告訴向東,像馬華這樣的,在西山學院裡待遇絕對不會好,因爲父母的決心,他們往往更意味着沒有人管,像是向東這樣,媽媽那頭擔心得不得了的,教官們是不太會下狠手,起碼不會在能看到的地方,就怕被父母看到,可馬華這樣的,就可以儘量教育,只要在學校開放的參觀日前大體痊癒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像是他這樣的,來這都要脫下起碼一層皮。
他們的父母對改造他們的決心異常堅定,大多甚至還和學校簽訂了的“生死狀”,這生死狀中包括了學校裡最大的管教,學員們管這叫“傻子教育”,只有變傻了,不會疼、不會哭、不會難受,才能從那間管教室裡頭熬出來,裡頭可怕的景象,聽說進去過的學員一個都不肯再講,只要回憶起就已經冷汗涔涔、臉色發白了。
曾年說,從前睡在那張空牀上的,他的另外個舍友就是這麼離開學院的,聽說那人接受了一次傻子教育以後,哪怕教官拿戒尺狠狠地抽打都不會叫疼一聲,似乎精神出了些什麼問題,最後要家裡拉走了,學校賠了一個,這也是學生中的暗話,一個的意思是一個孩子一學期的學費,也就是四萬,就算死了,也最多賠個兩個。
一條命,抵兩個,這也是學生們互相之間勸着彼此撐下去的唯一力量,畢竟死了也就是送去燒了一了百了,給家裡賺些外快,所以他們要活下去,活到出去的那一天,不能這麼就沒了。
曾年最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要守規矩。”只有守規矩的人才能出去,至於規矩是什麼?從來都沒有定論,只要教官要他們做的,就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並沒有固定的要求,只要聽話、認命就好。
頭回聽到認命的時候,向東有些不明白,可後來他看着身邊的學員們臉上麻木的神情,一點點地理解到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很快就表現得挺好,在教官們面前聽話,被打了就咬牙扛下來,打完了要說謝謝教官管教,和家裡打電話要感恩學校、感恩教官……明明時間才過了兩週,他都覺得自己要被這裡頭吞噬了。
而馬華就是他認識的,最不認命的人。
在馬華被送進307宿舍的時候,可要比當初向東進來的時候還要慘得多,曾年說,這也是算他見過剛進來遭罪最多的了,他被教官們用被單裹着,丟到了牀上,活像是丟一具屍體,躺在那的他渾身發着冷汗、還要時不時地抽搐兩下、嘴脣那時已經是毫無血色,面白如紙,若不是尚且偶爾會動作的身體和微弱起伏的呼吸,單看身體和屍體並無二異。
曾年很有經驗,他翻看着馬華身上的傷口,一邊倒吸冷氣一邊說着:“他太不守規矩了。”在這不守規矩的代價,要比在外頭嚴重得太多太多,超乎人們的想象。
像是進來的時候,規矩的孩子順着教官們的責罵、教育,也就折騰這麼一次,去小黑屋裡頭關兩天就能被送到寢室裡頭,總算過得是個人的日子。
若是不規矩的,就是像馬華這樣,原本只是電擊“適應”教育,但凡敢於頂撞一下、逆着教官、反抗幾次,他們便會採取所謂的非常措施。
教官們曾經嘚瑟地和學生們炫耀過。
“這剛進來的時候呢,要先給個下馬威,這下馬威沒有別的,就是一個字,要狠,狠到新來的學生們知道畏懼、知道服從、知道要聽話,不聽話的,只要在一開始治到服,治到怕了,以後就好管了,叫他往東不敢往西,他看到教官都會抖,越是跳,就越要把他徹底按下去,碾死。”
馬華就是如此不服從,所以纔會被好好地管教了一次。
那天晚上向東也像是今天一樣,一直緊張地聽着馬華的呼吸聲,不敢閉眼,心懸成了一條線,他生怕這躺在旁邊的這人,說沒了就沒了。
人命有多脆弱,脆弱到躺在他隔壁的這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少年已經命懸一線,還無人理會。
還好,按照這的說法,馬華命大,挺了過來,否則挺不過去也就是兩個的事情,教官和老師纔不會爲這男孩痛苦,甚至很多學生們還不知道有人來過、有人走了。
