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皺着眉,陷入了兩難,踟躇了許久之後,纔再度打開話腔:“你爲何要這樣爲難朕?朕一樣寵你愛你,甚至不讓你離開朕去赴任!朕是天子,是天子就註定不能孤守一人,是天子就註定要有一個大家!愛千千萬萬人!”
我輕哼了一聲,嘲笑起他來:“那你何必再來討好我?你要愛千萬人,少我一個有何關係?你要是怕我在外自立爲王或是結黨叛亂的話,我可以起誓,一生一世只效忠於你,無關於情愛,你……還糾纏着我幹什麼呢?反正你金手一揮,有的是絕色的美人送上門來。”
陳茜注視着我良久,無奈脫口:“蠻,你太自私了……朕對你一直很無私,可你如今,怎麼對朕如此自私?朕不知對天起誓了多少次:朕仍舊會寵你愛你,不讓你離左右!可你偏要朕只愛你一個!這不公平!”
“情愛本就是自私的,你不能容忍,就不要再糾纏我,放我自由吧……”我說着,在他的面前跪了下來,懇求他。
屋裡沉靜良久,他的那雙腳定立着,突然就在我的視野裡轉了方向,然後,緩緩地向屋門移動。
——他是移駕回寢宮去了。
我一直跪着,跪到那腳步聲不再回響方纔立起身。——也許他說的對,阿蠻確實是自私了,從古到今漫漫史路,多少皇帝不是擁有許多寵妃和孌童?可我就想他能像漢代的哀帝專寵董聖卿那樣,只愛我一個男子……
只愛我一個,該有多好……
立冬時節,甲子日,朝廷將武昌和國川兩地併爲竟陵郡,以安流民,薄雪也在此時降落於人間,把大地一切萬物鋪蓋上了素白的妝容。
冬日,是最難度過的季節,尤其是對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而言,我擔憂着山陰裡的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決意要寫一封家書送回去,好讓她能安心的生下孩子。
筆落,我把函折起放入紙封裡,用口中沫將它的口子封好,交予一位老太監,命他轉交給信使,老太監拿着它轉身就去辦了,我依舊坐在桌前,美美地幻想着三若給她念信時的情景,美美地幻想着這兩個女子高興的容顏,美美地幻想着……
砰地一聲巨響升起,打斷了我腦子裡延伸下去的幻想,我立刻扭頭望去,陳茜的容顏在毫無意料之餘已然躍入目中。
他氣急敗壞地闖進屋裡來,脣一掀就朝我怒吼:“你給她寫信,你居然給她寫信!”
我愣了一愣,大覺不妙,但仍舊壯起膽量,理直氣壯地回他道:“霜羅是我娶進家門來的,當然算是我家裡之人,我給家裡人寫家書有什麼不對?”
他怨怒地盯了我一眼,拿出一封函,展開信,當着我的面念出信中字句:“霜羅吾妻,許久未見甚是思念,爲夫日日夜夜盼歸山陰團聚……”未完,他重重哼了一聲,怒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抿着脣,不回答。
他擡起頭,怒瞪着我:“你是想告訴她你對她牽腸掛肚,她不在你身邊你食無滋味夜不安寢了是不是?!”
我垂眸,依然不回答半句,亦不做任何解釋,心裡很明白,眼前他這樣的脾氣,再多的解釋也是無用。
陡然,陳茜當着我的面,將那封信函撕成了粉碎,然後用力擲到地上,並對其身後的老太監下了命令:“從今天起,他的信在送出去之前都要交給朕讓朕過目!”隨後又怒瞪了我一眼,身一轉,怒衝衝地離開了屋內。
我看他走了,扭頭向那老太監,把心裡的疑惑脫出口:“羅公公,我是叫你把信送到郵差那裡,你怎麼把它呈給皇上?”
老太監聽罷,一臉慌張,忙解釋道:“韓大人冤枉啊!咱家確實是捧着信正準備拿給郵差的,可剛到了半路就遇到皇上了。”
我於是拿出黃曆,瞅了瞅:看來今日黃曆所道不宜屬實,今日果然稍有不吉。經此一事,這一日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壓制在心裡頭不敢着手,擔心壞結果一個接一個涌來。
即將轉入深冬,某一日,我配劍出行,踏着稀薄的雪,獨自在宮城裡的長街穿行,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面孔一拉近,尤爲熟悉——這不正是陳主天嘉帝如今正寵着的那個年輕的孌童麼?
