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寧採攤牌

與寧採攤牌

列車到達的時候,已是晚上十點了。

何振光給秦洛打了個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秦洛想了想回答:“再一兩天吧。”

“哦,洛洛……”何振光似乎有什麼事情想跟她說,但欲言又止的模樣。

秦洛站在有些寂寥的月臺上問他:“怎麼了,振光,你有話就說,不用這麼支支吾吾的。”

何振光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算了,洛洛,我沒事,等你回來再說吧。懇”

這樣還說沒事,讓她怎麼安心?

她擰眉:“振光,我不喜歡說話說一半的啊,你有話就說啊。”最討厭這樣一半一半的了,吊着人胃口多難受啊。

“洛洛,我真沒事,家裡一切都好,我就是有些想你了,想讓你早點回來。”何振光嘆了一口氣,語氣挺無奈的讓。

秦洛點了點頭,稍微放了心:“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回去的。”

“嗯,晚安,老婆。”

“晚安。”

秦洛望着空蕩蕩的不知何時已經人去樓空的月臺,感覺有點兒陰森,唯有加快腳步離開。

撇去沈少川不談,秦洛對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地方還是充滿感情的,畢竟這裡給了她最初的情竇初開。

每個女孩兒都可以忘了後來經歷的無數個男人,但絕對不會忘了自己的初戀。

那是她記憶中的根深蒂固,誰也無法抹去。

她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重新登臨這座充滿文化底蘊的百年校園,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大學已經放假了,校園顯得十分空檔,灼熱的驕陽肆無忌憚的照着發光的柏油馬路和澆的平整的水泥路,遠遠望去,馬路上就像是積壓了不少的水潭,那是被陽光反射後留下的陰影。

他們的校門已經進行了整修擴建,比當初更加氣勢如虹,巍峨聳立。

進去校園的人並不多,門口的保安也沒有攔着她,她很輕鬆的就進來了。

其實校園的改變還是挺大的,比如說圖書館又增高了兩層,比如說體育館在經過各種不同渠道的融資後又換了新的書名,比如說學校的校徽也重新豎了一塊,還有各種老式的ATM機,現在也換了新影。

可,萬變不離其宗。

學校大體的影子都還是在的,至少學院還是原來那個學院,雖然理學院又進行了細緻的研分,劃出了一個數學系,一個化學系。

空曠的馬路上就她一個人在走,竟也不覺得孤單,儘管烈日炎炎,她身上汗如雨下,她卻依然閉着眼,彷彿穿越了這兩千多個日日夜夜,重回故地。

她回到本學院的時候,終於見到了兩個抱着書本出來的學生,她也沒有開口詢問什麼,只聽她們熱烈的說:“哎呀,走快點,我聽說籃球場上有人在PK,趕緊去看看吧。”

“那走快點吧。”

秦洛站在原地,望着周圍空無一人的院落。又聽聞不遠處傳來陣陣歡呼聲。

她突然明白,這裡所有人的人想必都集中到了籃球場。

說實話,太陽這麼猛,站在炙熱的籃球場上看人打籃球真算不得一件讓人舒心的事情。

可來都來了,她也不緊不慢的朝着球場而去。

球場裡面,熱火朝天,如火如荼。

這個校園裡僅剩的人恐怕都集中到了這裡面,因爲秦洛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與陣陣浪潮聲,伴隨酷暑,幾乎讓人覺得嗓子眼都冒煙了。

她站在球場的鐵絲網外,除了看到那攢動的人羣外,裡面什麼情況,根本無從看起。

可是內圍傳來的激烈的叫喊聲與吹哨聲還是讓秦洛忍不住一窺究竟。究竟是多大的勇氣才能在這樣的烈日當空來打一場激烈的籃球賽啊。

所以說,好奇心害死貓。

秦洛憑藉着纖瘦的身材以及銅牆鐵壁般的臉皮逐漸往內擠,躁動的男生回頭看到一臉歉意的她一般都會讓出一條供她通行的道來,女生則沒有那麼客氣,不過有些似曾相識的面孔令她們一下子都回不過神來,秦洛也就順勢又往內拱了拱。

眼看着馬上就要大功告成,到最裡面的時候,秦洛的手臂被前面的人不耐煩的人推了一把:“我說你怎麼……”

秦洛立刻道歉:“對不起,我太……”

“啊,啊,啊——”秦洛話還沒說完,那個推她的女人就順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接着響起了三聲尖叫,極強的穿透力當真讓人耳朵發麻。

可是她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神情:“秦洛,你是秦洛?真是你嗎,秦洛?”