等馬華好了,他們三個人漸漸地交了心,談天說地着把藏在心底的全部心事傾吐而出,當然這一切都是竊竊私語地在深夜裡進行,否則被教官們發現了,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這也是向東頭回聽到別人進來的原因,此前他只知道,這裡都是一些家長心裡的“問題孩子”,出了問題就進來解決問題。
馬華是因爲得了厭學的毛病被父母送進來的,他坐在牀邊帶着笑說,他可不是厭學,他就是笨,讀不進去書,怎麼努力也讀不進去,因爲他考得又差、又拼命讀,在同學們眼裡成了笑料,畢竟別人的讀不好書,都是因爲不夠努力,可馬華在他們心裡就是因爲笨。
他倒是沒有真的被怎麼校園欺凌,例如打人什麼的,他這近175的個頭,人高馬大的,誰都不怕,可更可怕的是集體的“忽視”和“嘲諷”,心照不宣地對着他的那些指指點點,有什麼活動唯獨把他一個人跳過的默契……他試圖和老師溝通這些問題,可在老師只是這麼說:“要是一個人欺負你,那可能是他的錯,如果全班都欺負你,你是不是得反思一下你到底做錯了什麼?”,這話說得讓馬華徹底失去了對學校的最後一點信心。
所以慢慢地他開始厭惡學校、厭惡學習,他偷偷地逃學,寧願把自己藏起來發呆也不願到課堂裡去,這在他的家長眼裡是絕對不能被原諒的行爲,一個不讀書的、逃學的孩子,是有罪的,他們一次也沒有陪馬華去試着解決問題、沒有問問他心底在想什麼,只是居高臨下的說,學習跟不上就去補習、和老師處不好就去送禮……哪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努力,沒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根本沒有厭學,只不過是叛逆期不聽話罷了。
可在最後他們發現這孩子居然已經定了性,改不了了,他們偷偷地從網上知道的方式聯繫了西山學院,讓學院裡的教官來家裡蹲着,哄着馬華回家過個生日,就在他進門的那一刻直接把他拉走,哪怕馬華有着175的個子,在練家子的教官眼裡都不算是事,輕鬆一壓便直接拖上了車。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的父母送我的生日禮物是讓我變成一個好孩子,他們那時候看着我說,只要我來了這裡就會改好、就會變乖,這是我十六年來過的最好的一個生日。”
“我拼了命的求救,把手扒在家裡的門上,是我爸過來把我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他低着頭,劉海擋住了眼睛,看不到眼神,“他說,他們是爲了我好,我以後就會懂了。”
“我進來,被拷在那的時候,電流往身上拼命扎,他們管這叫治療,我才知道,原來他們是想這麼把我治好的嗎?只要好了,無論是個什麼樣子都可以是這樣嗎?”
“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他們?謝謝他們送我的生日禮物。”
……
馬華的經歷說完,已經是一室寂靜,從來不曾說過自己故事的曾年張開了嘴,對着兩人說起了自己的經歷,讓他們倆聽得目瞪口呆,連剛剛握緊拳頭,青筋爆出的馬華都不自覺地鬆開了手。
和向東其實有些許相似,曾年打小便是鄰里玩伴們最討厭的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他從小,過五關斬六將,所有考試的成績均名列前茅,還是縣城裡的中考狀元,去了市裡的高中,而市裡高中高手如雲、剛到高中的他尚且還不太適應高中的學習方式,成績掉了許多,他也一直在努力調整的過程,卻不知道在他還努力的時候,父母已經對他產生了深切的質疑。
在父母看來,曾年一定是因爲到市裡高中學習的時候迷了心,要嘛是貪玩、要嘛就是偷偷早戀……反正肯定是心思沒有放在學習上,否則成績哪會掉這麼多,他們辛苦送曾年學習,可不是爲了讓他讀個專科回來的!