他似乎也看見了我,在前方三米之地停下了步子,立在那裡,我走上前去時,他開口叫住了我:“真是稀奇,這不是被皇上所拋棄的前一代孌童麼?”
我被迫止住了步伐,掀脣回答他:“你搞錯了,我只是他的家臣。”
那少年笑出聲來,很明顯的,是在嘲笑,笑一止,他便諷刺道:“家臣……以前那些風月之歡倒是忘得真快啊?不過真是謝謝你了,託你認命的福,皇上真是愈加恩寵我,每晚都要我□□才能安心地睡下,現在,你是辦不到了吧!”
我平平靜靜地望着前方,心裡絲毫不在意,稍擡起左腳向前邁了一步,打算繼續往前,又聽他的聲音升起。
他在我身後叫道:“好個韓子高,果然是如傳聞說的那樣不驚不急不躁的,連爭寵的事也全無興趣,如此自在,怪不得皇上就算不寵你,也依然任命你爲官。”
我輕哼了一聲,只道:“在這世間,寵不是第一,信任纔是第一,情愛不是第一,天下江山纔是第一。”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寵和情愛是可以駕馭一切的,包括一國之君!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告訴你一件讓你信服的事。”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知道我姓什麼麼?”
我對此根本毫無興趣,淡淡地回他:“你姓什麼跟我完全沒有干係。”
他笑了笑,說:“你會有興趣聽下去的,當你聽到我說,我姓杜的時候……”
姓杜?很熟悉的姓……
我心裡冥思了一番,愣是想不出爲何如此熟悉。
他在那一旁,有意提醒,一邊脫口一邊邁起了步子走他自己的路:“我父親爲太守,外公爲前朝司馬,都死在陳家的手裡。”
我聽這一襲話,猛然驚愕,過去的戰事都在那一瞬間回放在腦子裡。
他難道是……難道是杜龕那個最小的兒子……他是王僧辯的外孫……他是……當初我和茜在吳興放棄追擊並放一條生路的那個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我回頭,盯着他自得的背影,警惕道:“你的目的是什麼?想刺殺他麼!”
他大笑起來:“爲了讓你相信我所說的那句話:寵和情愛是可以駕馭一切的,包括一國之君。韓子高,你信了麼?”
我淡淡地盯着他的後背,心裡憎惡他,憎惡他搶走了陳茜另一半心,但卻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少年漸漸走遠了,聲音還仍然傳回:“當初我確實是想殺死他報仇,迫使你離開之後就想動手了,但是他對我實在太好了,甚至我將身世告訴他以後他還憐惜我!仍然寵我!哈哈!韓子高!你已經過了能令他神魂顛倒的年紀,而我,正好是你當初迷惑他的年紀,你就眼睜睜地看着我將來套取他的重權吧!”
我握緊雙拳,看着他在自己的視野裡消失,心裡愈加憎恨:陳茜這個笨蛋!到底是吃了什麼迷魂藥!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世,爲何不警惕他,還要對他這般癡纏?以前的那個能辨善奸、警惕非常的茜哪裡去了?陳茜……這個笨蛋……!
咬了咬牙,雙眸一閉,左拳伸出朝身側的壁面用力打上去,沉默着,等心稍稍平靜了,才轉身擡起步子繼續向前行。
絕對沒有錯,他是想利用陳茜對他的寵而打算從他手中套取朝廷重權!他這麼明目張膽地告訴我這些,無非是想刺激我,他早已預料我聽了這些話以後一定不會跑去告訴茜的,如果我真的跑去稟報這個,恰恰是中了他的離間計,陳茜對我的信任便會減半!
我絕對……不能讓他破壞陳茜對我的信任!
絕對不能!
