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酒意

土豪不愧是土豪, 車庫裡停着的幾輛車,每一輛都比顧也凡自己的座駕值錢。他又一次在心底鄙視了下這窮奢極侈的資本主義二代,手上的動作卻沒閒着, 短短不到五分鐘, 他已經完成了找鑰匙、下樓、發動車子上路等一系列工作。

煙花三月不知吃錯了什麼藥, 主動表示顧也凡走可以, 號留下躺屍, 如果有沒人要的長歌門裝備可以按市價插給他。顧也凡急着去撈沈競溪,也沒細想這等不一般的待遇是怎麼回事,依言跑去和boss親密接觸便匆匆走人。

距離上次他開車送顧也歌高考的時候也沒多久, 再一次開車,卻彷彿過了半個世紀。

好巧不巧, 今天下屬們拉着沈競溪去的這家名爲“金碧輝煌”的KTV正好在南橋區塊, 顧也凡一邊開車, 一邊不禁想起了上次沈競溪隨口提起的“南橋一枝花”。

說起來那究竟是什麼鬼,聽名字彷彿是南橋夜店交際花的感覺, 但在他還混跡於南橋的時候並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啊?

莫非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他這朵前浪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死在沙灘上了?

興許是天色已晚,路上空曠,等顧也凡駕車來到金碧輝煌的時候,距離他接到沈競溪電話還不到半小時。

金碧輝煌KTV着實是對得起這個名字的, 和那些開在商場裡的KTV不同, 它佔了一棟獨立歐式小樓, 說是KTV, 看外觀倒更像是那些高級會所。這小樓雖然層數不高, 也能看出它家老闆豐厚的家底了。想在這寸金寸土的南橋區塊擁有這麼大一間店面,也不知要花掉多少錢。

如果換做是沈競溪在這兒, 估計能立即給出一個參考價格範圍,不過顧也凡着實沒繼承到自己爸媽的商業頭腦,對房產價格絲毫不關心,更提不上了解。

這間KTV屹立在這裡有幾年光景了,顧也凡剛一踏進去先愣了一下,隨即才明白過來——

幾年沒來,這家店裝修過了。

裝修後的金碧輝煌,大廳處和二樓打通,更顯寬敞,正中央吊着一個巨大的水晶吊燈,光彩奪目。顧也凡一身風塵僕僕穿越夜色而來,進門倒是先被這水晶燈折射出的光線刺了一下眼睛,連擡頭都不敢了。

穿着襯衣馬甲,領戴蝴蝶結的使者模樣的年輕人掛着一臉標準的服務式微笑湊上前,微鞠了一躬,親切地說:“客人您好,請問幾位?有預約嗎?”

“我找人,”顧也凡說,“205包間在哪兒?”

“是這樣的先生,我們KTV爲了更好的服務客人,找人是需要覈對客人姓名的,以免客人被打擾,請您諒解。請問你能報一下205包廂的預訂人嗎?”侍者彬彬有禮地說。

幾年不來,門口服務的侍者都換了一批,全是顧也凡不認識的生面孔,自然也不認識這位從前的“夜店小王子”,連他想找人行個方便之門都不知道找誰。顧也凡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髮,他只知道沈競溪今天是公司應酬,但他並不知道具體有誰,也不認識沈氏的任何一位員工。天知道這包廂是誰訂的?!

顧也凡皺着眉頭,糾結地說:“我朋友喝多了,我來接他,但我不確定包廂是不是他訂的……”

“您也可以報一下您朋友的名字,工作人員會替您覈實的。”侍者笑容不變,略帶歉意地說道。

“好吧,我找沈競溪。”顧也凡說。

沒曾想,那侍者怔愣片刻,隨後問道:“請問是顧先生嗎?”

“啊?對,我姓顧。”

“剛纔沈三少已經託人來囑咐過,如果是顧先生來找他就放行。”侍者微微躬身,“請跟我來。”

……

沒想到沈競溪這廝的名字這麼好用!

顧也凡跟在侍者身後上了二樓,七拐八拐地穿行在一間間包廂之中。走廊上偶有行人,不過都是各走各的,並不相互打擾。然而顧也凡走着走着,卻突然被人叫住了。

“顧也凡?”那人的聲音有些不確定,“是顧也歌的哥哥顧也凡嗎?”

