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斯年從沒有在蘇涼麪前提起過他的父母,所以除了兩家的恩怨之外,蘇涼只知道顧斯年的父親顧銘早就已經過世了,他的母親譚茉莉則一直昏迷着,甚至顧斯年從來沒有對她說過,自己的母親已經清醒了。
是在去美國的路上,顧斯年才把這件事告訴了蘇涼,蘇涼的心情有些複雜,既害怕見到已經清醒的譚茉莉,又想替自己的父親贖罪,好好照顧她。
兩種矛盾的心情折磨着她,讓她有些坐立不安。
顧斯年看了出來,直接牽了她一隻手牢牢握住,“其實...你不用感到內疚。”
“嗯?”蘇涼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顧斯年眉頭緊皺,似乎是極痛苦的模樣,蘇涼只覺得握着自己手的力氣越來越大,漸漸讓她疼的有些招架不住,顧斯年卻始終沒有察覺,只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突然說道。
“其實...我爸媽的事並不能完全怪你爸。”
蘇涼還是不明白。
顧斯年頗有些自嘲的勾了勾脣角,“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我媽因爲嫉妒而拒絕幫助鬱文,後面的事可能就不會發生,即使退一萬步講,如果她還有一分的理智,在看到我爸的車停下的時候沒有發狠的踩下油門的話,其實一切都還是可以挽回的。”
“...什麼意思?”蘇涼覺得自己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更糊塗了,不由握緊他的手,反問,“什麼叫你媽踩下了油門,難道你的意思是...”
“沒錯,”顧斯年點頭,臉上彌散出特別無奈的悵然,“其實是我媽她殺了我爸,我想她應該是心中又恨,恨我爸對鬱文的深情對自己的薄情,所以...”
蘇涼覺得震驚,一時更是難以消化這樣的話,頗費了一番功夫思考,才慢慢說道:“那...我想你媽一定很愛你爸,只有那麼深的愛才能早就那麼深的恨,甚至不惜...同歸於盡。”
“或許吧,”顧斯年長嘆一聲,仰身躺進椅子裡,抓了蘇涼的一隻手貼在自己心口,不想再多說什麼。
蘇涼明白,便安靜的任由他牽着,默默守着他。
長途的飛行,趕到美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早有安排好的車子接了他們兩人一路載着他們到了位於郊區的那間高級療養院,桂嫂就等在門口,見到熟悉的車子駛進來,幾乎是立即就撲了過來,追着車子用力拍窗戶。
車子停下,顧斯年慢慢降下車窗,目不斜視。
桂嫂乾枯的手迅速伸了進來,急的大喊,“少爺,就當我求你了,老奴已經時日無多,最後的一段時光只求能陪在太太身邊,少爺,”
顧斯年沒有任何表示,蘇涼卻忍不住偏頭去看她,許久未見,這個精神一直很好的老人彷彿頃刻間就到了風燭殘年,臉上一條條的皺紋很深刻,就連素來矍鑠的目光此刻隱約也透着渾濁,的確...像是不太好的樣子。
自從她拿刀刺自己那一日之後,蘇涼再沒見過這個對譚茉莉很是衷心的桂嫂,眼下看到她這般模樣,只覺得心中惆悵,伸手推了顧斯年一把,“就答應她吧。”
顧斯年挑眉。
桂嫂半個身體幾乎都湊近了車裡,目光卻從沒有在蘇涼身上停留片刻,直到聽見她說話,才渾身一顫,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蘇涼,渾濁的眼睛是滿滿的驚訝。
“你...”
“叫少夫人!”她剛說了一個字就被顧斯年冷聲打斷,嚴厲的語氣表明他是很認真的在說這件事。
桂嫂卻似乎沒聽到,只是依舊用一種充滿了疑惑的目光盯着她,蘇涼便也迎向她的目光,“怎麼了,聽到我這麼說覺得很意外嗎?”