秦洛隨着她的動作也跟着上下跳了幾下,冷靜下來後看着這個面容圓潤身材同樣圓潤的女子,突然有些不敢相認:“班……班長?”

“哎呀,秦洛,你可真是想死我了,可不是我嘛,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爲什麼我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爲什麼你的楊柳腰還在我就變成了水桶腰啊——”

明顯的差距令當年瘦高的班長朱晨曉幾乎崩潰,拉着秦洛的手說個不停。

秦洛顯然也相當激動。

不過更快的是旁邊high翻天的鼓譟聲,打斷了兩人的敘舊,不得不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球場上。

朱晨曉一個緊張,便掐住了秦洛如十管白玉的細長手指:“哇,秦洛,快,你快看,剛剛射門那個,是沈少川,沈少川啊——”

秦洛的笑容,如冬日裡的冰雹,瞬間密密麻麻的覆蓋了整張臉。

她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沈少川。

可是如今在球場上快步奔跑汗如雨下的精彩射門的男人不是沈少川,又是誰呢。

明明天氣那麼熱,她卻聽到了心底冒出來的一陣陣寒氣,她佇立在原地,完全不能動彈,因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持下去,不倒下。

她想走,想快速的退出人羣,可是朱晨曉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用力拽住了她,並且坦然的說:“秦洛,你幹什麼,來都來了,難道你不想見見自己十幾年的老同學了,你看看,球場上的,可都是咱們班的老同學啊,你不是跟我說你已經結婚了嗎,難不成你還沒放下?”

她的話,令秦洛只得怔怔站在原地。沒有其他的反應。

“哦——太好了——”

“贏了,哈哈——”

正說話間,那邊精彩紛呈的球賽已經接近尾聲,其實無所謂輸贏,他們只是在這個籃球場上尋找着昔日光輝燦爛的影子。

秦洛放眼望去,那一張張的,可不就是當年熟悉如今卻在陌生中透着熟悉的臉嗎?

既來之則安之。

她來這個同學會,是爲了會多年不見的老友,並不是爲了一個沈少川。

那麼,她如何能在這個高興個重新聚首的時刻離開呢。

於是,她定了定神,對朱晨曉說:“我只是剛剛坐了好幾個小時的火車,想去上個洗手間,你瞧我,包都沒放呢就到這裡湊熱鬧來了,怎麼可能走呢。”

朱晨曉看她的樣子不像是說謊,就揮了揮手,讓她快去快回。

秦洛點頭,自那悶熱而擁擠的人羣中離開,外頭其實一樣悶熱,可是至少有空氣的流通,她可以自如的呼吸,她依舊站在籃球場的外面,看着那一羣汗流浹背的人緊緊相擁在一起,爲這來之不易的聚首歡呼時,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掃興的。

秦洛重新回到球場的時候,人羣正往外走,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羣中鶴立雞羣的沈少川,與幾個高壯的男人一起,他永遠顯得那麼耀眼獨特。

不過過去,還是現在。

他的襯衫拿在手裡,一手還拿了一個水瓶,目光與不遠處的秦洛交會時,臉上的笑意稍稍怔忪,可是很快的,便是如常的招呼起來:“秦洛,來了啊。”

朱晨曉在一邊起鬨:“可不是,來了,讓我們一通好等啊,哎哎哎,都別光顧着說話了,熱死了,也照顧一下我們這豐滿怕熱的婦女啊,走吧走吧,都趕緊去對面賓館洗個澡,人都到齊了,咱們下面就該找個涼快的地方開同學會了。”

朱晨曉雖然身材變了,可那麻利勁頭還在,同樣是一呼百應,這些已經接近而立之年的優秀男人們,便手拱着手,如同每一次出征勝利凱旋歸來時的盛況般,高唱着朋友一起一生走,熱鬧哄哄的朝門口走去。

天似乎越發熱了。

可是從他們身上傳來的正能量,卻如同這七月驕陽,不斷的被擴大着。

雖說可以帶伴兒,可真正帶伴來的,除了一個女同學帶了個三歲的女兒來之外,真是沒有其他人了。

其實從他們這個專業出去的,大部分的人都選擇了走上教育崗位,職位從小學到大學,不一而足,剩下的一些大多如沈少川那般考了公務員,走上了從政的道路,也都算是事業有成,生活美滿。再有的一些,也都是去了事業單位做了文職工作。