他腳步一停,侍者也跟着停下。顧也凡回過頭去看叫住他的那個人,那是個姑娘,扎着一支清爽的馬尾,齊劉海有些厚重,不是時下流行的空氣劉海;眼前戴着的黑框眼鏡很是笨重,估計度數不低,長相雖不算很美,但壓不住臉上洋溢着的青春氣息,倒也是個乾淨利落的姑娘。

不過顧也凡不認識這人,笑着問道:“你好,請問你是……?”

“我叫徐佳,是顧也歌的班長。”那姑娘先是自報家門,又追問道,“你是顧也歌的哥哥吧?我見過你,你送顧也歌來過學校。請問你能聯繫上她嗎?今天是我們班的畢業聚會,原本也要叫她一起來玩的,但她電話打不通,而且問了一圈,高考以後,我們班沒人和她有聯繫。”

顧也凡一怔:“……我前幾天纔給她打過電話……”

“呃……她難道不在家嗎?是出去旅遊了還是……?”徐佳作爲一個外人,頭一個反應就是兄妹倆前幾天纔打電話聯繫,或許是顧也歌出門玩了沒和同學們打招呼。

“不,不是,”顧也凡說,“最近我沒住在家裡。小歌沒和你們聯繫?”

“是的,”顧也凡沒住在家裡,那徐佳就不好再追問了,只是託顧也凡帶話,“是這樣的,27號發成績,班裡的同學商量了一下,打算28號回學校看下老師,順便參考下填志願的建議。我們聯繫不到顧也歌,能不能麻煩你給她帶個話,說28號早上9點在校門口集合?”

“呃,好。”顧也凡說,“我記下了,回頭我告訴她。”

“謝謝。”徐佳說完,和顧也凡告別便朝着另一頭走了。

看樣子,他們的班級畢業聚會是定在這家KTV唱歌。

好奇怪。

顧也凡邊走邊想,前幾天給顧也歌打電話的時候,她雖然接了,但明顯沒什麼聊天的興趣;沒想到她的同學是直接聯繫不上她了……她躲着同學做什麼?

“顧先生,這裡就是205了。”侍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顧也凡一擡頭,恍然發現自己正站在某間包廂前,隱約能聽見裡頭傳來震天響的“死了都要愛……”。

……

走調,差評。

這種地方,想要禮貌的敲個門,裡邊的人也未必能聽見,倒不如就大大咧咧地推門而入——

昏暗的包間裡十幾個人同時回頭,而不知爲何,顧也凡一眼就看見坐在角落似乎已經熟睡過去的沈競溪。

嘶吼着“死了都要愛”的那位停止了嚎叫,舉着個麥克風呆滯地看着敞開的大門,一時間,只剩伴奏隱約在寬敞的包間中迴盪着。

“切——”

失望的噓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被圍觀的顧也凡一頭霧水地站在門口。

“還以爲沈總會喊個前凸後翹的姑娘來接人呢……”

“我說什麼來着?沈總是公司出名的黃金單身漢,怎麼可能是姑娘來接,快快,願賭服輸,錢拿來!”

“黃金單身漢就不能有姑娘啊?這年頭的富人不都是小三情婦二奶包一輪的嗎?”

“胡扯!沈總這麼潔身自好的人,天天在公司加班到凌晨才走。你這話等沈總醒了我非得給他打報告不可……”

“別別別,你是我祖宗啊!這話千萬別告訴沈總……”

顧也凡無奈地站在門口,打斷了這幾位沈氏H市分公司的高層管理耍寶似的閒聊:“那個……我先把人帶走了?”

他們這番打岔,倒是避免了顧也凡猛然闖入別人包廂的尷尬。這幾位也不認生,又或許是顧也凡是沈競溪叫來的朋友的關係,很是自來熟地表示:“走吧走吧,把沈總帶回去,別打擾我們繼續喝!”