那時恰好,曾年後桌坐了個班上成績處在後列的女孩,考得不是很好,但是有一顆樂於向學的心,她成天往曾年那問着問題,兩人時常一起研究,這在老師看來根本就是早戀的徵兆,再結合曾年成績一落千丈——哪怕這千丈是班級第十,老師便同父母反應了曾年疑似早戀的狀況,畢竟要早發現、早預防。
老師和父母輪着勸了曾年一番,在曾年看來,他着實和那女孩沒有什麼超乎友情的來往,不就是學習對子,一個問一個答嗎?這究竟有什麼呢?他自己覺得清者自清,沒避諱過,可在父母看來就是死不悔改、執迷不悟,在對孩子束手無策的狀況,他們聽說了一個治療孩子早戀很有一手的學校,他們有個遠房親戚的孩子,聽說去了那學校,回來學習再也不用家裡人催促、監督,很是自覺,也不會去幹什麼早戀之類的事情。
於是父母商量了一番,便做了決定,掏了對他們來說並不算少的四萬學費把曾年送了過去,這在他們看來,就是爲了孩子好,孩子不懂事,他們得救救這孩子,不然這四萬,他們哪裡會咬着牙出呢?
“其實那個女孩子真的就是學習上的互幫互助,人家想上進,問問題,只是我們坐的近,她問我得更多,他們就把我打成了戀愛……其實根本從頭到尾和這沒有半點關係,我只是突然有點適應不了高中的學習環境。”
“可也許在爸媽眼裡,我已經無藥可救了吧。”曾年的臉在鐵窗外映出的月光照射下明暗變換,神色冷漠的他只有心如死灰四個字可以清楚的形容。
過了一會,曾年又笑了:“四萬呢……這對我家可不是小數目,我爸媽是愛我才送我來的,他們是想要我改好,他們是愛我……”說着說着笑得哭了出來。
那天晚上躺在牀上的三個少年閉着眼,各自舔着自己的傷口。
……
“我沒事了。”馬華終於醒了,他睜開眼,有些虛弱地扯了扯嘴角,輕輕地笑了笑,“我命大,還活着。”看着頭頂的木板神色僵硬。
向來好性子的曾年幾乎要被這人氣壞:“我告訴你,你這樣天天反抗有什麼用呢?你就順着教官點會怎麼樣嗎?教官叫你去打掃廁所就去打掃,非要被打一頓嗎?你這回命大、可不是次次命大,在這裡橫着出去的不是一個兩個!”
事實上這件事的起因就是因爲林盛故意喊着讓馬華一個人去打掃堵住的衛生間,還不肯給他什麼工具,這讓馬華立刻就爆炸了,後來的事情,也就成了這樣。
“你們在這裡,就要把自己忘掉,你就當自己是一個沒有思想的、沒有自我的人,只要聽着他們的話就能出去了,他們要打你,你就受着,接受了以後發自內心的說聲謝謝,慢慢地一切就過去了。”曾年的聲音很輕,但是也很重,往向東和馬華的心裡砸去。
馬華突然笑了:“我只是有點好奇。”
“好奇什麼?”
“我很好奇,是不是我死了,或是我躺着被送出去,他們就會後悔了?還是要怪花了錢都治不好我的病?”馬東笑着問,眼睛清澈,沒有半滴淚水,很是冷靜。
向東和曾年沉默了很久,很久,讓這狹窄的房間裡只有呼吸聲此起彼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向東反覆地念叨了兩遍,微微側過腦袋,能看到欄杆之外漆黑的夜空,正如他們似乎見不到任何光亮的明天,這纔是第二週……他卻覺得似乎過了有一萬年那麼久。
誰來救救我?
