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
都承弼一聲呵斥,嚇得王氏慌忙噤聲。
王氏的嘴巴雖然閉上,可她心裡的怒氣和恨意卻無法平息。
看着都天祿消瘦的臉頰,以及臉上那無奈的苦笑,王氏疼得整個心揪成了一團。
她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哪裡都好,就是太兒女情長,太優柔寡斷,竟被一個失寵的公主拿捏住了,實在有失男兒之霸道。
兩道狠厲的光芒自她雙眸中一閃而逝,她決定親自會一會蘇錦。
她實在想不通,一個失了聖寵,還有過一段風流史,且年紀已經快三十歲的女人,有什麼臉面和資格在她兒子面前端架子?
這樣的女人,若不是有個好出生,擱在平常人家裡根本就嫁不出去,給人家填房當妾都要遭人嫌棄。
在王氏看來,她無比優秀的兒子能看得上蘇錦,根本是蘇錦前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亦是蘇翰林打着燈籠都難找的乘龍快婿。
以他們都家如日中天的權勢地位,以及都天祿的優秀,隨便吭一聲,保證登門說媒的媒婆多得能把她家門檻都踩斷了。
如花似玉、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能從他們家門口排到南城外去,任由都天祿挑選。
所以,蘇錦在她眼裡幾乎是一文不值。
她之所以一直沒出面見蘇錦,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把話講得太難聽讓蘇錦,也讓自家兒子難堪。
可現在看來她覺得自己是非出面不可了,否則自己寶貝兒子的終生幸福就要被蘇錦給生生耽誤了,且他都家三代單傳,都盼着都天祿趕緊結婚生子開枝散葉呢。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出面則已,既出面定要把蘇錦拿捏住,不給她一點面子,揭開她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讓她乖乖順從。
都承弼神色威嚴,看着都天祿的眼睛問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稟爺爺,孫兒想通了。既然強求不得,那就不強求了。”都天祿答道。
都承弼點了點頭,道:“迷途知返,還算有救。”
說完,站起身來,衝都明志和都天祿父子二人說道:“隨老夫去書房。”
又向王氏吩咐道:“府上該張羅的繼續張羅着,後日的封賞大典老夫依然會向陛下提親,若陛下答應了,蘇錦還是要進我都家大門的。”
“兒媳知道了。”王氏答應道。
都天祿欲言又止。
他想告訴爺爺,陛下是不會答應的,因爲今天下午蘇錦已經向他透露了此消息。
不過想到即便說出來,爺爺也還是會在封賞大典上向蘇翰林提親,他又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因爲他和蘇錦的關係早已鬧得滿城風雨,無論結果怎樣都需要一個明確的了結。
然而他想得過於簡單了,都承弼從未在乎過這門親事,他真正的目的是通過這件事來試探蘇翰林對都家的態度。
如若蘇翰林同意這門親事,那說明蘇翰林對他都家還有所仰仗或是忌憚,那麼他接下來的計劃和動作還可以再放開一點。
可如果蘇翰林拒絕這門親事,那就表明蘇翰林已經對他都家有意見,那麼他接下來的計劃和動作要愈加謹慎小心一些。
皇權即將更迭,必然有人樓塌,有人高樓起。
都承弼想把自家的樓建得更高些。
都家書房,門窗緊閉。
都承弼端坐在書桌後面,表情嚴肅且凝重,兩道銳利的目光掃視着都明志和都天祿,似乎要把二人的內心看透。
都明志和都天祿父子二人感受到都承弼迫人的威壓,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就在二人感覺到房間裡的氣氛逐漸壓抑沉重,快要讓人喘不過氣時,都承弼終於出聲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都明志和都天祿徐徐說道:“現如今朝堂上黨派林立,盯着太子的位置爭鬥不休,朝臣們和各方勳貴勢力也都紛紛謹慎站位,爲自己的明天搏一個前程。我們也該未雨綢繆,爲都家的明天盤算盤算了。老夫想聽聽你二人的想法,或者有何打算,可一併講一講。”
都明志沉吟片刻後講道:“現在朝堂上呼聲較高,且看起來有實力爭奪太子之位的有三人,分別是二皇子蘇閩、五皇子蘇遊和八皇子蘇曄。
相比於這三者的聲勢奪人,性格溫和的太子顯得溫吞勢弱了一些,但是自始至終陛下的態度都非常明確,太子蘇洄無人可以取代。
孩兒覺得,太子蘇洄必然會繼承大統,故而認爲我們無需站隊,只要追隨陛下的旨意前行即可。”
都承弼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都天祿問道:“天祿,你覺得呢?”