就業前景就擺在那裡,選擇雖然有限,可大都不失爲好的出路。

就如和秦洛同房的朱晨曉,當年的她就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當地的發改委,如今已是發改委辦公室主任。

回憶起往事,朱晨曉一臉的感慨,她站在房間的單人鏡面前,叉着自己的腰又開始哀怨:“你瞧瞧,秦洛,你瞧瞧,這就是我這幾年的政績,每天吃吃喝喝應酬不斷,瞧把我吃成了什麼樣子了。”

秦洛莞爾:“這說明你事業有成。”

“呸。”朱晨曉一臉憤慨的往牀上一坐,“哎,早知道這樣的話,我還不如去學校教書呢。你看你保養的多好啊,瞧我這……哎……”

秦洛中肯的說:“當老師就意味着要吃一輩子的粉筆灰,還有一身的職業病,咽喉炎啊,肩周炎啊,多的你都數不清,所以也沒什麼好羨慕的,不過就是一種人一種活法罷了,你是個有能力又閒不住的人,老師不適合你。”

朱晨曉聽罷,便掩嘴笑起來,她樂呵的說:“秦洛,聽你說話還真是讓人窩心。”

所以宋詩穎常說,秦洛,我咋這麼喜歡跟你嘮嗑呢。

因爲秦洛向來是一個忠實的聽衆,最後又能給人如春風沐雨般的安撫。

沈少川站在冷水下面沖澡。

剛開始的時候,被太陽暴曬的自來水管裡面的水都是熱的,淋在身上真是滾燙。

他往後退了兩步,等水涼了,才重新站到水下。

看到秦洛,原本就在他的預計內。

甚至她的逃離,也沒能逃過他的眼。

他只是沒想到,她的氣色看起來還挺好。

呵,看來他真是自作多情白白爲她擔心了。

她過的比他想的好得多。

痛快的衝了個冷水澡,手機就響了。

他圍着浴巾接的電話,朱晨曉通知他們去樓下大廳集合了。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POLO衫,一條米色的休閒長褲,隨意,灑脫,又英俊。

他打開門,不期然的,對面的房門也正好打開,秦洛握着門把站在那裡。

她完全沒想過,他們會在此情此景的狀況下見面,手不自覺的就緊了,視線也無法繼續與他碰撞,所以她率先別開了頭,朝電梯走去。

朱晨曉已經先下去了,她是回來拿手機的,早知道這樣,就不回來了。

沈少川就跟在她的後頭,不遠不近,不緊不慢,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看着她略微凌亂的腳步,還有那輕輕發抖的肩膀。

他勾脣,淺淡的微笑。

很好,至少她的緊張與不自在都說明,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不是他一個人的潑墨。

其他人早已經下去了。

秦洛望着緩慢攀升的電梯,感受着背後那兩道灼人的視線,心不爭氣的跳動的飛快。

那一日與沈少川醫院爭吵時的情形又開始從她的腦子裡跳出來。

還有沈少川離去時那生氣的惱人模樣。

“秦洛,你不會不敢跟我下去吧。”

淡淡的戲謔從她的前方從來,秦洛一擡頭,才發現電梯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沈少川已經走了進去,而她竟還站在原地發呆,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明明很寬敞的電梯,明明就站了各自佔據着角落的兩個人而已,卻偏偏,讓她覺得呼吸凝滯,站哪裡都不自在。

沈少川便在那裡淡定笑看她的侷促,也不開口,但是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秦洛十分的不舒服。她只得背過身去,對着牆壁上面的廣告發呆。

好在電梯總算到了。

她鬆了一口氣,大步邁出,快速走到朱晨曉的身邊。

而沈少川就在後頭,不疾不徐的,信步走來。

朱晨曉看到他們便高聲說:“哎喲,我的沈秘書秦老師,你們總算來了,可讓大夥兒好等,好了好了,人齊了,走吧,咱們去唱歌去。”