所以,而今之計,只能對他予以容忍。
沿着長街一直走下去,走過幾座殿宇,與碰面的宮城巡衛打了招呼,半晌後,我來到碧霞宮,前庭裡,兩個小太監正握着掃帚,擡頭一見我就立刻行禮,我穿過前庭,徑直步入殿內,在小閣裡看見了寶樂公主陳緹燕的香倩麗影。
她捏取一塊香軟的花糕咬了一口後,轉過身來,我朝她喚了一聲‘公主’,她一見我就嚇了一大跳,不幸被吞下的那口花糕卡住了喉嚨,露出痛苦神情。
我見狀,忙倒了一杯水,讓她服下,她喝下了一大口,把卡在喉嚨的花糕嚥下了,隨後舒了一口氣。
“請我過來有何吩咐?”我一張口,即刻開門見山。
“吃暖鍋啊!我一個人想吃,但是吃不完,就找了你過來。”沒說上兩三句,她自行老實地招了:“其實本來是想請則夷過來的,誰知道他剛纔差人過來說太忙了不能來了,我就只好請你過來了!”
我笑了一笑,只道:“公主與則夷的關係真好。”
陳緹燕的兩頰立刻泛出了潮紅,扭扭捏捏地做起解釋:“我,我跟他只是知己而已,在宮裡除了他,就沒有別的朋友了。”
“也是呢,在宮裡實在太寂寞了。”
她瞅着我的脣形,眨了眨眼:“子高哥哥也會怕寂寞?你要是怕,就去找我父皇啊!……你自己又不願意去找他。”
我擠出點點笑容,心裡卻是很苦澀,回她:“公主多心了,韓子高一點也不寂寞,而且,日子過得還很好呢!很自在,很自在……”
話剛落,忽聞屋外的太監稟報:“皇上駕到!”
我一聽,很是吃驚,忙問她:“你把皇上也請過來了?!”
她看了看我的脣形,驚喜起來,脫口:“我父皇來了?”身一轉,立刻奔出殿,前去迎駕。
不一會兒,她就挽着陳茜的胳膊回到屋裡來,滿面歡喜。
我在見到陳茜以後,心裡面的歡喜驟減,稍稍低下頭,不與他對視。
寶樂公主做東,歡喜着引我們入另一間小閣,在那屋裡的一張大桌上早已擺好了碗盤筷子、料碟、肉片素菜片以及煮食器皿,那器皿裡的水已然沸騰,侍候的小太監見大家皆入了席位,便開始將少許肉片素菜片夾入其中。
宴罷,出了碧霞宮,陳茜滿面歡喜地牽着我走在前方,我心裡猶不自在,幾次掰他的手,掰來掰去,都因他抓得實在太緊而沒法掰開,一路被他當成牛犢一樣牽引着回到了森羅宮,入了殿後以後,他才自行鬆開手。
他一坐下來,就發話:“今晚朕就在這裡沐浴,就在這裡睡,不走了。”
我依舊對他淡語淡色:“反正整個宮城都是你的,也包括森羅宮在內,悉聽尊便。”拿了本書冊,給自己倒了杯茶,便不理會他了。
夜深,我脫了外衣,上寢榻剛躺好,跟了我半日的陳茜又如影隨行地爬上來,躺在我身側,我翻身向裡,依然不打算理會他,只當背後是一團空氣,泰然閉上眼。
沒過多久,被重物壓着的感覺在身上異常清晰,我又睜開了眼,一望,重物竟是陳茜的左腿和左臂。
“放開我!”我忍無可忍,脫口。
“不放!宮城是朕的,森羅宮是朕的,這榻上之人也是朕的,而且你也說過了讓朕悉聽尊便,可不能怪朕。”背後的男子得意非常,字字有理道。
“誰讓你抱着我了?你這樣我怎麼睡!”我脫口,將君臣之禮拋在了腦後。
“那,我們玩點開心的,朕抱着你你也能安心睡下了。”陳茜很快出主意,全然沒有思量過,像是早已在胸懷裡揣着計謀似的。
我掙扎着,等到他自行收回了手腳,方想鬆一口氣,誰知他將我翻平,又很快叉開腿坐在我身上,右手上拿着兩隻藥瓶,還將它們晃在我面前讓我瞧。
我不知那裡邊裝的是何物,愣了愣,又伸長手臂推他。
他不慌也不忙,從其中一隻瓶裡倒出一小粒藥丸,捏碎了以後,用力捏着我的下巴,把它們強行塞入我口中,並捂住我的口。
那些碎物落入我舌根,令我十分難受,我無奈,爲了呼吸只好將它們咽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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