都天祿道:“孫兒今天在泰平學院巧遇太子殿下,感受到他的氣勢與之前已經大不相同,隱隱間透着一股霸道的王者之威,這絕不是短時間可以形成的變化。
孫兒大膽猜測,性格溫順軟弱的太子殿下,是否一直在藏匿鋒芒、示人以弱,直至如今時機成熟,這才展露真容。
若真如孫兒猜測,那蘇閩、蘇遊和蘇曄三位殿下,必然不是太子殿下的對手。
所以孫兒覺得,不妨再等等看,或許局勢馬上就會明朗了。”
都承弼聞言皺起了眉頭,他並不希望局勢太快明朗,而是恨不得越亂越好,因爲他不想追隨蘇翰林的旨意。
他官拜宰相,位極人臣,按理說也該滿足了,怎奈何他生來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今時今日的權勢和地位仍不能滿足他內心的渴求,他想再往上攀登一步。
然而宰相已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往上攀登一步那就是皇帝了,又或者凌駕於皇帝之上。
他的目標是後者。
可謂瘋狂。
他都家並非是底蘊深厚的世家,按理說他不應該有這樣做的底氣,偏偏上天賜給他一個好孫女,無限滋長了他對權勢地位的慾望。
帝都方圓百里的人都知道:都家有女,名爲可依,出生之日,祥雲罩府邸,仙獸皆來拜。聖人有感,踏虛空親臨,收爲親傳弟子,領往仙府修煉。
都可依,即是都承弼的倚仗。
他能官運亨通,一路無有阻礙地升至宰相,又能讓朝中大臣、帝都勳貴,乃至是蘇翰林,都敬他三分,皆因都可依的存在。
尤其是看完都可依上個月寄來的家書,都承弼的野心愈加膨脹。
都可依在信中說,她已經得聖人師父全部真傳,修爲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又在宗門武道大會上奪得魁首,頗得掌門讚賞。
都可依所在的宗門名爲問天宗。
問天宗非尋常江湖宗門,而是隱匿世間的傳世宗門,力量凌駕於帝國之上。
都可依曾家書告知都承弼,問天宗有九大長老,每一位都有通天修爲,若降臨於世俗間,輕而易舉就能讓一個帝國改朝換代。
也是從都可依的家書中,都承弼驚訝得知,九州大陸上的每一個帝國都是依附各大傳世宗門存在的。
像大蘇帝國、南面的大牙帝國、東面的大倭帝國、北邊的羗熊帝國,等等十幾個帝國,都是依附在問天宗的羽翼下。
問天宗一般不會干預世俗之事,比如魏王朝之覆滅、蘇王朝之崛起,又比如大蘇和大牙之間的戰爭等等,看都懶得看一眼,但是他一旦有命令傳下來,各個帝國必須無條件遵從,否則即是改朝換代的下場。
都承弼得知這一驚天消息後,忽然就對世俗皇權失去了畏懼之心。
再加上都可依在問天宗的優異表現,讓他更加輕視蘇翰林,甚至覺得蘇翰林平日裡對他特別禮讓,定然是因爲探聽到都可依在問天宗前程無限,想攀他都家這支高枝,故而費心思對他這位都家家主巴結討好。
都承弼一邊享受着蘇翰林的禮讓,一邊卻又不屑一顧,覺得蘇翰林就算把他當老祖一樣供起來也不爲過。
因爲再過幾年,等他的寶貝孫女在問天宗有了話語權,那大蘇的命運不過是他都家一句話的事。
故而眼下大蘇皇權更迭,他的野心就不受控制地躁動起來。
他想扶持一位皇子,將其變成自己手裡的傀儡,當一個躲在幕後掌控大蘇江山的太上皇。
但蘇洄是蘇翰林一手栽培出來的繼承人,思想乃至靈魂裡都已經烙下了蘇翰林的印記,顯然不是合適的操控人選。
都承弼物色許久,最終選中了二皇子蘇閩,不過眼下還不是着急表態站隊的時候。
他雖然看不上蘇翰林,但還沒蠢到認爲已經可以隨意拿捏蘇翰林。
蘇翰林再不濟,那也是真刀真槍拼殺出來的馬上皇帝,若是把他惹急了,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又哪裡知道,在蘇翰林眼裡,他就只是一個學識淵博、能力出衆,手段和魄力皆屬一流的宰相,至於其他,蘇翰林並未多想過,因爲他們二人的眼界和魄力根本不在同一層次。
只不過他最近有些跳,讓蘇翰林非常不喜,正準備敲打敲打他。