開同學會的最佳去處不外是茶樓和KTV,即使他們如今大都功成名就,依然免不了這個習俗。

沐浴過後的沈少川身上帶着一股好聞的清香,秦洛不經意的經過他身邊,便察覺到了。

不過她沒有停留,始終緊跟着朱晨曉的步伐,深怕她將自己丟下。

沈少川就一直看着,並不拆穿。

KTV包廂很大,又開了充足的冷氣。

可他們如此浩大的聲勢,難免顯得有些擁擠了。

大夥兒都建議擠一擠,這樣才熱鬧。

於是紛紛在沙發上落座,圍了整整一圈。

不知怎麼的,朱晨曉突然站了起來,秦洛身邊無端多了一個空位,她還沒反應過來,沈少川便坐下了。

秦洛坐在最角落,觸手可及的,便是沈少川。

她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沈少川察覺了她的驚訝與迴避,淡淡笑着調侃:“你放心,我不會在這裡吃了你的。”

話很輕,卻足夠她聽清。

她心驚的往旁邊挪了挪位置,試圖與他拉開距離,可無奈,人實在太多,她已經到了沙發的邊緣,而他的一隻手,神不知鬼不覺的伸到了她的背後,摟着她的腰悄聲說:“你再坐過去,跌到地上就是個笑話了。”

一言中的。

秦洛的確大半個身子已經在外面。

她掙扎了一下,他立刻就收了手,並無留戀與耍賴。

他的爽快,反而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

也幸好包廂內燈光黑暗,並沒有人察覺他們的怪異。

在朱晨曉的組織下,已經有人開始講起了這些年的奮鬥經歷。

那可真是一部部血淚史。

秦洛聽着,其實很多地方與感受都是有共鳴的。當年她大學畢業後,也吃了不少苦。那種逃離的姿態與絕望的滋味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她吃的苦,比誰都多。

話題不知怎麼的,就轉到了沈少川的身上。

朱晨曉拿着話筒問:“沈秘書,你也算是風光無限了,不如來說說你這平步青雲的仕途?我可是聽說你不久就會調任省裡哦,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沈少川會調任省裡?

秦洛的心裡沒來由投下一個驚雷,但沈少川卻笑得雲淡風輕,四兩撥千斤:“朱主任,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這消息是不是也太空穴來風了一些。”

朱晨曉不在意的笑着:“空穴來風,未必不是事出有因,那咱們就拭目以待的等等啊,好了,別逃避我的問題,還是先談談你的創業史吧,我們都很好奇啊。”

沈少川接了話筒,只是簡單而大方的說:“也沒什麼,畢業後就去當了兩年兵,鍛鍊了一下,回來後機緣巧合,認識了市長,就一直跟着他了。”

一言以蔽之。

他就這麼簡單的回答了他這幾年的奮鬥歷程。

朱晨曉唉聲嘆氣的,埋怨他說的太簡單了,沈少川便開始引火燒到秦洛身上,他說:“其實我覺得秦洛這幾年的動向大家更應該聽一聽。是吧,秦洛。”

朱晨曉也是個見風溼症的主兒,當時看到了秦洛身邊,發揮她三寸不爛之舌的功力:“是啊,秦洛,當年答辯完後你一聲不吭就走了,畢業證還是學校給你快遞的,你都幹什麼去了。”

往事如抽絲剝繭般被打開,恐怕沒幾個人願意呈現鮮血淋漓的傷口。

秦洛淡淡笑了笑:“考研去了,研究生畢業後就去學校了,很簡單。”

幾乎是平淡的找不出任何讓人感嘆的風雨來,可是她面容平靜的背後所承受的痛苦,唯有她自己知曉。

離鄉背井的求學之路,不足爲外人道的艱辛,默默承受的孤獨的痛苦與壓力,都是他們不能理解的。

她離開後,便直接出國留學了。她去了法國,一個充滿哲學氣息又浪漫的同時也消費高的令人震驚的國度。

秦海蘭雖然幹了一輩子的醫生,可是她的工資,是遠遠不夠支撐秦洛這一路毫無顧忌的走來的。

所以秦洛一直都是自己半工半讀,賺取生活費的。

最忙的時候,她除了完成學校繁重的學業外,同時兼職了三份工,累得一天只能睡兩小時,甚至好幾次都直接在公車和地鐵上睡了過去。

一個人求學,一個人揹負着無法言說的傷痛,這一路披荊斬棘的走來,滿是坎坷血淚。

不過好在,全都過去了,過去了。

朱晨曉哎了一聲:“沒了?”

秦洛攤手:“沒了,我去上個洗手間,你們繼續聊。”

她走出包廂門,走廊上的燈五顏六色,閃閃爍爍,偶有歌聲從隔壁對門的包廂裡傳出來,令她覺得不真實。

她明明沒有喝酒,可就是覺得頭暈胸悶,是沈少川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嗎?