這座巨大而又逼仄的牢籠裡,有人剛發出了求救聲,只是無人聽見。
……
每日的清晨,西山學院都需要晨練,晨練一般是在天還沒有大亮的五點進行,繞着操場在教官的號子下跑步或者是做些強度很大的鍛鍊,當然,一開始很多人是跟不上的,可如果跟不上就是一尺子,那麼咬着牙便也慢慢地逼自己跟上了。
這是除了那些受了懲罰起不來身的學員都得參加的活動,當然,所謂的受了懲罰起不來身,可不是能隨便糊弄過的,教官會拿着一看就威力十足的戒尺到房裡參觀一番,好好地鑑定一下這人到底是裝病還是真病,如果被鑑定出來是裝病、或是沒有這麼嚴重故意不去晨練的話,那麼教官就能讓這人變成真病,病到下不了牀的程度。
向東從曾年那聽說,來這的女學生更是沒有什麼生理期的說法,只要來了,管你是生理痛到死去活來,就得爬起來,除非你暈在他面前,他纔有可能高擡貴手這麼一次。
今個兒一大早,馬華就沒能起身,這讓向東和曾年擔憂極了,馬華明明身上沒有大的傷口,可是又發燒了起來,他們這連水都沒有,還能怎麼辦?
他們都是沒什麼醫學基礎的,只知道發燒了要給點水喝着,吃點退燒藥,然後捂熱流汗……可他們現在這裡一沒有水、二沒有退燒藥的,而且又要整理內務,連把自己的被子給馬華蓋着都不行。
馬華這半點都沒有好轉的樣子讓他們都憂心如焚了起來,萬一……不,沒有萬一。
兩人不敢想,下頭的口哨聲已經吹響,他們不敢耽擱,只能皺着眉頭跑了下去,先晨練完了再說。
先頭說了,晨跑是西山學院全體學員都需要參加的活動,所以但凡是在晨跑時,保準能看到幾乎所有學生的臉,只是衆人臉上都是千篇一律的麻木神色,連笑都不能有一個,只能埋着頭一直往前跑。這一是因爲辛苦、二是因爲嬉皮笑臉的,在教官的規矩裡是萬萬不行的。
而晨跑之中還有另外一條規矩,就是男生和女生要保持距離,哪怕這跑道總共就八條道,越外圈跑得越累人,男女之間也從不會爲了佔內圈摻和在一起,中間最少要隔開一條跑道的寬度,若是靠近了貼在一起、或是膽敢對視哪怕一眼,呵呵,那就等死把。西山學院的治療項目裡可是有早戀這一項的,哪怕來之前是戀愛的,他都能讓你變得不敢戀愛回去,哪裡有可能讓學生在這對上眼呢?
跑完步的早飯是按人頭算的,只有到了餐廳裡的人才會被算上一份,沒來的餐會直接被教官們倒掉,教官的浪費是被允許的。
當然吃的是什麼玩意,就不用胡思亂想了,像是今天,是能一眼看到底的米粒湯,配上點鹹菜,這已經算是最好的早餐配置之一了,差的時候才叫一個難以下嚥。
向東把飯拼命往嘴裡送着,以前媽媽是全職在家照顧他和爸爸的,那時他甚至還有點挑食,他哪裡知道他到了這會連這樣的飯菜都全部吃光呢?他露出了苦笑,但手上動作沒停,旁邊的教官還在虎視眈眈。
至於那些正躺在牀上的病號,一天只能領到一頓午飯,按教官們的說法,他們沒有出來運動、學習,哪裡能消耗這麼多熱量,不用給他們吃!