都承弼正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宏圖霸業中,完全沒有感受到危險正在逼近,或者感受到了,但根本沒往心裡去。
他朝都明志和都天祿點了點頭,道:“老夫雖已位極人臣,你二人亦官居要職,但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榮辱興衰不過在一步之間而已,所以我們確實當小心謹慎些,局勢未明朗之前不急於表態。”
“但是——”都承弼語調一轉,神情嚴肅道:“不表態、晚表態也是一種罪過,新任的君王會因此而對老夫、對你們不信任,從而選擇他更加信任的人來取代我們。”
都明志和都天祿聽了後猛然心驚,這是他們不曾考慮到的,不禁佩服老爺子心思縝密。
“請父親大人示下。”都明志道。
“既想晚表態求周全,又想不失聖寵,其實也不難,只要手握足夠的利益籌碼即可。”都承弼捋須笑道。
他很是享受都明志和都天祿崇拜的眼神。
“朝堂上下和我們有相同想法的大有人在,我們可以把這些人聯合在一起,大家攜手共進退。如此一來,無論是誰繼任新王,肯定都不會輕易捨棄我們這個進退聯盟,非但不會,反而會努力爭取我們的支持,以鞏固他新得的皇位。”都承弼娓娓道來。
“父親大人英明!”都明志佩服道。
都天祿亦是眼前一亮。
他們又哪裡知道都承弼心中的盤算,這個進退聯盟將會成爲他手裡的一柄利刃。
“明志,過幾日你就將任鎮北巡查使,攜帶錢銀物資前往北疆巡查賑災。
北疆一直都由張屠夫把持控制,但北疆去年與羗熊一戰,張屠夫的張家軍實力大損,甚至連兩名愛徒都戰死沙場。
張屠夫年事已高,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北疆明面上平靜安穩,實則差不多是個羣龍無首的狀態。
明志,你這一路上應當多用些心,與各城池及地方官員交好關係,若能乘虛而入,使我都家取代張屠夫的位置,成爲北疆主心骨,那我都家的地位將無人可撼動。”
“謹遵父親令!”都明志領命道。
“天祿——”都承弼目光轉向都天祿。
“孫兒在。”都天祿躬身待命。
都承弼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能參透情關,爺爺很是欣慰。”
都天祿聞言臉頰不由臊紅。
“你今年已經二十有六,是時候收收性子爲家裡做些事情了。”
“孫兒慚愧。”
“你爲十萬禁軍大統領,當與武將們多親近親近。”
……
“宇宙自然世界,上下,高低,日月,黑白,男女,皆有兩兩相對,乃萬物既定之法則,陰陽之定理,自然之常數——”
“天地之初,混沌未開。天地有氣,一而衝之。上爲天,下爲地。天做陽,地成陰。衝氣運化,則在天爲風雷,在地爲山澤——”
雲竹小院。
學堂裡,油燈的火苗忽明忽暗地跳躍着。
蘇錦站在講臺上,手中無書,可是卻把一篇《陰陽五行論》侃侃言授,一字不差。
她語速不疾不徐,咬字清晰,聲音婉轉清亮,爲的是讓張小卒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張小卒不適合和孩童們一起咿呀識字,又見張小卒學習能力很強,於是用一下午時間在文聖塔裡挑選了適合張小卒的書籍,利用晚飯後的一點閒暇時間給他開個小課堂。
學堂裡,蘇正等一十八人聽得昏昏欲睡,可是又不敢趴在書桌上打瞌睡,而且爲了給張小卒一個好印象,非但不敢打瞌睡,還得強行裝作一副認真好學的樣子,以致於如遭酷刑,備受煎熬。
張小卒卻是手捧書卷,聽得津津有味,因爲蘇錦講得此篇文章正契合他的道門所學。
在入微心境的幫助下,蘇錦唸的每一個字都被他一一對照着書本上的字跡,牢牢刻進了腦海裡。
也就是說,蘇錦少念一個字,或是多念一個字,都會對應不上書本,但兩節課下來並未發生這樣的事情。
至於有沒有唸錯字音,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蘇錦是怎麼唸的,張小卒就怎麼記。
他相信蘇錦不會有錯。
“時間不早了,今天就講到這裡吧。”蘇錦望了眼窗外寂靜的夜色說道。
蘇正等如聞仙音,萎靡不堪的精神頓時爲之一振。
“先生辛苦!”