她去洗手間洗了臉,便不願再回那個包廂。

昔日的同學大多底子還在,可很多,也都變了曾經的容貌。

然而朱晨曉出來抓人,她不得不重新回去。

不知爲何,電視上開始播放起了當年留下的影像,照片。

朱晨曉推着秦洛坐下,她一時不察,跌撞着過去,正好坐在沈少川的腿上,他一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她尷尬的挪開,他一個淡笑,放手,繼續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視屏幕看。

當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曾經的沈少川擁抱着秦洛高高舉起大家一起起鬨的歡聲笑語的畫面時,場面立刻轟動了。

朱晨曉開始發揮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將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沈少川和秦洛身上:“我們的金童玉女們,不論是曾經還是現在,你們永遠是這麼登對啊,來吧,站起來爲我們唱首歌助助興吧。”

秦洛和沈少川被衆人拱到了房間的正中央,朱曉晨將話筒塞到了他們手裡,一邊感嘆一邊牢***:“雖然時光一去兮不復返了,可我們曾經的青春年華啊,只能從你們身上尋找了,來,給我們唱一個吧,唱一個吧。”秦洛有些下下不來臺,一來是因爲她的唱功五音不全,二來是因爲這樣十分的尷尬,不過不等她開口拒絕,沈少川已經拿着話筒開口:“既然秦洛不願意,大家還是別勉強的好,人家現在可是有夫之婦,你們這麼做不是讓人誤會嗎?”

說罷,他便拿下了秦洛手中的話筒,也不看她一眼,徑直說:“我一個人唱吧,別給人添堵了。”

朱晨曉嘆了一口氣,看着秦洛說:“也是,那這樣吧,我跟你唱吧。”

爲了不讓衆人難做人,她只好自告奮勇。

然而秦洛剛剛退回原地,厚重的包廂門便被推開了,一身碎花吊帶長裙的寧採柔柔的站在門口。

晃動的燈光從她背後的走廊上流瀉進來,她站在光影裡,身形朦朧而嬌俏,在衆人有志一同的哇聲中,她笑盈盈的走進來,帶上了門。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她的背後,還跟着另外一個男人。

何振光——

秦洛愣在原地,怔怔看着何振光,一時間忘了反應。

沈少川看着寧採,眉心頻頻緊蹙,然而寧採卻主動跟大家打了招呼:“嗨,你們好,沒打擾你們吧,我是少川的未婚妻,正好出差到這裡,順便過來看看。”

“少川,你也太能藏了啊,有什麼漂亮的女朋友,怎麼都不帶過來給我們瞧瞧呢。”朱晨曉一掌拍在沈少川的胸脯上,同時也爲剛纔自己的當機立斷趕到慶幸,悄悄抹了一把冷汗,然後又指着寧採身後的男人問,“這位是……”

寧採害羞的挽住了沈少川的胳膊,低語:“這是秦洛的丈夫,何振光先生,我們在車站遇到的,真是太巧了,他也來這裡出差,我就順道約他一起來了。”

“洛洛。”何振光看向秦洛,何振光的外形其實還算的高大魁梧,長年官場上的人際交際也讓他不至於在人前落了差。

朱晨曉半張着嘴說:“哦,秦洛,沈少川,你們兩個可真是能藏啊,一個帥哥老公,一個美女未婚妻,你們不帶出來見識見識真是太不厚道了啊,來來來。”

秦洛被推了出來,她拉着何振光站到一邊,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何振光主動攬住秦洛的肩頭,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想你了,就來了,難道你不想我嗎?”

……

秦洛訕訕一笑,看着前面的同學開始起鬨。

“甜蜜啊,甜蜜啊,秦洛啊,真是羨煞旁人啊。”

而另一邊的寧採看着他們,更是笑得彎了眼,她摟着沈少川的胳膊小聲問:“少川,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不會,不會。”說話的都是旁邊的單身男同學,一看到寧採這樣的美女眼睛都亮了,“少川有豔福啊,美女,叫什麼,幸會,認識一下。”

寧採落落大方的與人握手,笑得一臉甜蜜:“你好啊,我叫寧採,很高興認識你們。”

“哎呀這聲音真甜啊。”男人把持不住的顫抖了兩下,看的旁邊的人笑作一團。

寧採也嬌笑不斷。

她回過身來,主動接了朱晨曉手中的話筒:“這種時候,自然是得有我跟少川一起來唱了,讓給我不介意吧,班長?”