飯菜都是事先由廚房分好的,絕對不允許學生們浪費,哪怕是反胃,也得把它們全部塞到肚子裡,當然也不允許私藏回去留着下頓或者給別人。
今天教官看得分外的嚴格,曾年和向東半天都沒能找到時機藏點東西,藏東西被教官發現了,可不是個小事情,他們不敢在教官們眼皮底下暗箱操作,只得放下這個想法。
等他們回寢室收拾的時候,愕然發現此時的馬華已經燒得火熱了起來,曾年一摸就知道要壞,他對摸發燒已經有些經驗,只是這麼一摸就感覺馬華比昨天還要燙很多。
兩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們都明白,馬東再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曾年是老資歷,和教官們混得還算是不錯,他忙飛快地跑到教官辦公室那打着報告:“教官,我是307宿舍的曾年,我們宿舍的馬華從昨天晚上發燒到現在,好像燒得特別厲害,不知道是否需要喊醫務室的老師來一趟。”
坐在最裡頭的是林盛,林盛往後瞥了一眼,昨天不讓馬華叫醫務室的人正是他,誰讓馬華居然敢在上電擊牀前踹了他胸口一腳想要逃呢?他特地加大了分量,要給他點顏色看看,看,這顏色剛給,不就出效果了?他在心中暗笑。
林盛伸着懶腰往外走着,衝着曾年一挑眉:“那行,我陪你去看看,看看他現在怎麼樣了。”他這話一出,辦公室裡其他教官便沒繼續看,他們都是一丘之貉,反正管教學生,隨便管,耐打耐揍,不怕!
林盛跟着曾年走到了307,向東正在屋子裡焦急地照顧着馬華,他不住伸出手爲馬華擦着汗,馬華似乎燒得有些糊糊塗塗,嘴裡反覆唸叨着些話語,聽得向東擔心不已。
“爸!媽……我好疼!……我想回家……”
“我難受,我受不了了。”
“……我撐不住了。”
反反覆覆,向東聽在耳朵裡只覺得是不好的信號,還好這些話在林盛進來的時候先剎住了車。
“教官好!”見到林盛進來向東立刻敬禮問好,這是最基本的,若是沒做到……又是一頓打。他不斷和後頭的曾年交換着眼神,這怎麼會叫來了林盛呢?
曾年也沒有辦法,教官們都是在一起的,像是他們這種情況,私下找,教官纔不會替他們解決,只有去辦公室,若是能運氣好,賭到林盛不在的時候,沒準其他教官就會肯幫忙。
林盛從門那頭進來,站在牀尾,表情有些嫌惡:“怎麼那麼重的味道,半點衛生都不知道講,等下把學院的房間、被子、牀都給弄壞、弄出味道你們才滿意?”
向東年輕氣盛,手已經捏成了拳頭,很是不滿,從昨天到今天馬華確實是沒換過衣服,也因此身上有味道,但這是拜誰所賜?不正是眼前的林盛嗎?馬華現在都燒得迷糊了,他怎麼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向東氣急。
“教官實在不好意思,昨天送回來的時候他就有些發燒,又一直沒醒過,所以就沒給他洗澡,實在對不起!”曾年把向東往身後擋着,拼命道歉,生怕林盛不肯給馬華看病。
“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突然,馬華又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發出了痛苦的□□。
這話聽到了林盛耳朵裡,分明就是不聽從的信號,他的臉立刻一黑:“這個馬同學,到現在還沒有覺悟,我看他啊,很可以,身體也很健康,還能想着回家的事情,而且這精神狀態也不錯,紅光滿面的,哪裡需要看病?完全不需要!”
