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司馬王僧辯在信上說,齊國要派兵護送被他們所俘的貞陽侯蕭淵明到建康,並且堅持要貞陽侯繼承帝位,他已拒絕齊國的要求,正在攔截齊軍南下。

陳霸先看過信之後,神色異常複雜。

一個月以後,又是一封急函來,報的是軍情,說徐州刺史裴之橫領兵攔擊南下的齊國軍,不幸戰敗被齊軍誅。陳霸先得知後,日日夜夜都在盼着王僧辨的信函,可他卻一直都杳無音信。

直至五月後,陳霸先才真正曉得王僧辯在三月以後不捎信聯絡的緣由。他趕來了建康,同時還帶來了貞陽侯蕭淵明,意思再清楚不過了——連他這個在沙場上征戰幾十年的老手都對齊國軍產生了畏懼,不得已接受了高洋的要求。

大概是因爲這樣,原本定在春季的王陳兩家的喜事被迫推至夏季以後。

我聽到了風聲後,猜測着陳翾天如今會是怎樣的心情,是開心,還是苦悶?或者兩邊都有,或者兩邊都沒有?

此人我不甚瞭解,坐在陳府的院子裡扭頭瞅了瞅陳茜,他依舊逗弄着已然胖成圓球的野兔子,知道了自己的堂妹婚事有變的事情之後,臉上是泰然自若,絲毫不對此關心,真正在關心的卻是貞陽侯登基即位的事。

貞陽侯登基以後,衆人隨陳霸先從建康城撤出,他帶着愛女陳翾天往京口去了,而我也跟着陳茜回到了南徐州。

如今,我愛着的這個男子,與其髮妻所生的孩子也有一歲了,斷了乳,剛至吃米糊的時候,每日嘻嘻哈哈的,正好能解陳茜在國事上的憂愁。

陳茜叫我認他做乾兒子的事一經告訴沈妙容,起初,她是反對的,在她的眼裡,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從,當不起她心肝兒子的乾爹。陳茜在她面前愣是把我在沙場上拼來的軍功大誇特誇了一回,才勉強使妙容點下了頭。

我心裡清楚,她是看在了那一番軍功的份上,無力辯言而答應的。

時逢端午佳節,府邸裡熱熱鬧鬧的,下人在廚房外邊的空地上擺了張長桌,婢女們就環繞在桌邊,動手包着糉子,一面包一面還嬉戲。府裡一位跟我很熟的大姐阿禾把我拉了過去,我說我不會這個,她就親自手把手地教。

“看好了,先將兩片葉子這樣放。”她拿過四片翠綠硬實的糉葉放在案上,微微互相交疊,然後舀一大勺糯米放在葉子上,平鋪攤開。

“這樣,把肉放上。”她用筷子夾起碗裡的一條伴過醬的五花肉置於糯米中央,再度鋪上一層糯米,然後用葉子外沿小心地將內部包裹起來,左右兩邊向下摺疊,做成四角樣子。

她最後扯出一條長茅草將它五花大綁,並宣佈:“這樣子就成了。”

我在一旁,看着那剛做好的四角長糉,笑了一笑,然後轉身,就要逃,她的一隻長臂伸出,將我死死扯住不放。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動手掙脫,唯有嚷着:“我一大男人,不會做就是不會做!”

“怎麼不會做?剛剛不是都教了你麼!你是侍候老爺的,這點東西都不會做,怎麼能讓老爺滿意呢!”阿禾脫口一句蠻話,放開手就硬塞了幾片葉子過來。

“哎……我只管日常,可不管做飯啊!”我把那葉子丟在桌案上,死也不幹。

阿禾立即替我把葉子擺好了,雙手叉在她的小細腰,面無表情地喝令我,甚至還威脅我:“快做!不做的話,咱們這裡的姐妹手多的是,你身上哪裡一撓就癢,咱們就撓你哪裡!”

我壓不過她的yin威,只好照她的意思去辦。

桌邊周圍除了我,皆是女子,我被夾在女子堆中,心裡不太好受,忍耐着做完了三個後,請求她放我一馬,她仍是不肯讓我開溜,放了葉子在我面前,喝了一聲:“繼續幹!”

我不聽了,正要發飆,話剛要說出口,有男僕過來喊了一聲,“子高,你怎麼跑這裡來了?老爺叫你跟他和夫人一起出去逛逛,你趕快過去吧!都等着你呢!”

來的正是喜訊!我趕緊洗了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桌邊,到了前院,遠遠地就看見等待的人羣裡有抱着孩子的妙容、替妙容撐着陽傘的丫頭,最後一個就是陳茜。他在前方招呼我,“快點!”

我趕緊飛奔了上去,心裡爲擺脫了那些女人而高興。

“都上哪裡去了?叫了這麼久纔來!”說這話的不是陳茜,恰恰是妙容。

“剛剛,是被阿禾姐叫到廚房那邊去包糉子了。”帶上一臉歉意,我回道。

“你倒是什麼活都會做,卻都未曾記得給藥王做米糊吃,既然當了藥王的乾爹,就該有點良心。”沈妙容淡淡地說着這話。

我應道:“下次一定記得。”

至申時二刻,幾個人載着餘興歸來,到了府邸門前,見一輛馬車停在守門石獅的一側,頓時都好了奇。進到了前院,管家來稟告,對陳茜和妙容說:“老爺,夫人,翾天小姐來了!”