見桂嫂不說話,她直接笑了笑,接着又說,“我想我可以不計較那次的事,並且把它當成一個意外,希望你也不要多想,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活着的才最要緊。”
等她說完這番話,顧斯年直接示意司機開車,在車窗升起來的時候,他目不斜視的說了句,“我會安排我媽回國,你一起吧。”
桂嫂如臨大赦,一個勁的點頭道謝,混沌的眸子裡似乎有些晶亮的東西在閃動,突然伸手抹了把眼睛,一路追在汽車後面就跟了進來。
這是蘇涼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婆婆,許是因爲在病牀上一躺就是二十幾年,病牀上的譚茉莉整個人白的幾乎有些像是透明的,就連兩片脣似乎也沒什麼血色,人也顯得特別年輕,彷彿還是那般花容月貌的雙十年華。
她聽見聲音慢慢回頭看過來,清澈的眸子看不出任何雜質,卻又在觸到顧斯年的臉時,陡然朝他伸出手,“阿,年,”興奮的喊着,口吃並不清楚,可臉上的興奮卻是實實在在的。
畢竟...母子連心。
顧斯年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堅信他們家的悲劇是由蘇定邦一手造成的,直到那一日從桂嫂口中得知真相,他突然覺得自己這麼些年來一直信賴的支柱倒了,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害死自己父親的女人,所以...他一直都沒有再踏進這間病房。
他用力攥緊了蘇涼的手,終於才慢慢的對着牀上的人喊了一句,“媽,”
譚茉莉露出一個像嬰兒般開心的笑容,一度讓蘇涼懷疑現在的她到底是不是能明白媽的意思,亦或者,她只是單純的看着顧斯年這個自己的兒子覺得開心。
她突然也覺得悲涼。
這時候,病房門再一次打開,俞浩出現在門口,跟着就是桂嫂直接撞開他衝了進來,直直就撲到譚茉莉身上,“太太,阿桂看你來了!”
聲音落下,哽咽着就哭了出來,倒在譚茉莉身上嚎啕大哭,譚茉莉似乎也感應到她的悲傷,默默伸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阿桂...不哭。”
桂嫂一怔,眼淚霎時就掉的更兇了。
顧斯年不喜歡這樣的場面,臉色一沉拉着蘇涼就走出病房,俞浩也默默跟了出來,看着兩人道:“弄清楚了,桂嫂她得的肝癌晚期,已經沒救了。”
這無疑又是一個悲傷的話題,蘇涼下意識抓緊了顧斯年的手,顧斯年還算平靜,只是默默挪了視線看向病房,昏黃的燈光下,桂嫂蒼老而瘦削的身影伏倒在病牀上,只是那麼幹枯瘦弱的一小團,這個女人...將她一輩子所有的年華都貢獻給了顧家。
他...的確不應該對她這麼殘忍。
氣氛有些悲傷,俞浩順着他的方向朝病房看了眼,默默低下了頭。
最先說話的仍舊是顧斯年,他說:“儘快辦吧,我想把她接回國內調養。”
“是送回老宅子還是?”俞浩問。
顧斯年直接搖頭,“換個地方吧,那裡對她來說應該也沒什麼好的記憶。”
俞浩點頭道是,拿出手機走出去安排去了。
等他走遠了,蘇涼才伸手拽了拽他,“不如把,她、接到家裡..”
顧斯年直接打斷她,“不用了,既然她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就讓她安安靜靜的生活,至於我們...應該有屬於我們自己的人生,何況,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聽出他聲音裡的悲涼,蘇涼有些心疼的牢牢攥緊他的手,“沒關係,有我陪着你。”
“我知道。”顧斯年重重點頭,直接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抱着,頭埋在她的頸窩,繾綣出聲,“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好,我一直陪着你。”
安排譚茉莉回國的事進行的很快也很順利,顧斯年和蘇涼只在美國逗留了一天就提前回國,留了俞浩安排跟進所有的事,桂嫂也始終寸步不離的守着譚茉莉,儘管很多時候她的臉色比躺在牀上的譚茉莉還要難看,可她始終咬牙堅持着。
在蘇涼回國的前一天夜裡,桂嫂特意找了她,這個從第一次見面伊始就對因爲她的姓氏而對她充滿了敵意的女人,突然兩手交握在胸前向她道歉,誠懇的模樣幾乎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你...”
“少夫人,你不要說話,聽我說。”蘇涼想說話,卻被桂嫂直接打斷,她轉而擡頭望着天上的明月,目光遼遠,似是想起了久遠的往事,臉上不無愧疚。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了太太,當年何家出事,鬱文親自找上門求助,太太是想幫她的,是我...阻止了她。”
蘇涼一愣。
桂嫂似是自嘲的笑了笑,“太太是真的喜歡先生,只是可惜先生心裡只有一個鬱文,我以爲何家出事實在是老天爺都看不過去,所以想要懲罰鬱文,她一個女人,卻竟然讓三個好兄弟爲了她反目,這樣的女人又會是什麼好貨色,所以...我就建議太太不要幫她,本來是想叫她嚐嚐苦頭,卻怎麼也沒想到你爸他竟然會...再後來,所有的事情就由不得任何人控制了,先生看到鬱文的信知道了真相,執意要跟太太離婚,太太是個心氣極高的女人,一時糊塗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