不得不說,沈競溪的酒品還是很好的,喝多了不聲不響,只是縮在角落裡睡覺。顧也凡過去擡他,也不過是見他目光模糊地辨認了一下來人,見是顧也凡便放心地繼續睡。

長手長腳的沈競溪掛在顧也凡身上礙事得很,偏偏他的頭有意無意地埋在顧也凡的頸窩裡,灼熱的鼻息一陣一陣地噴在顧也凡敏感的脖子上。

……我靠,這傢伙……

顧也凡不耐煩地將他的腦袋推開。

然後這醉鬼的頭又不知不覺地湊近他的頸窩,鼻息吹得顧也凡微微一縮。

……

一個外形條件滿分的大男人對着一個基佬的脖子吹氣這種事分明是個大寫的勾引,要不是這人醉了,他顧也凡發誓要在這裡犯罪!

這一段走到車庫的路格外漫長,當把沈競溪塞進副駕駛席的時候,顧也凡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遊戲玩了幾年沒找對象,他的身體比他想象中要渴一些。把人塞進副駕駛後,顧也凡在車旁站了十五分鐘,感覺冷靜了點,這才重新上車。

公司上半年業績不錯,沈競溪又是新官上任。他年輕,多數時間是溫和而內斂的,和他大哥那個鐵面硬漢的形象相去甚遠,雖然是上司,但下屬們見到他的時候多半比較放得開,今晚喝了兩輪,饒是他想辦法躲了不少酒,酒量也不錯,也確實是高了。

畢竟沈氏可不是小公司,這慶功宴一圈下來,就算一桌喝一口,也比婚禮難對付。

婚禮上還有個賓客不熟勸酒的時候不齊心的呢!

好熱。

即便顧也凡上車的時候就打開了空調,車裡的溫度明顯比外頭低一截,但沈競溪依然覺得好熱。

或許是對寒涼的東西太過渴望,沈競溪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渾渾噩噩,恍惚間,彷彿自己成了遊戲裡那個穿着寬袍大袖一身俠氣的極樂宮,在冰天雪地的冰風谷仗劍行走,遇見十惡不赦的boss便提劍刺去。

他的身邊該有不少人跟着,唐門、無名莊、長歌門、轉珠閣……還有,從銀白色的地平線那端緩緩走來的一個曼妙的身影,穿着冰藍色的門派套裝,角色用的商城32號髮型,頭頂鬆鬆的挽着一個好看的髻。

那是個女性天山角色,沈競溪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天山號一身破爛的裝備,操作也不好,打競技場的時候只能手忙腳亂地逃命。

他們的勝負,全看“她”先被人打死,還是他先把對方打死。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小天山不再被人追着跑了,被打的時候學會反擊了,還能在百忙之中給沈競溪這邊丟來恰到好處的治療技能。“她”不再是躲在沈競溪高裝分大號身後拖後腿的那個人了,已經成長到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程度。

“流風”作爲戰術技能或許有用,但沈競溪從未想過自己有用到它的一天,他雖然把這個技能放在快捷欄上,卻沒設置快捷鍵,孤孤單單地放在最角落,那日打冰風谷9號boss,君晚醉和“她”一起失誤沒看清連線的時候,沈競溪的手指比大腦反應更快,在他回過神之前,鏡溪那個虛擬的身影已經躺在了地上。

鏡溪這個角色不是沒死過,相反,死的次數還很多;但沈競溪想,這次,或許是他玩這個遊戲以來最在意的一次死亡吧。

在意到……胸口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燒,心臟感受到灼熱,於是瘋了一般跳躍着,“撲通撲通”的聲音簡直振聾發聵。

一個比冰風谷永不停歇的雪更冰涼的東西貼到了沈競溪的臉上。

顧也凡站在車門外,不耐煩地拍了拍熟睡在副駕駛上的醉鬼的臉,聲音卻很輕柔:“起來了,到家了。”

他在家只穿短袖,急匆匆出來也不記得拿外套,在車上的時候自然不敢把空調溫度打太低,熱得醉鬼沈競溪一頭汗不說,即便打得高,他一雙手也是冰涼的。

那一頭汗看得顧也凡有些心虛,拍着對方臉頰的手不自覺地移到額頭上,幫他擦了擦滲出的汗珠。

“什麼?到……哪兒了……”

滿腦子冰風谷的沈競溪驟然被人打斷夢境,睜開眼還不知道身處何處。顧也凡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迷濛的雙眼,無奈地說:“到你家了,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