朱晨曉爽快的大笑:“當然不介意,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秦洛默默站在角落裡,朱晨曉在她旁邊說:“哎,秦洛,這沈少川還真不小本事啊,哪裡找來的這麼美麗動人的女人啊。”

秦洛僵硬的扯脣,看着他們的背影如兩隻蝴蝶般在那裡輕輕搖晃,心口莫名的難受,她強迫自己別開頭,回答朱晨曉的問題:“財政局長女兒,你說呢。”

朱晨曉都吃了一驚:“不會吧,行啊,這沈少川混的還挺風生水起,不過你也不差啊。”朱晨曉伸出手與何振光相握,“何先生看起來也是人中之龍,幸會幸會。”

大家都是公務員,雖然身處不同部門,不過總還是有很多話題可以聊聊的。

秦洛很努力的參與到他們的話題裡,直到寧採站起來說:“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跟少川還有點事情,我們得先走了,不過認識你們,很高興。”

沈少川早已收起了中午在球場上的意志風發,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如冰天雪地裡走來,渾身抖着一身的寒氣。

朱晨曉出面挽留了他們:“別啊,好不容易聚一次的,寧採啊,別這麼掃興啊,走吧,咱們馬上就要換場地吃飯去了,吃完這頓飯再走吧,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你看都到飯點上了。”

大夥兒紛紛站起來呼啦啦的應和:“是啊,少川,多難得聚一次,走吧,去吃飯吧,去吧去吧,不差這麼點時間了。”

寧採有些遲疑,最後又看着沈少川,似乎是在等他拿主意。

何振光當仁不讓的站起來做邀請:“沈秘書,我也覺得十分難得,不如一起去吃個飯,然後一道回去吧。”

“那敢情好啊。”朱晨曉不由分說的,拉着衆人便起身了。

“走吧,洛洛,一起去吃飯。”秦洛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評價何振光的後知後覺,她始終沒在再與沈少川有任何正面的目光接觸,可是偶爾擦肩而過時依然讓她倍覺壓力。

來都來了,也容不得她逃避了。

寧採翩躚如彩蝶,很快便於幾個聊得開的男生混熟了。

這場別開生面的懷舊同學會她的存在,卻一點也不突兀,好似她從來都是他們中間的一份子,由此可見,寧採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手段,的確到了讓人佩服的地步了。

何振光也不甘示弱,頻頻與沈少川搭話,其實沈少川一直很沉默,對飯桌上的話題參與性並不強烈,因此對何振光的問話,也只是淡淡的頷首,客氣但疏離。

秦洛悄悄在底下拉了拉他的手,又給他夾了點菜:“振光,你多吃點吧。”可是此舉看在寧採眼裡,她卻幫他們解讀爲:“秦洛,振光,你們還真是恩愛夫妻的典範啊,讓我好生羨慕哦。”

“就是就是,”也不知是誰起了頭,嚷嚷着說,“秦洛,你結婚的時候都沒叫我們,太不夠意思了,來,快點起來喝個交杯酒,勸當我們的祝福了。”

場面極度混亂。

寧採跟着起鬨,將秦洛和何振光拱到了一起,兩人手中都被塞了一杯不知名的酒,可是看起來,像是烈酒。

“喝一杯,喝一杯……”

在鼓譟的人羣聲中,何振光雖然不好意思,可還是大方的表示:“好,那我跟洛洛就喝一杯,謝謝大家的祝福,洛洛,來吧。”

秦洛頭暈腦脹,她覺得耳邊無數的噪音此起彼伏的想起,吵得她耳鳴眼花,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後來的事情她都很模糊,只記得自己在衆人的勸解下一杯又一杯的不停喝酒,白的紅的,雜亂的酒種蜂擁而上,讓人越加分不清東南西北,忘了身處何地。

沈少川站在人羣外,看着她被人圍在中心,一杯又一杯的喝酒,肆無忌憚的,她仰脖,滿滿一杯下肚,總有些會她雪白的脖頸流下來,然後沒入她的衣衫下方。

看着她的身影逐漸搖晃,看着她的眼神逐漸迷離,然後倒入何振光的懷裡,他的體內有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慢慢發漲,遊離,或許他很清楚那是什麼,只是不願意也無法承認罷了。