我愣了一愣,望向陳茜,他呵呵笑了一聲,向妙容道:“來者是客啊來者是客,興許是來看你和孩子的。”

妙容滿臉悅色,說道:“正好,我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也不打算歇息了,邁着步子就往花廳的方向走去。

陳茜看着她的背影,收起了笑容,喃喃一句:“早知道當初上她家拜年的時候就該在你臉上貼塊假疤……”

“今日不是端午麼,她來……”

“沒有事情,她從來不上我家,如今這麼勤快,肯定是來看你的。”

“呃……很榮幸。”

“你還說這話!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迷戀上她!”陳茜的臉上突現急火,又一次指着我的鼻尖發出警告:“你要是迷戀了她,我就真的要收拾你了!”

我平靜地注視他那雙泛出兇光的眼睛,說道:“我只愛你一個人,一輩子都只跟着你一個,你放心了?”

得到了承諾,他的神態沉靜下來,叫我到後院去,他則自己去往花廳與妙容一同招待前來做客的陳翾天。

那女子在妙容的陪同下逛了庭院,在陳府裡用過了飯還不肯走,又與她在屋裡談聊至月輪升上樹梢頭。妙容見天色太晚,路不好走,就留她下來夜宿,陳翾天可高興了,沒有猶豫,即刻謝了妙容。

陳府再大也是大不過皇宮的,何況我是要服侍陳茜,躲也是躲不過,我一出屋子走到廊子,好巧不巧地就看見她沿着廊道慢慢地朝我這邊過來。心想自己又沒做虧心事,何必往後退,挺着胸膛便一直往前走。

離她只差一步時,我只向她低頭行禮,喚她一聲‘翾天小姐’,依然往前走,可沒走幾步,果真聽到她喝止的命令,“站住!你先別忙着走。”

我不敢得罪她,應聲回頭,問她:“這麼晚了,翾天小姐有何吩咐?”

她大方道:“我要你送我去廂房,路太暗,我恐怕會迷路。”

我轉身,退回去,依她的要求給她領路:“請吧!”剛走一步,立刻感覺到有一隻手從後面牽住了我的手,怔了一下,卻不敢掙脫,想她金枝玉葉怎能隨意去碰觸,就當什麼也沒發生般,繼續往前邁步:“……往這邊。”

送她到了廂房,她仍舊糾纏不放,要我留下陪她閒聊幾句,所幸我確有事情在身,對她說:“這個時候實在有日常要做,所以實在不能答應翾天小姐的要求,還望翾天小姐包涵。”

她淡然地盯着我:“做什麼日常?這時候不都歇息了麼?”

我實話道:“其他人是歇息了,唯獨我暫時沒有,得去老爺那裡一趟。”

她的眼光在我身上打轉,我低下頭看着地面,不敢迎她的眼光。她沉默了半刻,又說道:“你去我三哥那裡能幹什麼,他有我嫂子侍候着!”

我立刻道:“夫人她……正在照顧少爺。”

她找不出任何理由留住我,登時發起了小姐脾氣:“好了!我知道了,你忙你忙!給本小姐滾下去!”

我一退出門檻,門緊接着關上了,發出巨大的聲音。

被趕出來了……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她冷不防又提出過分的要求甚至舉動。

我慢慢地走回去,至陳茜的寢屋,他坐在牀沿,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頭一擡,脫口質問:“怎麼纔來?我都等了你很久了。”

“路上出了點事,給耽擱了。”

“什麼事情能比得上來我這邊重要!”

“路上遇到了陳小姐。”我對他實話說。

“你跟她……”

“只是送她到廂房去,沒有什麼。”

我捲起袖子,坐到牀沿,準備給他揉背:“開始吧!”

他突然推辭了,說:“我改變主意了,今天不揉背!你,要賠償我!”

我疑惑地望着他,他抓住我雙手,對我說:“趁妙容沒來,咱們不如ㄎㄨㄞㄏㄛ一下。”

沒等我點頭答應,ㄨㄣ就下來了。

他停下手,往後看去,迎向她的目光時異常沉着且不紊。

沈妙容冷冰冰地望着這邊,隨後閉目,開了口:“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一回來就跟我說要他當孩子的乾爹,你從我生完孩子回來的時候就已經……!”

“是啊!但那又怎樣,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你早該有這樣的心裡準備。”

“我確實早有準備,只是沒有想到會是男子罷了。”

“那你現在知道了還站在這裡妨礙我?”

她望了我一眼,沒有話再說,轉身,自覺地離開了這個屋子。她一走,陳茜扭頭回來,向我說:“咱們繼續。”

我撐起上半身,把衣服拉緊了,回答:“不玩了。”

他愣了一愣:“怎麼不玩了?”立即在下一剎恍悟,用一隻手撫着我的臉:“你別去理她,她明白的,明日一定跟往常一樣。”

“真的是不想玩了!”我牽就不了他,說出了心裡話。

“……好吧,你回去吧!”他知道勉強不來,便從我身上移開。

我穿好了衣服就出了他的寢屋,轉身,在廊子裡看見妙容一個人背對着屋子站着,我喚了她,請她進屋去,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動,仍是站在那裡,開口對我說道:“當初我問你是幹什麼的時候,你爲什麼不承認,卻跟我說是侍從?”

我聽了,也問她:“夫人當初燒了那首詩,爲什麼也不承認是自己所爲?”

她沉默了半刻,終於回頭,露出苦笑:“跟你這樣算舊帳,反倒讓我覺得自己很幼稚了。”隨即變得嚴厲:“不過我得提醒你,我畢竟是他的妻,而你不過是比妾還要更低幾分的孌童,若是失了寵,我可不會可憐你!”

“多謝夫人提醒,夫人早點歇息吧!”

她見我不可理喻,哼了一聲,推開門就進屋去了。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自己的塌上,腦海裡重複着妙容說的那句話,想:我現在喜歡陳茜了,而且處處迎合他,他怎麼會不要我,怎麼會捨得趕我走呢!沈妙容一定是在發現了我跟他的關係以後,心情不好才這般說的。

這樣安慰着自己,讓自己平靜地度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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