“教官,不好意思,馬華他可能生了病,神志不清,把以前在家裡的事情混在了這,他現在對學院特別有歸屬感,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曾年被這不合時宜的話驚住了,忙不迭地解釋。
“我看他不是神志不清、是神志太清!等他醒了,還得要好好教育幾次,他才能把這學院的規矩記到心裡!否則渾身這些壞毛病一個都改不了!”林盛擡着下巴,趾高氣揚。
向東額頭的青筋都快要爆起,他看着在那□□着,燒得通紅,看着就是昏迷不輕的馬華,憤怒已經到達了頂點,他也知道他這一發火肯定沒有好果子,只是他真的恨極了。
“教官!馬華他生病了難道你是沒有眼睛看嗎?究竟是你臉上的眼睛瞎了,還是心裡頭的眼睛瞎了,他哪裡紅光滿面了?燒得厲不厲害難道看不出來嗎?看不出來,您高擡貴手摸一摸行嗎?是不是非得他死在這裡您才滿意,才能彰顯您無上的權威啊?他得罪了您,就罪該萬死嗎,昨天您懲罰了他一天,今天他都已經病成這樣了,說些胡話難道不可以嗎?可能只有教官您這樣智商高到驚人的人,燒糊塗了也會說瘋話,不是說胡話!”他飛快地把話給罵完了,只是罵完他便知道完了。
但是看着躺在那裡的馬華,他知道自己真的非得說出這些話不可了,他實在是不明白,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會有這樣的人。
曾年根本攔不住,他露出了絕望的神情,這兩個新出現的舍友,一個躺在那,一個也快躺了,他心底同樣不好過,可此時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說什麼,否則到時候真是躺成了一片。
“可以可以,你倒是膽子很大啊!”林盛怒極反笑,伸出手便要反手製住他,打算將他拖出去好好料理,今天不把他治服氣他林盛名字倒過來寫!
“林盛!”忽地有個教官跑了進來,“向東的家裡人來了,說要馬上帶他走,家裡有點事情。”他一把扯過林盛,到旁邊小聲地說着:“趕快交代清楚,可別讓這學生出去亂搞,纔剛來,還沒有定性呢!他家裡就在外面等着,今天是一定要回去的,而且時間很趕。”
林盛面如黑炭,知道事情無法更改,只能用力地把向東扯了出去,往接待室那附近走,向東回過身同曾年瘋狂地做着口型。
“等我。”
……
單靜秋坐在接待室裡,手上拿着面巾紙哭個不停,不住地往眼睛上擦拭着,淚水直流。
接待室裡常駐的是一個女老師,她尷尬地看來看去,只能把紙張一張一張地往那頭送,嘴裡說着:“請節哀順變。”
這話音一落,單靜秋更是淚如雨下,她哽咽地說着:“我哪裡做得到節哀順變呢?我太苦了,我心裡太苦了!我兒子什麼時候能出來?我得趕緊帶她回家。”
教務處主任纔剛去裡頭找了個教官交代清楚,使喚對方跑腿,這剛走了出來便看到了這幅場景,他趕忙往前走一步說着:“您好,單女士,您放心,您的兒子向東馬上就出來,請您稍安勿躁。”
“你說你要是我要怎麼稍安勿躁啊!我,我這心,苦得厲害……”她句句帶着哭聲:“我得趕緊把兒子帶回去見……見,哎,我苦命的兒子啊,都沒能……”這麼說着說着又是哭得厲害。
教務處主任在心裡煩悶不已,這到手的鴿子就這麼飛了,這戶夫妻他前段時間才接觸過,丈夫闊氣得很,妻子一看就是家庭主婦,而這丈夫特別希望能把兒子給好好改好,妻子倒是有些猶豫,不過也只能順着丈夫的,這一交學費就是八萬,原本像是這種大魚,他們可是打算多壓榨幾次的,誰知道這家的男人怎麼纔沒兩週,就死了呢?
正在辦公室裡奮筆疾書的向念祖:?