那是嫉妒,赤條條的毫無保留的嫉妒。

可是他緊握成拳的手,很快,被一雙柔弱無骨的小手給包裹住,他低頭,就看到寧採在對着他笑,她也喝了不少酒,雙頰酡紅,眼神那麼迷離,卻有萬千星輝在她眼中流淌。

她靜靜地將頭靠在沈少川的肩上,用低的只有他能聽到的話語說:“少川,但願這輩子,我都能這樣牽着你的手,白頭偕老。”

他體內涌動的那股熱氣莫名的悲哀下去,他笑得那麼悲傷:“寧採,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是的,我想的很清楚,我很早就知道,這輩子,除了你,我誰也不嫁。”

明知愛而不得,卻仍要飛蛾撲火。

她玉石俱焚般強烈的愛情,是誰也無法阻擋的不顧一切。

沈少川就遠遠站着,看着,看着秦洛與何振光被衆人送回酒店,而他,則帶着朦朧醉意的寧採落在後頭。

夜已經很黑,城市的霓虹又次第亮起,舊時光裡的一天,又這麼晃悠過去了。

晚風襲來,吹散他不濃的酒意。

她喝了不少酒,搖晃着他的手,像一個撒嬌的孩子,她穿着高跟鞋,腳步有些虛浮,可至少,意識還是清醒的,她說:“少川,你瞧,他們過得不是很好嗎?我們也可以的,你相信我,我們會比他們更加幸福。”

沈少川低頭認真審視着她那張嬌俏的臉,這樣美麗的一個女子,眼中卻滿是不快樂,他不免有些生氣,他撫額,誠心的抱歉:“寧採,我們都不是孩子了,我們是成年人,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我心裡愛的,從來都是一個人,事已至此,我不覺得我們繼續在一起,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樣的突然,毫無預兆。

她臉上的嫣紅一瞬間退去,她慘白着臉,定定的看着他,卻依然沒有鬆手:“少川,你不覺得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我覺得,我們在一起,再合適不過,不過外貌,還是家世,足以匹配。”

“不,我是配不上你的。”沈少川坦言,“而且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外貌和家世就行的。”

她笑得悽慘:“少川你到底還是忍不住,想跟我攤牌了嗎?”

寧採眼中的沈少川,已經幻化成一個儲滿陰寒之氣的容器,如今時機成熟,那些陰晦的寒意便從他的周身不絕如縷得滲透出來,藤蔓一樣從她的腳背纏到手心,最後侵入她的大腦,使她也感受着這樣的逼人寒意。

沈少川定定迎接着她的目光,並無任何退卻,也許這一天,他已經等待許久。

“寧採——”他伸手去拉她搖晃的身體,可是卻被她狠狠的甩開了,眼淚不受控制的從她眼角流下,那麼淒涼,她的身體在那裡怔忪着,卻是哭着笑了。

“少川,不要說我沒給你過你機會,不就是秦洛嘛,你喜歡的那個人不就是秦洛嗎,可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毀了我們,你偏偏還不信,還要來以身試法嗎?好——”她明明身形踉蹌,說話卻擲地有聲,“少川,你會後悔的,我也許捨不得對你下手,可是對秦洛,我不認爲有什麼難的,呵呵……”

苦澀的背後,是無盡的蒼涼,還有無限的恨意!

沈少川伸手去抓她,卻被她笨拙避開:“少川,你別碰我,讓我把話說完。”

於是,沈少川只能繼續深深望着她。

而她則用帶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的眼神回望他:“少川,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從那一次我在部隊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才真正明白,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滋味,我在飛揚身上,得不到我想要的那種怦然心動,只有對着你,我才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女人,少川,我愛你啊……”

沈少川默默聽她說着,眼中的神色無比複雜,寧採從來都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她有顯赫的家世,優秀的出身,出色的工作能力,她本身已經光華萬千,他以爲,沒有他,她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哦——”寧採的身體微微搖晃了幾下,眼見着馬上要摔倒,沈少川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她便順勢倒入了他的懷裡,呵呵的笑,“少川,今晚的事情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沈少川還欲說幾句,然而,寧採已經昏睡了過去,睡得,還並不安寧。

她孩子氣的囈語在他的耳邊響起:“少川,如果沒有秦洛,你是不是就會死心塌地的只愛我一個人?”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如果他們不曾愛過,豈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