“先生再見!”
一十八人逃也似的離去。
蘇錦朝他們逃離的背影叮囑道:“回去好好溫習,明天不得缺課。”
“啊——”小院裡頓時響起一片哀嚎。
張小卒意猶未盡地合上書卷,起身向蘇錦躬身行禮道:“先生辛苦了。”
“感覺如何?跟得上嗎?”蘇錦問道,怕自己講得太快,張小卒跟不上。
“嗯,可以。”張小卒點點頭。
蘇錦發現張小卒神情十分輕鬆,不由詫異,狐疑問道:“你是不是能做到過目不忘?”
“我有入微心境。”張小卒答道。
“難怪!”蘇錦恍然驚歎。
入微心境,可察極微,過目不忘,不在話下,用來識字那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短暫的震驚過後,蘇錦不禁笑着搖搖頭,知道自己的擔心實在多餘,說道:“如此我就不必擔心講得太快你跟不上了。”
張小卒道:“讓先生費心了。”
“後天的封賞大典你是要去的吧?”蘇錦問道。
“嗯”張小卒點了下頭。
“那就早點回房休息吧,明兒一早該有人來領你們去禮部學一些面聖的禮儀,繁瑣枯燥得很。”蘇錦道。
“先生,我有一事苦思一日不得答案,想請先生解惑。”張小卒說道。
“說來聽聽。”蘇錦道。
“昨日我在街上碰見一家三口正在被債主催債,我覺得他們可憐,就幫他們還了債,可是——”
張小卒把事情前因後果講了一遍,然後困惑問道:“先生,我幫那一家三口還了債,自覺無有過錯,可最終那對夫婦慘死,卻也是因我幫他們還債而起,若不然他們應該死不了的。先生,我是不是錯了?”
蘇錦聽完張小卒的講述,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最後那一句“我是不是錯了”,讓她深切感受到了張小卒心中的苦惱和不知所措。
她沒有急着給予張小卒答案,而是給張小卒講起一個故事。
“曾經有一位高僧,一日行走在山間小道上撞見一頭猛虎,這頭猛虎正張着血盆大口去咬一個跌倒在地上的樵夫,這一口若是咬下去,樵夫定然會頸斷人亡。危急時刻,高僧不容多想,猛踏步上前一掌把猛虎拍開,自猛虎血口之下救了樵夫。”
“高僧驅虎救人,是爲善否?”蘇錦問張小卒。
“是。”張小卒答道。
蘇錦點點頭,接着講道:“可高僧這一掌卻把猛虎拍死了,佛家講衆生平等,樵夫的命是命,猛虎的命亦是命,救一命而殺一命,讓高僧心中十分自責和愧疚,但惡虎傷人在先,他情急救人,傷虎性命實乃無心之舉,他想佛祖一定會原諒他的過錯。”
“可就在他念經超度惡虎時,山路的另一頭呼啦啦來了一大羣人,他們是上山來捉猛虎的。
他們行至跟前,看見猛虎已經被高僧打死,非但不喜,反而當場大怒,揚起手裡的兵器,就要把高僧打死。
高僧詫異不解,詢問爲何。
原來這羣人是一個村莊的村民,有歹人在他們村吃水的水井裡投毒,致使村裡數百人身中劇毒,要解此毒必須以活虎之血爲藥引,若七日之內不能解則會毒發身亡。
他們好不容易打聽到這邊山上有一頭猛虎,當即火急火燎前來捉拿,哪曾想竟被人給打死了。
方圓百里就只有這一頭老虎,村民們最終沒能得到活虎之血做藥引,村裡數百中毒之人皆毒發身亡。
高僧痛哭流涕,認爲是自己害死了這數百村民,一時間追悔莫及,自感罪孽深重,最終憤恨自裁,以死贖罪。”
“高僧驅虎救人,是爲善否?”蘇錦再問。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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