……
時間回到單靜秋剛走到西山學院裡的時候,她從前就兌換好的初級演技已經足夠應付生活中的所有場景,其中說哭就哭這項技能尤其好用,只要給她一分鐘,她就能哭出一片汪洋大海。
她站在門口,先是醞釀了一番,把眼淚哭了出來,鼻頭和眼角上打上了防水的腮紅,一看就是哭腫了眼的樣子,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她很是滿意。
而今天除了她本人,另外一個重要的道具正是原身的丈夫,向念祖。
要知道,現在可不能打草驚蛇,否則到時候扯皮幾下,孩子不僅接不出來,沒準還要在裡面吃點苦頭,只有找個完全的理由才能說服這西山學院,順利地把向東帶走。
雖然這向念祖是不願意把兒子帶出來的,但是還是要讓他爲兒子出一份力的,單靜秋輕輕一笑,便這麼哭着往傳達室走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兒子在裡面,我家裡出了點事,我要把他接回去。”
這把孩子提前接回去可是大事,在西山學院裡,爲了多從家長身上榨點錢,一般是絕對不會讓父母們把孩子先行接回去,除非這孩子生了什麼病或是……沒了,纔有可能提早離開。
接待室裡的老師早就聽到了來自傳達室的消息,她已經做好了全面的準備,正嚴陣以待,她被送出去進修過心理學,最會摸着家長脈搏,勸着家長們把孩子多留一段時間,百戰百勝,就沒有她說服不了的家長,畢竟大部分家長根本拒絕不了把孩子改好的誘惑。
“您好,我是……”她看着有人進來,忙往前想要做自我介紹,可這人竟是嚎啕大哭着衝了進來。
單靜秋緊緊地抓住了老師的手:“老師,我的孩子叫向東,我得把他接回去,今天馬上立刻就得走!”她聲音很是急切。
“您好,請您先冷靜一下,據我們瞭解,這個孩子呢現在還需要……”她要先和這家長好好剖析一下孩子身上的潛藏問題,誇大一下危害性,這就已經拿了三分勝利了,然後再說明一下目前的成效,強調下如果放棄多麼可惜,最後再分享一下學院裡的成功案例有多完美和治療放棄的失敗案例有多慘,簡直是手到擒來!。
單靜秋沒有給對方表演的機會,用更爲大聲的哭聲徹底壓倒了對方:“老師,我丈夫昨天晚上突發腦出血,現在人已經搶救無效沒了……我苦命的兒子呀!我要帶他回去見他爸爸最後一眼!”她哭得眼淚鼻涕都要出來了似的。
這個理由接待室的老師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她愣愣地往後退了一步,腦中思緒萬千,怎麼想都沒找到能用來說服對方的理由,只能尷尬地說:“您好,您先一等,我去和教導處的主任說一下,我們這邊要接孩子回去可都得經過主任同意的……”
“好好好,你千萬快點,孩子他爸爸的屍體可不等人,就等着兒子回去火葬呢!”她眼淚流個不停,“您一定要快把孩子帶來給我!”
接待處老師忙急匆匆地到了後面的辦公室,她把這事情和主任一說,主任也愣了——這情況,他也沒遇到過,可面對這種事,他們去哪裡找理由也沒辦法糊弄啊,總不能說孩子沒改好讓父親自個兒下葬吧?
管什麼成功案例失敗案例,這不管成功失敗也得回去奔喪啊!面對這無解的理由,很是老道經驗十足的主任也啞巴了。
那……也只能順着對方了!他無奈地想着,畢竟千防萬防,防不過天災人禍!
教務處主任尷尬地走到了接待室那,同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單靜秋說着:“這單女士,您現在這樣是沒有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這個學費……”
“學費我不要了!我只要快點把兒子帶回去,他……他爸爸還在等着他呢!”她哭聲沒停過。
教導處主任沉重地點了點頭,這情況,他還能如何做呢?他正要轉身往裡頭和教官說,單靜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迅速地補充說明:“主任,千萬別跟孩子說他爸出事了的事情!否則孩子受不住刺激,我也不活了!我得先把他帶回去,在路上慢慢地同他說。”說着說着又是嗚咽了起來。
“好好好,您千萬放心。”教導處主任滿口應是,同意了這一要求,畢竟人家這說法也是合情合理。
他轉過身便到裡頭去,找了個教官匆忙吩咐:“去和林盛說,要他趕緊把向東帶過來接待室,該吩咐的事情吩咐清楚,今天他家裡得把他帶走,馬上帶走。”
他只恨這向東的爸,怎麼死的這麼不是時候,分明還年輕,能多賺點錢讓孩子來改造的!
