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春熙別苑:纓纓累了嗎

好似江南的那片天移到了鎬京內外,這場滂沱大雨下起來沒有盡頭,大街小巷人煙稀少,百姓已經躲在家中好幾日了。它不僅帶走了帝都的熱鬧與繁華,也沖刷掉了之前的一切痕跡,好的,壞的,開心的,難過的……總之什麼都沒有了。

東宮並無任何異常,只不過想來是雨水帶走了太子殿下的病氣,前兩日他便好了起來,不僅出了殿門,還開始冒雨上朝。

只是沒等太子妃殿下高興多久,太子殿下便從宮外接進來一位嬌柔的美人。東宮修葺一新,張燈結綵,就這樣迎來了趙明庭痊癒後的第一件大喜事,一座全新的殿宇也迎來了它的女主人。這位美人一進東宮便被賜了夫人的頭銜,趙明庭連着三晚都宿在了雲徽殿,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現在東宮上下都知道,這位雲夫人很是得寵,就連入宮三年的韓霜姑娘與阿日善姑娘都比不了。

但唯一不尋常的是,太子殿下身邊那個少年突然不見了,自那夜冒雨出宮後,他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他是不願意成爲殿下的玩/物,所以趁殿下病重逃出了宮。對此許多人都覺得這個有違倫常的少年走了也好;還有一些人替趙明庭鳴不平,說徐謹是白眼狼。

天璣每日都會找藉口出宮,他在國子監門前等了好幾日了,卻絲毫未見少年意氣風發的身影。他們很奇怪,也很擔心他,殿下卻對此隻字未提。

東宮來了新人,很是受寵。直到有一日開陽進宮覆命,見殿下那樣寵愛她,欣慰地說道:

“一個欲擒故縱、不男不女的少年換一個如花美眷紅袖添香,值了。”

他們幾個驚呆了,這才知道,按照開陽的話來說,徐謹折在春熙別苑後山了。

他們幾個紛紛請命去山裡尋他,卻被趙明庭一個茶盞砸了出來。

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們幾個心裡都空落落的,就連一向冷漠的璇姐都揹着人抹眼淚了。

後來宮女詢問是否將徐謹住過的小室收拾出來時,方宴只淡淡答了句:“先不必。”每日經過偏殿門口時,方宴都會下意識向那邊看一看。

只有他家殿下,每日該做什麼做什麼,處理公務,雲夫人派人來請時,他也會去雲徽殿坐一會兒,享受佳人在懷。而對於徐謹,他沒有任何表示。

只有細心的方宴知道,殿下每日根本吃不下東西,夜間也睡不好,每日必要召夏峰數次,而夏峰一直帶領着羽林軍在城外辦差。

……

“殿下,沒有發現徐大人的蹤跡。”夏峰跪在地上稟報着,身上的雨水滴了一地。

“咣”……

玉盞迎面飛來,碎了一地。

“殿下……”他有些爲難,他盡力了。

“找不到,就永遠不要回來。”玉階之上的男人咬着牙吐出幾字。

“……是。”

漆黑偌大的紫宸殿內只剩下趙明庭一個人,他靠坐在那裡,很累很累。恍惚中,他彷彿聞到了少年身上那股清冽的薄荷味。他大手覆上雙眼,想到那夜他冒雨去救他,在洞內無力地承受他的蹂/躪,在山中、馬下一路護着他,他回宮才知道,他前兩日也遭遇刺殺,身上有傷,自己竟還差點一劍劈了他,他命令他說,一定要保護好雲麗雙,他當時明明是那樣虛弱……

……

東宮花園內,高高的假山上,一個美豔的女子根本不在乎下了多大的雨,她牽着一隻獒犬日日坐在這裡,看着天邊不再出現的落日喃喃道:

“他不值得你這樣,你看,他不值得……”

……

纓纓……

纓纓……

虛空中,是爹爹的聲音?徐謹睜大眼睛往前面看去,爹爹好像就站在那裡,只是離她很遠很遠的樣子。

纓纓,累了嗎?

——她點點頭:是啊爹爹。

累了就睡吧,有爹爹在呢,爹爹看着你。

——她握着手中的長劍,指了指自己身前:不行爹爹,太子殿下讓孩兒保護這位姑娘。

她是誰啊?

——是殿下心宜的女子,對殿下很重要。

爲什麼是你呢?纓纓也是個女孩子啊。

——爹爹,雲姑娘與孩兒不同,她不會武功。

可纓纓也受了重傷啊。

——她好像突然想起身上的傷,頓時就感到了痛意:是啊爹爹,孩兒好疼。他們要殺我。

纓纓,我可憐的孩子……

爹爹說完這句話,突然低下頭不再看她,全身上下散發出深深的心疼和不忍。

她剛要上前去安慰他,卻有一具高大而威嚴的身影攔住了她:

徐謹!本宮要你!

——她下意識後退一步:殿下,微臣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你敢拒絕本宮?那樣你的日子會很難過!

——她哀求道:殿下,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微臣也沒有辦法,求殿下放過微臣吧。

那你去,保護雲姑娘,一定不能讓她有事!就像保護本宮一樣!

——她好似聽到了周圍刺客的刀聲與咆哮,她艱難地擡了擡手:殿下,微臣已經拿不住劍了,微臣怕有負殿下所託。

廢什麼話?本宮要你保護她!

她放下手,無力地抱緊懷中的女子。

文吉,等我回來。

是一道沉穩而溫和的聲音,她一聽見這個聲音,頓時心安了許多。

——她幸福地微笑着:清漣……

阿謹,我不想去東胡,我不要去!

一個端莊嫺雅的女子抱着她,趴在她肩上痛哭。

——她趕忙輕輕拍着她的背,許諾道:阿音,我娶你,不要怕。

……

半夢半醒中,眼睫與頸窩溼了一片,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好像有許多人在等着她。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目的是畫着花紋的米色牀帳,溫柔而貴氣。她捂着發悶的胸口側頭環視一週,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素靜的廂房中,牀幔長長垂落在地上,圓桌不遠處是懸掛在牆頂上的米色紗帳,以此將外屋與內室相隔開來,這裡陳設不多卻樣樣精美,該有的都有,貴重而不奢靡,可以看出主人家高雅的品性。

重要的是,這裡充斥着一股清幽的檀香味,讓她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不遠處圓凳上坐着一個女人,她背對着她,背影典雅,細頸修長,身穿一件類似僧袍、又卻雅緻許多的袍子,徐謹看着她,只覺得這個女人很優雅,也很靜,是從內而發的一股子沉靜,就像此時房內的檀香一樣,讓人沒有打擾她的心思。

“你醒了。”

察覺到她已然清醒,女人開口了。

儘管能夠肯定,眼前的女人已經不再年輕,但她的聲音真的很好聽,緩而輕,恬淡,柔和,儘管當中還有着一絲深沉和疏離。

徐謹一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敢問這位夫人,這裡是何處?”

“你可以猜一猜。”

“是……春熙別苑。”徐謹慢慢答道,語氣卻帶着肯定。

“嗯。”女子肯定了她,又淡淡說了一句:“除了這裡,還會是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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