遠在b城的向念祖不知爲何瘋狂地打起了噴嚏,他想,沒準是妻子回去,老家親戚又有誰眼紅他了吧?
……
林盛氣急了,今天事事不順心,像是向東這種還沒有教育清楚的孩子送出去沒準要亂說,還好向東這幾天還算聽話,沒遭什麼教育,身上沒有痕跡。
他轉過身,對着向東神情兇悍:“出去了以後,你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心裡應該門清吧?這些不需要教官再和你強調強調吧?”
向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這段時間來,他對林盛已經有了一份發自內心底的恐懼,但是他能強撐着直視着對方的眼神:“我心裡清楚這兒是什麼,但是說什麼就要看教官你們肯不肯幫幫我了。”
“什麼?”林盛有些愣。
“馬華得看醫生了,我在這也就是他和曾年照顧了我,如果他們倆出了什麼事情,我這嘴就沒個把門的了,畢竟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教官您說對嗎?”雖然有些害怕,但是想到還躺在裡頭的馬華,和擔心着他的曾年,他便知道他不該退,試着威脅起了教官,只是話不敢說太狠,不然萬一走了教官磋磨他倆就不好了!
林盛氣極了:“你這是要威脅我?”
“那不是,教官,我們互幫互助,如果您肯幫幫我,我也不會亂說話對不對?如果等下我走了您肯幫忙叫一下醫生看看馬華哥,那我就再謝謝不過了。”向東神情真摯、誠懇,“我走了我也不想再想起裡頭的事情,只是我心裡老是牽掛着他倆,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了……我是真的不太捨得他們,也只能辛苦教官您了!”他把話語放得有些低,以退爲進。
林盛面無表情,在向東的面前掏出了手機,選中了醫務室撥打出了電話:“醫務室,我是林盛,到307去給那邊一個叫馬華的學生看一看,他現在發燒了,給他開點藥處理一下。”掛斷電話後又看了向東一眼:“可以了吧?”
在得到了向東的點頭回復後,終於帶着向東走到了接待室,他沒進去,只是把向東留在了門口,走之前再次強調了一番:“馬華和曾年那邊只要他們聽話,我絕對不會爲難,甚至還會照顧,你出去也要把着點門,否則……你懂的!”
“好!”向東回答得堅定,只要能先保住好友,後頭的事情,自然後頭再說,出去了以後慢慢打算。
……
走進接待室的向東幾乎以爲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個明亮的世界,這裡的擺設和那天他來參觀時看的如出一轍,整潔明亮,絲毫不像是書院裡頭的陰森顏色。
他看見媽媽坐在沙發上哭得厲害,只是兩週不見,他卻覺得好像隔了一萬年,他心裡有些擔憂,媽媽怎麼哭了?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嗎?她來接自己爸爸知道嗎?要是爸爸知道了和媽媽鬧脾氣怎麼辦?這時他心裡的擔憂一個關於自己的都沒有,只是想着自己的媽媽。
單靜秋一看比照片上還瘦了一圈的兒子從屋裡走來,那蕭瑟的模樣,她這回真是發自內心的心疼,流出了淚水,她跑得飛快,撲到了兒子身上,先是抱了抱感受了下兒子現在甚至有些凸出的骨架,挽着兒子的手,便往外快步走着:“東東,跟媽媽回家,咱們要快些走了!你瘦了!媽想壞你了!”
向東便跟着媽媽下意識地提高速度,步伐匆匆,很快便從接待室走了出去。
他回過頭,能看到教導處主任和接待室老師似乎有些神奇的眼神,向東沒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只是這麼被拉着愣愣地往前處走。
可在還沒有晃過神的那瞬間,他便發現自己已經被拉出了西山學院的校門。
在走出校園的那瞬間,他愣愣地往前看着,外頭的陽光和裡頭分明是一模一樣的,他怎麼會覺得這麼刺眼得讓他想哭?
他,出來了?
眼角一滴眼淚掉下,是的,他活着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